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那些纷乱的思绪仅仅是一瞬而过，时欣很快收起了那些过去留下的遗憾，朝着吴秋萍望去：“那我应该不会给乔家丢脸了吧？那就真的太好了。”

她是故意这样说的。近段时日里，自从乔季联姻的消息被公开出去，她虽然宅在乔家但风言风语也听了不少，外界抱着的是什么样的心思，时欣心里边跟明镜似的清楚。

果不其然，吴秋萍的笑容僵了僵，不过很快便被掩盖了下去，恢复成正常模样。半晌她也没能说出什么来，只是缄默着，微微拉住了时欣的手——

“时欣，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吴秋萍一触到那双冰冷至极的手心就惊诧出声，忙紧张地小心去探她的额头温度，“是不是着了凉？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时欣静静地凝视着吴秋萍面容上不似作假的担忧，沉默了一会儿，才哑声道：

“不用担心，从小就这样，习惯了。”

确实是幼年起就有的毛病。她本该是娇生惯养之人，实际上却受尽了折磨苦难，生了一场大病后身体其实就一直不是很好。

她的手常年冰凉，也只有这点儿细微的异常能不动声色地显露出她的病态来。

但这种微不足道的症状，若是落到有心之人眼中，便是她时欣的弱点。是她的软肋。因此知道这件事的人其实极少。

何况寻常时欣也不会让人轻易握住自己的双手。

眼见吴秋萍又要露出那副自责疼惜的神情，时欣连忙挣开了被拉住的手，安慰一般半推着把人往外赶：“真的不用担心。而且乔先生他们应该快到了吧？乔夫人您快下去接他们吧。”

她一点儿都不喜欢看到加害者的内疚和罪魁祸首的忏悔，那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

因为被害者所受到的伤害已经造成，时间的不可逆注定补偿与伤害的不对等。

惺惺作态只会让时欣认为那是鳄鱼的眼泪，让她觉得恶心。

吴秋萍临离开前再一次不厌其烦地向时欣交待了一遍订婚宴的流程与规矩，反复确认了几遍，确定时欣已经完全熟记于心之后才放心地出了门。

真是麻烦又无聊的流程……

时欣在心底暗戳戳吐槽，下意识想揉揉倦怠的眼睛，又想起自己这张脸可是被捣鼓了一下午的“艺术品”，讪讪地放下手——疲倦已经快将她完全吞噬了。

然而她既不能用物理手段驱困，早晨出门前她就已经把一日限制的最大剂量的药服用了，再想靠药物强撑也是不可能的。

尤其，如果她过量用药的事被江哲之和师傅知道了，一定会被严惩的。

虽然惩罚手段在时欣眼里简直就是小儿科，但她还是需要给两个长辈留点面子的，嗯。

——但是真的好无聊。

——无聊到想睡觉。

针对乔季两家联姻的人不在少数，于是两方家主达成一致：在订婚宴正式开始前，为保护时欣的安全，活动范围被限制在用作化妆打扮的房间里。

这段话被吴秋萍不厌其烦地复述了好几遍，饶是时欣大部分时间在神游天外，也被迫肌肉记忆了。

但是时欣难道是什么遵守规矩的听话好孩子吗？笑话，这不过是她在乔家人面前的伪装罢了。

想到自己再待在这封闭房间里没准真的会倒头睡过去砸了今天订婚宴的场，时欣撇撇嘴，几乎不用思考地选择了翻窗出逃。

她知道这房间外一定有保护她人身安全的眼线藏于暗处，但甩掉这些人难不倒她。

季家的宅邸是留存有百年之久的大型双层院落，占地面积奇大，传闻是当时的帝王赏给季家的封地。虽然如今已经因为时间流逝、风雨侵蚀而显露出陈旧，但那些房梁砖瓦上被精心雕刻打磨的花纹样式，依然无声表述着：这座府邸曾经是何等辉煌大气。

时欣的房间被安排在一楼，她轻而易举地翻窗而出——说轻而易举也不太对，乔德慎为她准备的这件礼服因为装饰繁多，倒是拖了她不少后腿。

而等时欣在地面上彻底站定了抬起头来，她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身处季家的后院。

清早赶来的时候她还有些困倦，加上吴秋萍和造型团队始终与她寸步不离，从始至终都把她堵在了房间里，时欣压根儿就没注意观察过季家的气派，更加没有到后院来看看这美景——

确实是美的。顶上是月朗星稀的夜，脚下是鹅卵石铺就的小路，旁边栽着棵粗壮的古树。时欣转头看见一扇通往不知道何处的门，这门也是格外好看的：门的檐柱不落地，悬在半空，其上被雕出花瓣的装饰。她猜测这是模仿四合院的垂花门所设计。

