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一片更黑暗的东西漫过沙丘，悉悉索索，速度极快。

“噬沙蚁！”

借着灰蒙，画画想起了什么，尖叫了起来，脸色没有一丝血迹。

“快，点起火把。”噬沙蚁可不是嗜沙的，而是嗜杀的，是饮血吃肉的。

沙漠里，没有几个人想见到它们，想见它们的都变成一堆白骨，然后被噬沙蚁运回去建筑巢穴。

庄毕立刻叫人点起火把，即使火光会吸引更多的怪物，但这一刻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钱本少将火把发给众人。

原来也给崔温，却发现崔温没有手，呃，有手，但他的双手在忙，空不出来。

众人将崔温保护在中间，以最快的速度奔跑，他们要在噬沙蚁合拢之前跑出去，然而正如崔温先生的那句至理名言：现实总是骨头的感觉。

以前他们迟迟不能深有体会，即使有猪骨、羊骨、鸡骨的辅助。

现在，他们可是酣畅淋漓地体验了骨头是什么感觉的——就是那种想喝汤没有，想吸髓没门，想吃肉做你的春秋大美梦去吧。

当他们觉得快要越过蚁群的包围时，前方沙沙地又出现一群乌泱乌泱东西，于是只能退后，然而，身后的蚁群狂喜地包去上来，今年的业绩有着落了；但右边蚁群就不同意了，他们要抢这一单；左边的蚁群也不甘落后，疯狂围堵；前方的蚁群见状，呵呵，我开发的客户，凭什么给你们……

庄毕他们眼神望向钱本少，只见他两手一摊，没火把了。

众人见状，眼神黯淡，从上个沙丘打到这个沙丘，他们根本不敢使用武器，高射炮打蚊子，开什么玩笑，漏洞那么多，谁来堵，没人堵，好家伙，噬沙蚁瞄的就是这个近身的机会，一个群起一拥而上，瞬间顺着脚踝爬上去，然后下来就是一堆白骨。

所以能坚持到现在，火把是首功。

使用火把对付噬沙蚁的方法极为简单，就是将火把伸出去，在胸前一扫，前面的蚁群顿时缩回去一步，众人的脚步便往前一步。

方法笨，却十分凑效。

但是，眼看就要到窑洞了，他们的火把却不够用。

行百里者半九十啊，剩下的百分之十不是难走，而是根本走不了。

崔温眼睛黯淡，对此，他深有感触，他用过的某款购物软件，声称只要邀请六个人就能领取百元大钞，但当他邀了六个人后发现还有0.018，只需要再邀12人将可能领取，这时他算是看出来了，就算他又邀了12人，后面还等着16人，22人，32人，100人……啊，可怜的他，成了免费的销售人员。

哎，说得都是泪，现在也是泪，他不想说了，但是身上的瘙痒时刻提醒着他，要说要说，一定要说。

等等，背后有动静！崔温一惊，不妙！

老邓缓缓睁开眼睛，此刻的他依然虚弱无比，但他轻微的动作让崔温冷汗爆出，如临大敌，他原本瘙痒的身体被这轻微的挪动引爆了，这一刻一发不可收拾。

他面色苍白，双眼冒青光，牙齿咬住下唇，一丝血渗进牙缝牙龈，头发都湿了，喉咙像喷出火的干燥沙哑，而他的身体肌肉细胞不断扭曲，生长，再扭曲，再生长……

痛！一种身体从骨头到肌肉到内脏被打得细碎再重组再被打到细碎的痛。

“崔温，崔温！”

背上的老邓察觉了崔温异状，心里焦急不已。他不敢喊其他人，因为现在这些噬沙蚁极尽疯狂，在火把不足的境况下，每缺一个人都是一种毁灭的打击。

七个人，庄毕教官一个方向，其他两人一个方向。

庄毕教官向前推进五步便左转防御左边的蚁群，轮钱本少和田永成两人替换推进，等他们向前五步，画画和徐尧嵇马上上去替换，原来这边则由殷乙殷甲双胞胎兄弟防守，庄毕教官则移到背后休息和防御。

