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我发现我的判断是错误的。

就是说老人根本不是不能动弹，他可以动弹，只不过腿上打了一根又粗又长的钉子，似乎是固定使用的，对自己的脚很大的伤害，但是不装这个东西是行动不了的。

他坐在院子里烤火，像个孩子一样蜷缩在凳子上，不一会又舒展开来，终于有了一点活力，他又开始忆苦思甜，不过这一次的讲述因为没有他妻子在他的身边，所以这次的回忆略显的艰难，还好听过无数人说过自己故事的我能够大概明白他说的意思，也就做起了记录......

刚刚到矿场的时候，陈福生最喜欢的就是去水库里洗澡。

在家中只能用井水洗澡的他，到了水库之中就能够四处游荡，农村人的快乐或许就这么简单。

第一天到矿上，除了游泳以外，还有一个领衣服的环节，蓝色的工服穿在年轻小伙的身躯上，显得那么的合适。

第二天，一位粗矿的中年男子对他们讲述关于矿上的注意事项，他强调了很多遍安全问题——因为这个矿山和矿井是刚刚开挖，还有一些不确定性，就算是挖久的矿，也有很大的危险系数，其中最难受的就是两个事件，第一个事件就是瓦斯爆炸，第二个事件就是矿井塌方——有的人就是埋在地底下活活的被饿死了。

陈福生牢记了这两点。

说到这里，老人叹息一声，似乎不愿意在回忆什么，但是念头又驱使着他往前回忆......

矿上大家都是平等的，不存在科长比矿工大，因为科长也要下矿井，并且大家都是从矿工干上来的，自然也有一定的经验以及对同事的同情心，自然关系都比较近，而且不会因为其他的什么事情而争斗，这样子的情况是很少的。

而陈福生虽然在这个队伍里不起眼，但是因为能喝酒，立马就跟所有的人打成了一片，包括那位之前跟他们讲安全事项的处长，更是热络了不少，因为喝酒的事情。

不过陈福生也不是没有因为喝酒而耽误事情的情况，就在他入矿井的第一天下午，他就遇到了事情。

那天晚上他喝了酒，第二天早上起来他就进入了矿井工作，在他看来原本这活就是要卖力气的，跟技巧无关的时候，他总能发现有的人做的比他快比他好。

作为当时最好的木工之一，他是不能容忍这样子的事情存在的，最起码他自己的水准要比别人要高。

那天晚上他喝的晕晕沉沉，第二天早上干活没有精神，于是他就坐在一个偏僻的角落休息。

不一会就睡着了。

但是他只听见轰隆的一声，居然罕见地有一些地方塌方了，还好他当时坐在的是一个三角形的区域，所以他就没有生命危险，尽管如此，他在里面呆了一天两夜。

塌方之后啥信号都不好使了，当初给他的机器就不见了，这还不是最紧张的，最紧张的是塌方是很正常的，没有人发现他在一个狭小的三角空间里面。

好在当时处长点了点名，发现陈福生下工的时候不在队伍里，在寻找了所有的酒馆之后，这才发现他有可能别压在矿下的事实。

处长其实并不需要下矿井的，但是救人心切，他进入矿井，一点一点寻找着关于陈浮生的踪迹，还好他的求生欲望比较强，因为一直在敲打声响，以一定的频率去完成自己的任务，所以最后让一小队伍找到了他。

塌方的土石是由工友和处长亲自挖开来的，在这逼仄的空间里，他就这样趴下了一天两夜，终于收到了救援。

晕倒后最后一个看见的人呢，就是处长。

老人迷茫的眼睛似乎在回忆些什么，不久后才缓缓道：“我这条命，真是捡来的，不对，准确来说，要不是处长他，我可能就不能够出来了......”

出来后的陈福生大难不死，但是被当做矿井的反面教材去展示，处长还是没有给陈福生处分——毕竟看他还是刚来没多久的毛头小子，所以就没有特地惩罚他。

不过后来的处长和他，最终还是成为了忘年交。

要说酒，还是最好拉近距离的一个东西。

陈福生那天就用自己刚刚发下来的工资，买了两瓶二锅头，去到处长家里吃饭。

处长看见二锅头，眼睛都瞪大了，一巴掌想要拍到陈福生的脑袋上：“你个混小子，还还敢来吃饭带酒？不记得你当时被困在矿井时候的狼狈样子了？”

陈福生嘿嘿一笑，说道：“小酌怡情，小酌怡情嘛！”

最后处长还是跟他吃了这顿饭，饭钱可不少，处长的家里还是砖房，自己做的房子，不是很豪华，看上去也不是很有钱的样子，但那天就请福生吃了大概十菜一汤，当然当时在场的也有四五个工友罢了。

福生二十四岁，处长五十八岁，二人喝了一顿酒，就成了忘年交。

接下来的日子，福生很经常的前往处长的家里喝酒，处长老是喝醉了，就喊他侄儿，福生也应承下来，工作一年的时间，福生的大儿子已经满了五岁了。

那个时候正好是1978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着整个大地，已经有人开始富起来了。

处长很对福生的胃口，是因为他们两个都是那种安心于整个家庭的人，不希望走向远方，在家里拼搏，一样能够走出一番事业。

老人对我说：“我的大儿子，就是给你酬劳的那个人。”

我恍然大悟，于是不禁问道：“那您的大儿子是不是很厉害？”

“也就一般般吧，一个乡村干部，不过我对他的确是缺少了太多的父爱，我自我感觉我对他亏欠了很多。”

老人叹息一声，又开始讲起了他的故事：

78年，改革开放来临，他和处长都选择了留在矿上，福生当年的技术已经很成熟了，经过一年的磨练，他成为了矿上最出众的一位技术员和矿工之一，有机会竞选科长的职位。

当时很好运气，在他面前的几个竞争者都下海赚钱去了，就他一个人坚守在矿上，又因为经常喝酒跟其他人打成一片，所以他如愿以偿地当上了科长。

科长这个职位毕竟是领导者，他没有这个经验，所以很快就从这个职位退了下来，成为副科长——实际就是挂着个名，没有啥权力的一个职位。

不过福生毕竟还是有一定的技术的，所以他在矿上依然受到尊敬。

在吃饭的时候，老人热情款待了我，希望我写好他的故事，同时也希望我能够创造出好的作品。

“我当时唯一的渴望，就是成为处长，不是成为他的职位，而是成为他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