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端详我好久了，请问是因何缘由？”久暮早就被那新榆看得浑身不自在，微微蹙眉道。

“ 啊，小洛川，没事没事……”新榆朗声道，随后便发现自己说漏了嘴，忙改口道：“不对不对，是洛公子。”

“公子刚才叫我什么？”久暮悄悄从家里溜出来本就心虚，而新榆的那声“小洛川”，对她而言更是打草惊蛇。

“抱歉，实在抱歉，我一时口误，还请公子莫怪。”新榆见久暮的眼中带着几丝警觉与焦急，便忙不迭地安抚着，新榆生怕因为自己的一时鲁莽而再次吓跑了小洛川，如若聂兄关心之人被自己吓走，那以后怕是无法和聂兄交代了。他望着受了少许惊吓的小洛川，便是计上心头，莞尔一笑道：

“在下观望了公子好久，是因为公子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交，但如今那位知己云游四海再无音讯，我亦很是想念。在下刚才如若冒犯了公子，还望公子多多包涵。”说罢便眉峰一蹙，露出少许惋惜伤感之色。

“别，公子千万别伤感……”久暮看到新榆这副模样，又是斟茶又是安慰：“在下本来就没有不悦，公子这又是何必？这本是共同欢乐的日子，公子听在下一句劝，别想那些伤心事吧。”

“在下叶新榆，公子令叶某一见如故，叶某想同公子去茶楼小叙片刻，不知可否？”新榆望向久暮，眸光中满是欣喜与期待。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久暮犹豫了片刻。

“只可惜在下现在要急着去办些琐事，去去便回，公子在此等我可好？”新榆轻声道。

“一见如故，有何不可？”久暮对着新榆展颜一笑，眉眼弯弯。

新榆看着久暮清浅的笑意，便转身离去，在他回身之际，就急不可耐地露出了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他步履轻盈地走向大街的车马繁华处，一抹潇洒的身影隐匿于人群之中，待到他走向一个拐弯路口时，回首一望，确定自己走出了小洛川的视线，便不遗余力地拔腿狂奔，一路飞奔到聂氏府邸。

在庭院里闲逛了半日的长安已是寂寞难耐，彼时又是时近正午暖阳当空，长安被刺眼灼热的阳光晒得燥热不安，便心生不快地跺了跺脚，然后更加无奈地去树下乘凉。

细微的阳光带着丝丝暖意透过绿叶的间隙照到长安脸上，长安侧身而卧，拼命按捺着无名而起的烦躁。正当她乜斜着眼睡意惺忪时，她感觉身上的燥热在一点点减退，困意也一丝丝地袭来，她心情稍稍舒缓了些，准备入眠。

“聂兄——聂兄——”她仿佛听到有人在喊自己，勉强把眼睛撑开一道小缝后却不见人影，她垂了头合了眼，又昏昏欲睡。

“长安——长安——”她闻见声音后稍稍颔首睁眼，但又不见一人，她叹了口气，确认自己没听错后，轻声问道：“谁？”

她见等了片刻后没有回应，摇了摇头，继续和衣入眠。正当她再次合眼时，耳边便又是更为清晰地一声“长安呐——”，她噌地一下站起身来，耐着性子大声问道：“谁？喊我的是谁？”

“是我，新榆。”新榆贴着围墙压低声音。

“你说话声音大一点儿，”长安循声站在墙下：“何故来此？”

“聂兄，你猜我遇到谁了？”新榆笑着说。

“庭院里没有人，直说无妨。”长安倚着墙，扶额猜测道：“莫非是遇到小洛川了？”

“真让你说中了，”新榆粲然一笑：“我还约了他去茶楼呢，所以聂兄你可别磨蹭了，快出来吧。”

“我出不来……”长安低下了头，眉眼间染上了几分失落，沉默良久后才怔怔地说道：“你替我去与他相约……吧。”

“你想的可真美！”新榆打趣道：“你以为是你去与他饮茶？”

“不是你吗？”长安满脸疑惑，问道：“你们这是相聚完了？然后你跑到这来专程告诉我？”