时欣慢悠悠地在这季家大宅里闲逛了起来，连那些盯着她的眼线也不想费时间去摆脱了。

毕竟这种处处都透露出富丽华贵的景色也不是时刻能见到，而且这还是难以登门拜访的季家，不趁机到处欣赏一下岂不是太亏了？

然而即便时欣难得收敛了小心思准备安安分分地赏景，命运也注定了会有人不长眼地来败坏她的好兴致。

在时欣绕过两个院落之间所设的一道纹饰精致、工艺不凡的屏风时，廊道上熙熙攘攘而来的一群男女险些同她迎面相撞。时欣反应极快，敏捷地侧过身子让开几步，这才冷着眼神看向对方。

差点儿撞上她的是那群年轻男女中的一名女子。时欣打量了一眼他们这些人的衣装服饰，虽比不得那些私人高定，却也是普通人家难以承担的消费水平。

这就很容易判断了：眼前的几人是这C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几家的富二代公子哥们。

那名女子大概是见时欣眉眼冷淡迟迟没有说话，率先开口道：“你这人有没有教养？你差点撞到我，难道不知道道歉吗？！”

她的声音是刻意吊着嗓子发出的嗲音，听着特别刻薄，让人深感不舒服。再加上这女人化的妆容偏向凌厉干练，搭配组合在一起说不出的怪异。

时欣一挑眉，语气玩味地反问道：“但这不是并没撞到么？”

更别说当时是这群人嬉笑打闹着不知从哪边冲出来，才让她险些躲避不及被冲撞到。时欣可记得清楚，说话的这女人撞过来时，视线还死死粘在身边那个小白脸富二代身上呢。

像是没料想到时欣是这种反应，那女人指着她，气急败坏地尖声叫道：“你！你知道我是谁吗？！”那原本就难听的嗓音这下变得更加刺耳，时欣手臂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是谁，与我何干？”时欣懒洋洋地应声。她并不想在这种人身上浪费时间。

她还想赶在订婚宴开始前多逛逛这季家呢。

女人明显气急，哆嗦着就要开骂。倒是跟在她身后的另一个女人伸手轻轻扯了下她的衣角，抢在这女人之前嘲讽地开口道：

“你这面孔倒是瞧着面生，是浑水摸鱼溜进来、想在季爷的订婚宴上钓金龟婿的吧？不认识我们柳慧慧也正常。”

被唤作“柳慧慧”的女人听了这话，理智才堪堪回笼。她瞬间又摆出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注视着时欣的眼神中都是不屑：“呵，你这种女人我们见得多了。身上那裙子也是攒了不知道多久才买来钓男人的吧？”

乔德慎其人，在事关乔家的时候倒格外愿意做一个好父亲。他挑给时欣穿在订婚宴上的裙子是相当高端奢侈的一个品牌，价格之贵甚至让一些家底优渥的小姐们也望而却步。

而这样一条裙子，放在柳慧慧等人眼中，则是证明时欣就是专业陪/睡的最好证据。

紧跟在柳慧慧身后的其他人也纷纷出声附和：

“是啊慧慧，没想到在季家也能碰上这种人，真是作呕。”

“慧姐，咱不与这样的人计较，多跌份啊。”

时欣听着……噢，她压根儿没听这几个女人在叽叽喳喳说些什么。她无聊地默念着数字，思考自己要不要暴力解决这些人然后继续赏美景。

“这样吧，原本我还想让你跪下的，但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柳慧慧高傲地微抬起脑袋，恨不得用鼻孔看人，“我就只要你向我诚恳地道歉，咱俩这事儿就一笔勾销，如何？”

早已等得不耐烦的时欣一回神，听到的就是这句不知天高的话。

她记得这人好像叫柳什么慧？C城叫得上名的那个柳家，高不成低不就的，最近几年也被这两代子女坐吃山空，家底都要被耗干净了……想来这女人也就是那柳家的了。

就这样一个没脑子的，还自以为柳家是什么排得上号的名门望族，嚣张跋扈，到处给自家树敌。

时欣冷笑。向这样的人下手她都嫌给自己掉价，柳慧慧迟早让柳家毁在自己手上。

所以她几乎毫不犹豫地，卯足了劲朝着柳慧慧那涂了厚厚一层粉底的脸上扇了一巴掌：

“——我不指望让你给我道歉了，这一巴掌就算代价，我们这事一笔勾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