七人如此一推两防一休息，彼此必须配合紧密，步步为营，但凡有一步出错则满盘皆输。

“这样下去根本走不出去啊！”老邓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已经顾不上崔温的异样了。

噬沙蚁完全可以以逸待劳，等我们体力耗光，火把用尽，就是它们进攻的时候。时间完全在它们身上呀。

庄毕教官已经灭掉火把别在腰间，双手掏出枪，对着一堆扫射，与此同时，田永成也灭掉火把，使用手枪。

还有一个人，也灭掉火把，是画画，只见她手持大镰刀，在前方地面一刮，黑色的噬沙蚁顿时七零八落，断臂残肢。

钱本少等人，如果没有火把的辅助，就变得岌岌可危了，徐尧嵇的情况可能要好一些，铁鞭噼里叭啦地在蚁群里经过，倒是可以收割许多，但也有不少爬到身前，这时才不得不使用火把。

钱本少偶尔还会使用铁锤砸一砸，但殷乙殷甲的星钺这种剑鱼一样的武器搞搞刺杀还可以，但面对数量众多的蚁群则根本派不上用场。

老邓看着他们的模样，再看着自己的模样，断胳膊缺腿的。于是望着无尽黑暗的天空，想到东方，想到这不断战斗不断流血的一路，想到他们此行的目的，他不禁流露出惨烈的悲哀。

“人类还有希望吗？这个世界还有希望吗？”

四周黑乎乎的，无穷无尽，都是虎视眈眈的噬沙蚁，它们的窸窸窣窣仿佛是一种嘲笑。

崔温背着邓老随着队伍不断前行，但他做了个梦——

在梦中，他走进一张白色帘幕组成的世界，变成一个受精卵，不断分裂分化，重组，最后变成一个婴儿，他听到妈妈期待的声音，还有音乐，还有虫鸣鸟叫声，他迫不及待地想到出去了，去见识了解外面的花花世界，终于他出生了，可是他出生的时候，妈妈便死去了，他带着懊悔进入了世界，世界太大太复杂了，他来不及理解便被拉进另一个世界，一个人类社会的世界，在这里，他看到了黑夜里不曾有点黑暗，他看到了蚂蚁不曾有点卑微，他看到了鲸鱼不曾有的贪婪……同时，他也看到了鸟儿不曾有的欢乐，也看到熊猫不曾有的幸福，也看到狼群不曾有的文明……

小溪流水潺潺，悦耳的声音把他带到老年，他即将死去，对于死亡，他不知道以什么心情，什么态度去面对，他自己挺矛盾的。

他期待死亡，也恐惧死亡。

……

“啊！”

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将崔温拉回现实。

前方一个人倒下了，是钱本少，只见他胡乱拍打身上的蚂蚁，痛苦哀嚎，这时已经有十几只拇指大小的蚂蚁爬上他的身体啃食他的血肉。

他的身边是田永成，但田永成是阻挡这一面唯一的一人，他救不了钱本少，其他人也根本帮不上忙，他们不能脱离战斗，一面都不能溃败。

崔温一惊，正要上去帮忙，却听见背上的老邓大吼道，“放我下来，我能动。”

崔温闻言，只能把老邓放下来，只见他单落地后跳了出去，稳稳地来到钱本少旁边，将他身上的噬沙蚁弹飞，取出大刀跟田永成一起击杀如潮水般涌来的噬沙蚁。

这时崔温注意到，自己身体已经不再瘙痒，而是变成饥饿，极度的饥饿，好像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似的。

钱本少那里有东西吃，于是来到钱本少旁边，发现他腿的外侧像被生生地腕掉似的，血流不止，崔温急忙寻找绷带给他绑上。

再掀开他的衣服，两处碗口大的伤口，深的甚至看见肠子，崔温不敢直视，急忙拉起绷带给他包扎。

之后便不管他在地上用发紫的嘴唇发出痛苦的呻吟，崔温现在急切地填充肚子，他感觉自己变得不一样了，具体哪里不一样还不清楚。

嗯，好像背起钱本少这个大块头不算很费力。可是，他的血……哎又是血。

“我这好了，走！”崔温大吼。

众人有些意外和不安，等发现他背起钱本少时保留了意外，没有了不安。

庄毕教官冷酷的脸色居然有一丝愕然，当然除他自己外，没有人看得见，也不会让人知道。

老邓加入战团后，所有人都担心他的伤势，看着他连站都站不稳的样子，心里不禁悲从中来。

“老邓，”庄毕教官有些担心。

“没事，继续砍死这些小屁虫，我砍，我砍，我砍……”老邓的右手，似乎依然坚强有力，挥刀如风。

“看，快到了。”