“那可不是，”新榆被长安的推理逗笑了：“他现在在一个亭子里，然后我告诉他我忽然有急事儿要小忙片刻，让他在那边稍等一会儿，这片刻的功夫我就跑到这里来了，不是你始终都对他好奇吗？”

新榆急急解释道：“所以聂兄你可别磨蹭了，还跟我说什么出不去，你想想你那一身轻功，这一人多高的围墙岂能拦得住你？”

“但……与他相聚的是你啊……”长安仍然犹豫着。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你担忧之事我自有妙计。”新榆不耐烦地踢着墙根催促道：“你就说你去不去吧，要是不去，我这就走了。”

“别，我这就来。”长安闻言慌忙答道，她环顾四周，看庭院里除了自己空无一人，便退后几步，随后加速飞奔，靠近围墙时向上一跃，双手紧抓墙头，后脚抵在墙上蓄力一蹬越过墙头，顺着墙体轻盈地跳了下来。

他们向着小洛川所在的亭阁急急走去，长安望向新榆道：“新榆真是聪慧过人啊，他和你素不相识，你怎么约他出来的？”

“我今天与那些墨客一同作诗时遇见他了，我说他像极了我的一位故年知交，但那知交与我一别多年犹是不见，我见他听闻面露惋惜之色，就趁机问他可否与我品茶小叙一会儿，他居然同意了。”新榆开心地向长安炫耀道，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

“我从前还真是小瞧了你，没想到你竟这般聪慧。”长安拉扯着新榆，由衷地赞美道。

“还不是这次我帮了你的忙，你才这般夸奖，”新榆冲着长安狡黠一笑。

“过了这个岔口就应该是到了长亭和茶楼所在的那道街了。”长安拉着新榆紧走几步，忍不住催促道：“快走几步，别让小洛川等急了。”

“你还是直接跟我说你想早些见他吧。”新榆挤出一个坏坏的笑容，说罢拉起长安，穿过密集嘈杂的人群向着亭阁飞奔而去。

久暮正在亭阁中观花赏景，偶尔还和窈娘轻声交谈着什么，她见新榆回来了，还跑得满头大汗，便连忙走出亭阁迎接：“公子何故走得这般着急，我在此处多等一会儿也不碍事的。”

“在下返回家中办事，返程的半路上竟遇到了一位友人，就与他寒暄了几句耽误了少许时间，因此急急赶来，怕洛公子等急了。”新榆笑言道：“公子你瞧，我身旁的这位少年正是我方才遇见的友人。”

久暮笑了笑，一双灵动的眼眸望向长安。她一眼就认出了此人正是上次挂在自家围墙外的那个少年，少年身材颀长，墨衣白肤，细眉如画，漆目比星，鼻梁高挺，唇红如枫，少年本是温润如玉，但配在腰间的宝剑又为他增添了几分英气与豪迈。

彼时长安也望着她，望着这位似曾相识的异乡人，她见久暮素衣雪肤，墨发漆鬓，长眉凤目，高鼻薄唇，较为立体的五官带有一丝西域人的风情，清雅脱俗的气质又有一丝古典的韵味。

她们的长相都是极为出众，仔细看来也有几分相似，但如果把久暮比作洛川间最柔和的水，那长安就是矗立在长安城北最巍峨的山。彼时长安痴痴地望着久暮，久暮也痴痴地望着长安，她们二人的脸上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红。

这抹绯红如春日中最为香醇的酒，醉了韶光容华，醉了桃李佳人，醉了晴日暖阳，醉了柔肠心事，所谓惊鸿一瞥，大抵不过如此。

别有惊鸿栖远山，飞羽落长安；

谪仙掬月挂白帆，载酒醉洛川。

“长安……”新榆见她们二人相视不语，便轻唤一声。

“嗯？”经过新榆这么一提醒，长安才反应过来自己看那小洛川看直了眼，连忙回神说道：“在下聂长安，今日与公子相遇于此，幸会，幸会！”

“在下洛久暮。”久暮看着俊朗英气的长安，顿了顿还想说些什么，只闻长安抢先说道：“我一定是在哪儿见过你，感觉你好生面熟。”

