听到何鼎说的，万重楼没有生气也没有惊讶。

因为那些话万重楼都曾在脑袋里想过。

何鼎有真相要查，万重楼也有真相要查。

要查的便是他父亲真正的死因和指使者。

另外母亲一直跟着父亲在边关生活多年。父亲死后，听消息传回来说母亲也随之在回乡的途中遭遇流寇而亡，可谁知就在今年夏至，好久没有收到书信的万重楼收到了一封信，寄信人自称是将死之人。

那柳叶镖也是随信一起寄给万重楼的，镖的柄端刻了一个小小的印记——万。

父亲万喜生前是一名军士，上阵杀敌是他一辈子的追求和喜好，因此就算当初姑母盛宠至极之时，去信要父亲卸甲归京，找一个闲散的官职给他做做，都被父亲拒绝了，而是执意待在军营中戍边。

弘治二年，在一场小型鞑靼驱逐战中，万喜腹背受敌，死在了战场上。朝廷还发了讣闻，万重楼悲痛欲绝，可他什么也做不了。

因为万喜曾在叔父们被弹劾斩首后去信给他，要他一辈子在太和山安安稳稳，生两三个儿女，就算隐姓埋名也算是对得起万氏，不要想着和朝廷为敌。人生不过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万重楼有时候想想觉得很好笑，父亲这一生也就生了他这么一个儿子，又凭什么要求儿子生两三个孩子呢？而且到哪里去找个合适的姑娘和他生孩子？

不过现在万重楼自从收到了那将死之人寄来的一封信，他就有了不一样的想法。他要下山查出真相。

信里只有八个字：卖友求荣，一世难安。

万重楼和师父杨善说了，给他一年的时间，趁这次机会出来查一查，不管最后查出了什么，他一定回去，和师父的闺女杨宝儿成亲。

杨善师父一直都很看重万重楼，对他视如己出。杨宝儿也很中意万重楼，只是万重楼当了师尊的关门弟子后，就一颗心全在练功学医上，根本没有半点时间空出来和杨宝儿培养感情。

何所盼看得没错，在万重楼的心中，还没有出现爱深情重的姑娘。

“何公现在的意思是要万某看看这符号是否另有所指？”万重楼合上食谱，放在了两人对坐的小桌上。

“重大人，千丝万缕缘灭缘起，既然如此，您就帮忙看看吧。这食谱暂时放在这里，咱家也不能在此久留，这宫里啊，有心之人数不胜数，咱们明儿见。”

何鼎说完也不等万重楼回话，就站起身对他抱拳作了一揖，看看窗外，此前亮着的几颗星子都藏进了云霄深处。

万重楼恭敬回礼，站着目送何鼎离开才回到桌前，又拿起了那本食谱。

何所盼怅然回到住所，没有吵醒已经睡着打呼噜的孙尚宫，而是自己抹了一把眼泪，借着月光用了些凉水擦擦身子，又换上干净的衣裤，凭着记忆学孙尚宫弄了一个布带子垫着，就这样潦草睡下了。

辗转一晚未眠。

而另一边，万重楼也睡不着，来到故地，满脑子里不是回忆就是那本食谱上的符号。

他已经知道符号写的是什么了——兑珥蒿地芢。（对儿好的人）

既然这本食谱是何所盼的娘亲写的，那么当然这个“儿”就是指的何所盼。

但对何所盼好的人除了她的义父何鼎还能有谁，可这完全说不通。

何鼎查这个线索，从他所言来看当年大家都认为盼兮是被他姑母害死的，反正他的姑母自从失去独子后确实做了不少殴打宫娥妃嫔，围追堵截皇嗣的事情。就算在她头上再添一笔命案也是虱子多了不怕痒。

何鼎找他查符号的意思，明摆是觉得还有真相隐情需要挖掘，现在如果这人指的就是他，岂不是贼喊抓贼？

万重楼头枕着手臂，望着窗外的月光，其实他更想知道到底是谁害了父亲，是当今圣上吗？

外人进入紫禁城不得带武器，但万重楼知道，柳叶镖上的万字和他留在马车中的短剑剑柄上的万字一模一样。

那是他上山后父亲寄给他的，万字是父亲刻上去的。

写在纸上的字能造假，可这刻功可不是人人有本事能雕得分毫不差。

所以万重楼知道这个信十有八九是真的，既然是卖友求荣，这个荣谁能给，可想而知一定是恨万家的上位者。论这个世上谁最恨万家，除了弘治帝还能有谁。

翻了个身子，从昨日弘治帝看他的目光和气度就能看出来，圣上早已经对他和万氏没有了任何感觉。不管他是叫万重楼还是叫重楼，圣上看到的只是一名在救治他爱女的医者。

“不要被眼前看到的所蒙蔽，查出真相，然后……有仇报仇。”

任何人年轻的时候，似乎都不想按照自己父母规定的路去走，就算是万重楼，也从来没有从心底认可过父亲对他的叮嘱。

翌日。

因为身体原因，何所盼向慈庆宫那边告了假，孙尚宫说她这个情况约莫四五天的样子，还神神秘秘地说这月事来了就代表女子可以孕育孩子了，听得何所盼是满脸通红。

尚宫局这边事情清闲，一直以来只有孙大姐和何所盼两人，只是今天却突然来了一个皮肤略黑的小丫头，看着古灵精怪的，细长的眼睛，笑起来还有两个小酒窝。

这小宫娥也不认生，在尚宫局里晃了晃，就来到何所盼她们歇息的耳房。

“盼儿姐姐好。”嘴巴很甜，人还没进房来，声音已经传了进来。

“你好？”何所盼从榻上坐起，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位小宫娥。

“哦，我叫桂香，是新来的，李广公公安排来尚宫局听差。”

“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名字很好听。”何所盼一听这名字，脑袋里就蹦出张论在中秋那天念的这一句。她的记性很好，暗恋的情郎随口吟了一句，就记住了。

“哇！盼儿姐姐你果真如别人所说，很有学问，难怪能去太子殿下的书房当差！”桂香听了何所盼的夸赞，细长的眼睛都快要笑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