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谋帅(娴清小说)免费阅读

这宝惠丝绸坊请的可是江浙最有名的大厨,本是预备了宴,打算招呼那些贵客,贺宝惠看时间已近午牌,就示意下他随侍的堂倌,笑道:“时间不早,兹事甚大,还得从长计议,今与沈公子一见如故,真是高兴。已备下家宴,不如请入席如何?”

沈醉听闻是家宴,就知道贺宝惠不过是客气客气,他就笑道:“不了,晚辈还有差事,来日再来打扰府上。”

这时,早有堂倌令小厮提了十个攒玉海口的食盒,并一封二十两的银子,还特挑选了几匹锻绢,皆用细布扎好奉上。贺宝惠笑道:“不成敬意,些许心意,还请沈公子笑纳!”

沈醉也不客气,他微一逊让,就皆收了。

贺宝惠想知道刘衍到底碰的是京都什么人,但料这刘县令是不肯说的,因为他连这一趟货交托给孟财办的,都不透露半分,可见其中的水有多深!

他想沈醉所说的押镖的事,倒是可以权为诱饵,看看这刘县令与孟财是什么样的勾搭!

他令人取了一金边纸笺,提笔写了一封帖子,笑道:“刘县令既然想要我宝惠丝绸坊的旗号,就必是为了要保这江南路面上的安稳,这万宝票号是在应天府,从这余杭到应天府虽不远,但这世面上可是不静的。但本坊的名号,也不好轻易相与,不如请刘县令三日后,到万花楼,我请个东道,到时细谈才好!”

沈醉哈哈一笑,但他心里却是很明白的,这贺宝惠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万宝票号的确是在应天府,也就是后来的南京,但这押镖走宝惠坊旗号的事,可是他自己杜撰出来的,刘县令根本就不知道。若是这三方来个多边会谈,不就露馅了吗?

他笑着,躬身将帖子接了过来,道:“正该如此,定会为贺兄周旋。”

这时,只听得门外“嘭”的一声,只见小厮奔来,“徐典史晕过去了!”,

贺宝惠和沈醉连忙相继随那小厮来至宝惠坊门前,竟见徐茂一脸灰土,口吐白沫,四脚朝天,被那马踢翻在地。

徐茂本在外面等得都快长毛了,就是不见沈醉出来,他估摸着,这沈醉怕是兜不住了,一定会被这贺大财东给丢出来喂狗,他就想法子溜。待趁着堂倌不在的时候,就借口尿遁,溜下了楼。

当他看到沈醉拴在柱上的马时,就起了坏心,:“你要送马,我就让你送不成!小小手下文书居然敢在贺老爷面前抢我的风头,哼!”

徐茂就将那马缰绳解开,谁知那头马最通人性,似是知道沈醉还在楼上,以为是主人被困,这家伙来盗马,就冲着徐茂,一通踢!

徐茂被踢得遍地乱滚,爬也爬不出来,就成了这个样子。

沈醉忙奔过去,假意要扶起徐茂,却见那马对他蹭了过来,用长长的鬃毛贴着沈醉,极是亲眤。

贺宝惠都失笑了,笑道:“快雇轿子,将徐典史送返其宅,请大夫诊治。”徐惠就哼哼呀呀上了轿子,回到衙门,恨死沈醉,要在县太爷的面前,用唾沫淹死他。

待他走后,贺宝惠看看那马,笑道:“此驹神骏,看来此马本是沈公子的坐骑,那五十匹良驹怕也是你所得来的。余杭县竟有沈兄这种能人,实是想不到。君子不夺人之所爱,此马奉还!来日再晤!”

不亏是生意场上的能人,他已看出沈醉绝非仅是官场中人,官场中人大多像徐茂那般的胆小,岂敢和他谈交易?余杭的黑白两道,他也多半都熟识,却没有见过沈醉,他料得这必是刘县令到处收集宝马,所揽的外埠道上的豪雄。倒不如送他些人情。

沈醉看出贺宝惠的意思了,笑道:“这马可是县太爷送您的,我可不敢贪功。若是来日,贺家需调教训马,当可效劳一二。”

贺宝惠心照不宣,也就令人牵马而去,要拿上好的草料喂养。

沈醉刚离了宝惠丝绸坊,就令人担了食盒转去土地庙。他则将银子收好,令人担着缎绢来至县衙门。

他却不走正门,转令杂役向内通报。谁知不一时,一群凶巴巴的差役就冲了出来,见了沈醉不由分说,就抡棍子的,提板子的削,拿绳子飞捆。那帮沈醉抬着缎匹的脚夫早就丢了担子,飞跑了。

沈醉没有武功,也着实挨了几下,他大吼一声:“我已备集齐县老爷要的东西,你们真是不长眼!”