“走！”终于反而更凝重了，因为殷甲那里，教官递给他的是最后一根火把，其他人都没有了火把，尽管百米不到，但前路依然漫长。

噬沙蚁越来越多，仿佛无穷无尽，包围着众人，大家都已经精疲力尽，弹尽粮绝，伤痕累累。

空气仿佛冻结，黑暗仿佛凝墨。这百米，便是决战！

“冲！”庄毕教官发出一声嘶吼，沙哑到令人听不清，但所有人都知道其意思，就算他只想仰望星空，大吼大叫一声，所有人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冲！”

所有人都发出嘶吼的号角。

噬沙蚁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掀起一片黑色的滔天巨浪，瞬间将整个小队淹没。

“啊！杀！”

“杀”

“杀”

画画，唯一的女孩，配合着徐尧嵇的铁鞭，手里挥舞的镰刀寒光沥沥，黑色寸寸瓦解，融进更稀薄的黑色里。

殷乙殷甲，田永成，老邓，庄毕教官，还有背着钱本少的崔温，在此刻的黑色里，疯魔乱舞，他们在用生命搏出生命。

“还有五十米！”

“还有三十米！”

……

但是，噬沙蚁太多了，而且无孔不入，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挂着数十只蚂蚁。

崔温终于近距离看到噬沙蚁凶残，他的身上，腿上，都爬着噬沙蚁，这些蚂蚁嘴里有两双钳子，一双长在最外面的大钳子死死扎进皮肤，然后从里面再伸出一双钳子剜出血肉送进嘴里。

这些锋利如刀钳子，表面还有一根根倒刺，扎得崔温眼泪掉下来了下来，更让他痛苦的是倒刺尖口处分泌出酸液，腐蚀他肌肉。

他可能一生都不会忘记这种酷刑般的感觉，一把剑身满是倒刺被烧得赤红刺入胳膊后带肉拔出，好像隔着一层皮肤把全身的肌肉抽出去的刺痛、其间伴随肌肉被腐蚀的灼烧。

他好想扔掉背上的钱本少，跳进冰冻的湖水之中，缓解灼烧和疼痛。

“还有二十米。”

“不行，我们完了，我们完了。”田永成突然哀嚎，带着疼痛和绝望。

“闭嘴，必须挺住。”庄毕教官满心悲凄，他身上的子弹快打完了。

“M蛋，死也要死得TM的出息。”钱本少从崔温身上挣脱下来，“这满世界的怪物，我要一个一个杀，杀，杀。”

钱本少铁锤舞动，冲进了蚁群，在蚁群之中，跳动着死亡之舞，只见他面容狰狞，肚子上的绷带已经断开，一些噬沙蚁进入了他的肚子……

“阿钱！”

“阿钱！”

“小钱！”

“钱本少！”

但回应他们的只有空中越来越来越迟缓的铁锤，钱本少的魁梧的身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噬沙蚁。

“嘣~”

巨大的铁锤停止了，落了地，发出巨大的声音。

“走！”庄毕教官眼睛红肿，一声吼仿佛淘尽一辈子的生命。

然而，他们没走几步，黑色的噬沙蚁层层叠叠，又包了上来。

“走！”

众人转头却发现老邓已经把自己点燃。

“告诉我儿子，他老子叫邓林伟，他不孬。”

说完投进蚁群，开出一条路来。

“走！”仿佛一头雄狮对未来的咆哮。

众人默不作声，快速跟上老邓火焰的身躯，他在他们前方，挥舞仅剩的右臂驱赶蚂蚁，单只跳蹬的腿，犹如生命火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