“我也感觉你似曾相识，”久暮柔声道，言语中带着少许欣喜与惊讶：“莫非你也来自洛川？我们这是他乡遇故知了？”

“不对啊，我分明是长安人啊。”长安蹙眉思索道：“那我们是在何处遇见的呢？”

“嗯？”新榆也来了兴致，一本正经地分析道：“听说长安的令尊是武将，莫非洛公子的令尊也是大臣？然后二位同朝为官，你们自然就见过面了？”

“可我的家父是商人啊。”久暮反驳道。“但我感觉你们之前也一定见过面，这是千真万确的。”

新榆沉思了片刻分析道：“洛公子你仔细想想，你刚才是如何唤的聂兄？你直接就叫他长安，但是我们初见之时，你却没直接叫我新榆，而是较为生疏地称呼我为公子。然后长安你也想想，你与洛公子言语时连称呼都没有加，直接说话，这分明是熟悉至极啊。罢了，我们暂且先不谈这个了，我说了这么多话，也口渴了，还是去茶楼一同饮茶吧。”

古韵典雅的茶楼里，长安端着一只精致的青花瓷杯小口呷着茶，在饮茶的时候还不忘看看与自己对坐的久暮。杯口氲散的热气模糊了长安的视线，对面的人影事物都变的雾蒙蒙一片，影影绰绰地映入了她的眼帘，但她眼中最为清晰的还是久暮如画的眉眼。

“你一袭素衣，真是好看。”长安情不自禁地夸赞道。

“多谢了，”久暮脸色微微一红，含笑望着长安柔声道：“长安气质非凡容颜如玉，我在这里客居多年，还不知天下竟有如此俊逸的人儿，比潘安还要俊逸三分。”

她话音未落，便听新榆道：“你们二位真是相见恨晚，我与聂兄认识了这么久，这还是头一次听他夸赞别人，洛公子你有所不知，他平日对别人几乎都不怎么关心，此次唯独对你……”

“怎么就不关心别人了？”长安面色含绯，微笑着反驳道：“看来你跟我相处了如此之久，还是不太了解我啊。”

“往日我误解你时，你都沉默不语，怎么今日竟想起来反驳了？唉，真是难得！”新榆打趣道，笑意间满是机灵与狡黠。长安闻言也脸色更红了，抿起唇间的笑意，抓着新榆的锦袖就跟他打闹成一团。

“长安……”久暮望着嬉笑打闹的二人，轻唤了一声。

“嗯？”长安闻声停下了嬉闹，眼里闪烁着一丝欣喜，问她道：“怎么了？”

“这春末夏初，天气渐觉炎热，像你这般嬉闹不止，不过片晌的功夫就要热出一身汗来。”

久暮饮罢了茶，顿觉炎热，一边擦拭着额头的汗，一边笑着说。长安闻言，立即停了手，新榆整理着被扯出褶皱的衣裳，说道：“那莫不如一同去外边走走？”

“公子这主意倒是甚好，只是我今日……”久暮看了看窗外，见时至下午，便想着早些回去，以免误了时辰后自己悄悄外出的事儿被母亲发现。

“今日怎么了？”长安见久暮垂首颦眉，面露难色，不待她说完便慌忙问道：“没事你说，我看看我能不能帮得上忙。”

“长安不必担心，其实我是悄悄从家中溜出来的，如不再早些回去，怕被家母责怪。”

久暮解释道：“不如我们下次再会？你看可好？”

“好！当然好！”长安欣然应下：“那你几日有空呢？”

“如果今日我外出的事儿没被家母发现的话，我明天就还能出来。”久暮略作思索。

“那我们就明天见，”长安挥手致别，看着久暮恋恋不舍。

“那我就告辞了，明天见。”久暮与长安告别之后，行至不远，便又驻足回眸，望了一眼立于身后的长安。

话说久暮挥手致别后，新榆就急切地拉着长安道：“我们去哪再玩会儿呢？这小洛川太拘谨，我还玩的不太尽兴呢。”

长安默不作声，一双清亮的眸子久久望着渐行渐远的白衣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