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来到了一座宏伟的青铜大殿前。

大殿依山而建，拔地倚天，远远望去好像一只青面獠牙的怪兽匍匐在山脚之下。

君未怜停下脚步，立于殿门一侧，示意周念生一个人进去。

大殿前一池荷花开得粉烂，白雾缭绕的池面隐去了荷花挺直的枝干，细拂微风扇动着碧绿的荷叶，擦拭出数面波光粼粼的水镜。

周念生整了整衣冠，缓步踏上了玉砌的荷桥，带着无数渴望得到答案的疑问走入了青铜大殿。

周念生漫步在大殿之中，屏气凝神打量着大殿里的一切。

这是一个极其巨大的空间，大殿里空荡荡的。从殿门进来向前走数百米，一条由山体切割而成的石梯赫然出现眼前。

周念生无限惊叹的目光沿着石阶蜿蜒而上，尽头处是一个垂直嵌入山体的圆形石台。

以前总想不明白为什么神仙都喜欢住在那么高的地方，直到周念生拿到了这个月的电费单。

目光从高台上回落，周念生旋视四方。

大殿两侧的墙壁上勾勒着一幅幅邪祟相互杀戮的壁画，壁画间隔的空墙上是一盏盏散发着绿色冷光的长明灯。

大殿里的氛围十分诡秘压抑，怎么看也不似仙人的仙宫，要说是魔神的坟冢还差不多。

“周公子，请上来吧。”

大殿高台上传来一个女子的天籁之声。

周念生抬眼望去，玉人风华绝代，一袭雪白长裙俏丽风流，宛如昨日。

是救他的白衣无虞了。

周念生快步穿过大殿，脸色犯难的来到又是数百米长的石阶前，心里犯起了嘀咕。

现在做神仙的真的没有同理心，这么高的台阶，你让一个大病初愈的彦祖自己爬上去，多少带点私人恩怨。

周念生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可白衣说完了请后便再无动静，周念生只好硬着头皮开始拾阶而上。

“周公子，身体恢复得怎样，未怜照顾的还算满意？”

周念生爬完了长到快要入坟的石阶，差点咽了气来到白衣的面前。

“感谢仙子的救命之恩，君姑娘是我见过最会照顾人的姑娘了。”

周念生恭敬拱手一拜，不假思索道。

“周公子喜欢吃虎皮黑辣椒就好，未怜常年与我为伴，突然让她去照顾别人，难免会有些娇气。”

白衣好像与周念生处在不同的时空，给人一种十分不真实的轻盈之感，像是从指缝间流逝的幻梦一般。

“不敢，不敢。”

卖我十元一本葵花宝典的老乞丐说的不错，仙人的神识果然能覆盖千里百里之遥，周念生心头一震，连道不是。

“周公子不必惊慌，我不是有意偷听的，只是我在桃林折纸船的时候，你们说话的声音有些大，我恰巧听到一点罢了。”

白衣似乎能看穿周念生心中所想。

“仙子乃天上星辰明月，身份何等尊贵，断然不会做偷鸡摸狗的窥窃之事，若是真听了去了，必也是小人罪有应得。”

桃林离小阁楼至少也有十万百千里吧，周念生不敢多想，乖巧得像只鹌鹑一般惴惴不安的从裤裆里掏出擦鞋的皮刷和毛巾。

“油嘴滑舌，你莫要恭维与我，今日请你来是有一件关乎天下苍生的大事想要和你商量。”

白衣的语气明显严肃起来，周念生心里咯噔了一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一个无边法力的仙人去跟一个连妖怪和人类都分不清的凡人商量着怎么拯救天下苍生？

不会吧，啊sir，你要我唱十八摸我还凑合，叫我去拯救天下苍生，是不是有点异想天开。

鄙人虽然玉树临风，满腹经纶，但是志不在此，去考取功名利禄也不过是想讨得织朱姑娘的芳心。

闲庭观山月，趁风起纸鸢，随波逐流才是周念生的人生信条，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做什么衣被苍生的大事，而且他从来没有发现自己有这方面的能耐。

他周念生是什么？

他周念生就是一块平平无奇，即便祖坟冒青烟也只能做到三好市民这种程度的材料，最高光的时刻大抵是偶尔去菜市场的垃圾桶找饭吃，会被一群乱七八糟的人抓去做一些乱七八糟的采访，比如帅哥你今天吃了吗，靓仔你感到幸福吗之类的睁眼说瞎话。

如果做三好市民就可以拯救天下苍生，那苍生也太容易被拯救了，感觉也不是很重要的样子。

眼前的白衣莫不是修仙修魔怔了？修仙也太危险了吧。

白衣的话周念生权当戏言，他开始揣测起白衣话中的含义，毕竟像白衣这种人物说话可不会无的放矢。

莫非她是看我骨骼惊奇，风流倜傥，想要收我为徒，甚至想让我入赘仙门做上门女婿？

总感觉这个匪夷所思到厚颜无耻的荒唐想法也比让他去拯救天下苍生还要靠谱一些。

不过，滴水之恩尚且涌泉相报，白衣救了他周念生一命，若真有需要他帮忙的地方，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仙子于我有救命之恩，如若将来有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周某人就算豁出性命，也在所不辞。”

