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工作。”戴着黑色面纱的女人用一种温和而怜悯的语气说。她眼中的怜悯并不让她看起来很疏离。显然她已经习惯用这种语气说话。“只有少数人才有工作。工作是珍贵而罕见的，它是一种责任。只有少数人被赐予这种责任。”

苏邪把彩色弹珠捡起来，随意握在手心。他好奇地问这个“屈尊降贵”，蹲下来与自己直视的女人：“你有工作么？”

“我有工作，我的工作是为了帝国、为了陛下而存在的。”她凝望着苏邪。

苏邪想了想，笑意狡黠：“工作实际上是一种特权，是不是？只有少数人拥有的，听起来是古罗马的贵族的特权。”

“你很聪明。”她只说了一句话。

当苏邪上升到三层时，他首先看到的是一副巨大的地板镶嵌画《阿波罗与达芙妮》，火红地砖与明黄玻璃碎片上面淡淡光辉闪烁着。一眼望去，这里没有人类，也没有实时转播与舞台的装备设置。

在繁丽的马赛克镶嵌画衬托之下，这里冷清如鬼屋。

悬浮梯止步，一条通道两侧都是一间间蜂巢般的小房间。房间的门上显示出黑体加粗的“空”，表示里面没有人在(事实上，这栋大楼里人类工作者不超过五个)。

只有在左侧的第五间房门，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进门前请捂住耳朵30秒”。

这是一个很怪的要求，但是苏邪转动门把手进去时，即刻捂上了耳朵。

苏邪有一个邻居，是个卡米亚人，他在门上写着“注意脚下”，苏邪小瞧过这种提示，然后进门就被他邻居绊倒。他邻居福先生有八条触手，最喜欢变成地毯铺在地上。

苏邪的经验很好地帮他避免了患上中耳炎的危机。一踏进房间，震耳欲聋撕心裂肺的电子摇滚声音就翻滚起来，刺耳的金属打击声几乎要把房顶掀开。这种痛苦的、超越人耳极限的音乐在持续30秒后才稍微收敛，音量慢慢弱下来。

漂浮在营养舱里的米斯达小姐在水里吐泡泡，面带微笑，她张嘴说了什么。几秒之后，营养舱旁边的两个小喇叭亮起一点绿光。

滋滋啦啦的电子合成音持续0.01秒后，米斯达小姐友善的声音在蜂巢里响起：“倒吊者，不，苏邪先生，请问您有什么需要我服务吗？”倒吊者是那张中间人卡的代号。

苏邪盯着米斯达，道：“我要求退出《超级大**》，并且永远关闭这项影视娱乐节目。”

米斯达的表情过了几秒才露出惊异，因为苏邪的声音传入米斯达的声音接收器里面也经过了一定的间隔。

米斯达说：“苏邪先生，我理解你参与游戏的慌乱和对死亡的畏惧，甚至理解你想要退出这场游戏的理由。但是关停节目是不合理的请求，这违反了《阿瑞斯娱乐治安法》，侵犯了大众的娱乐自由权利，剥夺了人们享受全息影像节目的权利。”她的声音听起来冷漠而干脆，如闪电。

苏邪反问：“难道这种游戏就没有侵犯我的人身自由吗？”

米斯达说：“帝国第一法案规定过，所有人的生命都从属于陛下，而陛下把所有人的生命交为朱庇特系统保管。你被选中，这符合朱庇特系统的所有原则，也符合帝国法案。”

她面带微笑，对答如流。他们当然是有备无患的。他们在开启这档节目之前，早就做好了任何方面的准备。

苏邪拉过一个新型合成材料制成的黑色椅子，他坐下来。

苏邪问：“谁规定了所有人的生命从属于皇帝？”

米斯达回：“法律。”

苏邪又问：“法律如何诞生？”

米斯达回：“陛下制定法律。”

苏邪问：“皇帝有什么资格，有什么权利制定法律？”

米斯达回：“人民赋予祂all。”

苏邪眨了眨眼，望了天花板一眼，然后低下头。

他沉默片刻，平静道：“我从来没有赋予过别人剥夺我生命的权力。”

米斯达眼中露出深深的冷漠：“你的意思是，你要违背众生的意愿，背弃你的同胞，选择当一个叛逆者吗？你不觉得你很个人主义，过于自私了吗？”

这种残酷的拷问会让所有人都很不好受，但苏邪只是平静地说：“你猜我被追杀的时候，我在想什么？”

“你在想什么？”米斯达顺着问下去。

“从今往后，我只做我想做的事情，我只说我想说的话。”苏邪笑了，“我只想到这个。”

米斯达看着他，心想：我可以蔑视他，但他看起来似乎有一种在我之上的尊严。但米斯达是一个老练的公关，她说：“其他人是不是也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苏邪说：“是的。”

米斯达说：“俄刻阿诺斯有一万二常住居民，当中录入系统的有9708位居民，除你之外，有9703位居民支持《超级大**》，他们每天观看《超级大**》时长平均长达3小时，这是居民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娱乐项目。关停节目难道不是损害了他们的娱乐权益吗？”

苏邪说：“哦，我不在乎他们。”

米斯达的脸沉下来，她使出杀手锏，声音尖锐：“你的要求简直无理取闹，妨碍公务。安保机器人！安保机器人！快把这个人赶走！”

苏邪满不在乎地听着刺耳的警报声，还有渐渐逼近的安保机器人脚步声。

他道：“你不再考虑考虑关停节目吗？”

米斯达笑意微冷，望着苏宇这个年轻人：“幸运的小狗，你应该享受接下来的七天快乐时光。”

苏邪的后颈隐隐疼痛，他的芯片不知为何一直在发热。

他看着米斯达：“我不是在请求你，我是在通知你。”

短刀尼德霍格骤然出鞘，破开了营养舱的玻璃壁。奇怪的、翠绿的液体像是水草，流得满地都是。

米斯达面色煞白，她的耳朵与刀尖只有一线之隔。她大口喘气，神智有一丝恍惚，这个人的社会评级很低，绝对是因为心理测评没有通过。

米斯达舔了舔嘴巴，语气变弱：“哦，我们的确还可以坐下来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