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本官还是那句话，钮祜禄家的女儿不嫁罪臣之子，完颜元洲罪大恶极，本官又是御史之职，理当表率。”

钮祜禄清正恨得牙根八尺长，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时三刻还真拿完颜悦薇没有办法。

“千说万说，大人还不是看完颜府落魄，世态炎凉罢了。”完颜悦薇冷嗤。

“放肆，本官行得正坐得端，不屑与人同流合污。”

“强扭的瓜不甜，二嫂嫁入完颜府便是府中人，如今家道中落，晚辈才掌家不久，二嫂若回府禀明长辈，和离也不是不可能，可由岳家提出和离，于理不合，还是御史大人觉得官大一级能压人。”

完颜悦薇语气温和极了，笑容有多甜，语气便有锋利。

“你……好，你等着，我的女儿马上出来，若是她肯同意跟你回府，那从今往后本官就没有这个不孝女儿，若是她不跟你走，谁都没办法带走。”

被气得脸色发青的钮祜禄清正径直进了府门，朱漆大门呜咽一声又重重阖上。

烈日当头，完颜悦薇丝毫不觉，她死死盯着钮祜禄府的门，俨然木石生花般望得认真。

——

珍宝楼，二楼的雅间，半开的窗子虚虚掩上，宝蓝色长袍的少年倚着窗笑得前仰后合，纵然笑得放荡，却难掩眉目飞扬，丰神俊朗。

而坐在雕花旋木桌前品茶的清冷男子，气定神闲的拨弄着翠玉念珠，狭长细眸淡淡睇过去：

“课业都会了吗？就拉着我来这看市井热闹，老十三，你真是越发长进了。”

十三阿哥转过身，一脸的浑不在意，他以手握拳堵在唇畔，克制的笑笑：

“四哥，你不觉得好玩吗？钮祜禄大人八哥的势，给阿哥们授课，没少给我们几个排头，我以为他能一直嚣张，却不料被个女娃收拾，早知你不爱看这，就该撺掇老十四来瞧。”

“不觉得，朝堂上事儿多得很，你有那闲工夫就好好帮你四哥看顾着太子，有些事不必我说，你该心中有数才是。”

四阿哥胤禛念着眉心，他掌管工部琐事，时常连太子爷的差事也得兼顾着，故此工部户部两边跑差事。

因着北郡失守，大将军博尔莫战死，那可是皇伯代善的小舅子，又是办事极妥帖之人，皇阿玛心里自然不痛快，宫中处处如履薄冰，好不容易空出半日闲散，竟被老十三拉到珍宝楼看热闹。

“欸，四哥，你还真冤枉十三了，昨儿十二哥去钮祜禄清正那商量皇太后寿辰的事宜，听闻这女娃把钮祜禄清正气得说不出话，我就好奇到底是哪个女子能将他堵得滴水不漏，再者完颜府获罪，不也是索额图的主意。”

十三阿哥目光看着街市对面，站在人堆里的纤细身影，笑得乐不可支，得亏他下早朝连四五所都没回便拉着四哥就往宫外走，幸好还是赶上了。

话落，四阿哥蹙眉，是听十二说的么？

十二弟从小被苏麻喇姑收养长大，在众多兄弟中最不显山露水的性子，突然这么关心起完颜府的事？

“四哥您别多想，倒也不是十二哥刻意对我说的，我只是偏巧路过，才听了这巧宗，大概十二哥也没料到我会带着您来。”

十三阿哥湛染一笑，袖手执茶，倒了两杯茶，一杯放在对面，另一杯揽在手边，喝几口，复又站回窗前等看热闹。

约莫一炷香的光景，府门大开，完颜悦薇举目，正巧看到二嫂钮祜禄锦鸢脸色苍白的被人搀扶出来，她身旁还跟着一个气度雍容，却眉眼透着凌厉的夫人。

看轮廓眉宇，二嫂嫂颇有那位夫人的风韵仪态，此人不做他想，便知是钮祜禄清正的嫡福晋。

原本喧闹的门庭瞬时鸦雀无声，嫡福晋率先开了口：

“锦鸢如今当着完颜府的人，你自己说是要留在额娘身边，还是跟阿玛额娘断绝关系回到完颜府？”

“二嫂，你没事吧？”

完颜悦薇对着旁边的夫人满眼怒意，二嫂的额头还血迹斑驳，干涸的伤口结了薄痂，虽被搀扶却也如迎风拂柳，显然吃了不少苦。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狠心的阿玛额娘，为了自己的仕途，不顾儿女死活。

钮祜禄锦鸢缓缓抬起头，朝着她摇摇头，清澈的眼眸尽是决绝，她挣开身旁两侧的丫鬟，颤颤巍巍的跪地，磕头行礼。

“女儿不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元洲他纵然千万错处，却是女儿的夫君，阿玛额娘可以不认他，但女儿去意已决，求额娘让我回去吧，往后生死都跟府中没有半分瓜葛。”

嫡福晋寒声道：“锦鸢，你要想好了，真的要离府，往后再不是我的女儿。”

钮祜禄锦鸢伏在地上的手指蜷缩抠入掌心，她泪妗妗道：“额娘，对不起，元洲他不在，女儿要替他承欢膝下，今生不悔，谢阿玛额娘成全。”

话落，嫡福晋拂袖而去，徒留下跪在地上的钮祜禄锦鸢一下下磕头，眼前的场景完颜悦薇一辈子都不会忘，纵然时过境迁，她都能记得那时的二嫂对二哥哥的情深意笃，忽然很羡慕那样的人和那样的情。

熙攘的街市又恢复了往昔的宁静，她陪着二嫂歇息了一会儿，扶着她起身时，脚步有些踉跄，

最后还是完颜悦薇并着抱琴一左一右搀扶着锦鸢回的完颜府。

“以前觉得二嫂是风吹美人灯，没想到嫂子也是有血性的，等二哥哥回来，我一定跟他说，你今日的壮举。”

“小妹你就别取笑我了，可惜朝中政务阿玛他不肯说，我也没能帮上家里的忙。”

钮祜禄锦鸢惨白的脸色莽的添了抹潮红。

完颜悦薇哑言失笑：“二嫂先养好伤，只要咱们府里齐心，一定会柳暗花明。”从前没觉得二嫂是个热心肠，经一事，倒是让宅院里的女人们更团结了。

“对，吃多少苦都不怕，能救元洲便好。”钮祜禄锦鸢终是被柳暗花明触动了神经。

回了府，完颜悦薇径直回了寝院，脱鞋上炕，连望月递来的茶都不喝，蒙头大睡，她实在太困，这一觉醒来便是日暮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