周念生慷慨而歌，如易水河畔一去不复返的壮士，音容犹在，鲜活重现。

圣人道，尽人事，听天命。世人又说，人情债难还。

周念生将两者合叠取了个交集，上限最高也只是一命抵一命。如果白衣想要他的命，在破庙的时候大可以袖手旁观。

周念生除了性命之外就只剩下贞操最值钱了，不过估计白衣对他的贞操兴趣也不大。

既然白衣对这两者都没有什么兴趣，那么剩下的无论白衣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或者交换什么，他都是稳赚不赔的。

常年混迹在鱼龙混杂的妓坊娼馆，待人处物上的逢迎和圆滑告诉周念生，只要对自身是无害的，有些话可以说得很满，去到很尽。

当然前提是你的判断没有错，只是这次可能有点失算了。

当周念生把大话说出口后，经常掉链子的第六感告诉他，白衣似乎是来真的。

一定是修仙需要的资质太高了，偌大的仙门也只剩下主仆二人，她们饥不择食只能抓壮丁撑持门面。

毕竟鲜花也需要绿叶来衬托，周念生不得不找个理由安慰自己。

说起抓壮丁，周念生经验十分丰富。

对于如何做一只站在大佬身后摇旗呐喊的演技派壮丁，他更是随手拈来。

要不是周念生在情窦初开的时候坠入了织朱姑娘编织的情网之中，他可能已经是壮丁界的影帝了。

可是没办法，人就得干一行爱一行，何况是做舔狗呢。

思绪翻涌至此，两颗辛酸的眼泪划过周念生的眼角，一条九寸长的舌头习惯性的吐了出来。

对于织朱姑娘，周念生始终意难平。

...

“周公子可曾听说过万年前天魔灭世的传说？”

白衣声正如钟，如是一柄破障的慧剑，直插周念生混沌的大脑，神游天外的周念生登时耳目一清。

对于天魔灭世的话题，周念生也是十分感兴趣。

无论是在离魂时候见到的血色涡旋，还是故事本身的神话色彩，都足够让人惊叹神迷。

“白仙子...”

周念生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想要一陈其词，可话还没说出口，白衣便生生打断了他。

“不用仙子来仙子去的，我的名字唤作归雪衣，周公子若不嫌弃，以后叫我雪衣便可。”

“那怎么可以，仙子是何等风流人物，小人不过是沼泥里的一只癞蛤蟆，实在不敢以下犯上！”

见鬼！归雪衣三个字明明是第一次听到，周念生的心窍骨涧如是火山喷发，吐出阵阵似曾相识的隔世回响。

听得白衣的话，周念生知道肯定要出大事了，两人之前素未谋面，而且身份何其悬殊，归雪衣对他的态度亲近的有些过火，十分可疑。

事反必有妖！

前面把话说的太满，得赶紧往后缩一下，不然脑袋被人拿去当皮球踢了，还在一旁鼓掌加油。

“我都不觉得冒犯，倒是周公子自个矫情了起来。”

归雪衣话音稍冷，淡漠玉腔里充斥着对周念生瞻前顾后和畏首畏尾的不耐之色。

“不敢不敢，在下是断不敢直呼仙子的名讳，要是仙子合意，区区以后唤您作归上仙如何？”

周念生现在只想跟归雪衣保持距离，对于直呼名讳这种僭越之事，周念生到底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

“嗯？”

归雪衣似乎对上仙这一称呼并不太满意。

“哦，那就叫归姑娘好了。”

周念生第三条腿抖了抖，差点软成了橡皮筋，心里飞速权衡了一下，诚惶诚恐道。

“随你了。”

归雪衣的话让周念生如蒙大赦。

“谢谢归仙......人？”

“嗯？！”

周念生嘴巴比脑袋快，舌头还没有捋直，两道蘸着冰雪的寒光立马射了过来，吓得他连忙改口道。

“归姑娘，在下曾在一些古书上看到过关于天魔灭世的描述，但是书上的记载大多十分笼统，无据可考，更像是坊间流传的神话故事，所以我想天魔灭世很有可能只是古人杜撰出来的一个传说，并无实在意义。”

周念生当然不会把他离魂后看到的一切说出来，故作沉吟后，说了一个世人皆知的论断。

“神话？传说？”

归雪衣话里回荡着狭浅的笑意，藏在天阶微光中的二目，如星火如烈日绽放着让周念生心悸的流光。

“我若告诉你天魔灭世是真实存在的，而且不到一年，它就会降世，你有何感想？”

好生震撼直白的灭世之言！

归雪衣的话如同一颗拉了引线的末日之雷，没有掩饰，不屑雕琢，朴实无华的悬挂在周念生的头颅之上。

周念生黑眸微凛骤成深海，退尽散漫之色，有神光晃荡。

一时间，他也分不清，这究竟是归雪衣恶作剧的戏谑之语还是仙人怜悯众生的救世警钟。

如果灭世是真的，那么归雪衣把所知的一切都告诉了他，这其中蕴含的意义会是什么？

让他去做救世主？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周念生想要知道答案，他总感觉今日的见面，并不是萍水相逢那么简单。

冥冥之中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引导着他，在撕裂着他，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

周念生深纳一气，狗祟而又带点倔强的抬头望向大殿高台上那一抹轻艳绝世的雪色娉婷。

两人四目交接，这是他们第一次正面对视。

黑眸与琉璃瞳相撞，兵锋破地开天。

这是一双被魔神诅咒过的流放之瞳。

周念生浑身颤栗，七窍血如泉涌。

头颅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如有一道无形的紧箍在凿髓锯骨。

天崩的感觉比在破庙时的初见来得更加暴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