那些差役可都是听徐典史和杜主薄的,哪里有工夫听一个临时工的罗嗦,那板子和棍子轮着招呼:

“真以为你是吏啊,还敢打徐典史!”

“杜主薄的马都被你放走了,我还跟着摔地上啃了一嘴泥呢!”

“把他锁了,看县老爷怎么收拾他!”

这些差役根本没将他当成吏员,在他们眼中,凡是没编制报上去的,就是试用期。再加上徐典史和杜主薄在刘县令面前向沈醉一通泼脏水,当然是更不当沈醉是回事了!

一群人如虎似狼把沈醉按在地上,就要抡打。沈醉使劲用手抽那藏在靴筒里的匕首就是拔不出来!

实在没想到,为什么不跟着那迟婆婆学点内功,来个乾坤大挪移,不就好了!他正在后悔,忽听得一声朗朗的清音传来:“光天化日,居然打人,你们还要王法吗?”

接着,一个直裰长衫,系八方巾,脸略清瘦,眉毛疏淡,背着一个大书箱的一位书生打扮的少年从路边弯角处走了出来!

众差役停了手,一看,是个穷酸书生,哈哈大笑:“滚开,不然连你一起打!”

“本朝开国立法甚严,殴打吏员犯法要受杖刑的,再者,就算他不是吏,尚有田产在籍,你们敢打民户,也就是霸田占地之罪,也是要受流刑!还不停手!”

这书生毫无惧色,向前站立,一套法典说得那些差役一愣一愣的。

江茂和杜奇正躲在衙口角门里向外张望,本看沈醉挨揍,心情甚爽,忽听这书生如此说,就有些好奇,杜奇忽然想起一个人来,他急步出来,一把将沈醉扶起来,喝斥周边的差役道:“这是沈文书,你们也打!”

“不是你让我们打的吗?”有的差役小声嘀咕。早被杜奇给了一记耳光。

沈醉这时已拍了拍衣服,他虽是浑身发疼,可仍笑道:“杜主薄,你才知道我是有田产的人啊!你看这些缎绢皆是宝惠丝绸坊相赠的,若没有一点挂葛,怕你的茶税,更是交不齐了!”

他这就是顺着那书生的话向下说,哪里有田产,但如今对付这些势利小人,就算是只有一条牛尾巴,也要说是开过农家乐的。

杜奇看看那些丝缎皆是上品,再听他说的话,分明是与江南第一丝坊的贺大老爷早就有关系。沈醉又提到杜奇可能就是贩过茶的,亦让他心惊。连茶税年年加赋的事,沈醉都了解得透,这不是这么小年纪的人该知道的。

徐茂拖着伤腿出来,他走得早些,才治了伤,也没想到沈醉居然真的得了贺宝惠相赠的一堆丝缎,目瞪口呆。

杜奇忙狠狠将那些差役训了一顿,把徐典史也骂个狗头一般:“都是听你胡说,以为沈公子是放了老爷的马,又打伤你,才会如此对不起。沈文书,有没有事啊,快快请进治伤!”

沈醉却不进衙门正口,他只坐在那装着丝缎的担子上,笑道:“不将这事弄清楚,我是不会进去的。请县太爷来请我吧!”

那书生看他有趣,竟整理了一下衣衫,也立定不走。他们两个一坐一站,把杜奇倒弄得没法,早有杂役看情形不对,报到内堂去了。

刘衍听闻沈醉回来了,气得令最能打的捕快提着板子出门,只要见沈醉坐在门前,抡上去就一板子!

谁知刚出了角门,那捕快一见沈醉就一大板子开抡,那书生向前一步,正色道:“大胆!”

刘衍一看这书生,竟是刚中了举人的余杭县学子邵锐,官府可都是要给举人面子的,这是有功名的人,他哪敢轻动,急喝止捕快:“住手!”

可是,那板子已收不住了,却见沈醉忽然如猿猴转动,快速站起,将书生背着的书箱一扯,竟将书生转了一个圈,正好板子打在书箱上!

“罪加一条,殴打举人!老爷,我看你有点吃不消!”沈醉微笑起身,他的眼神却盯着杜奇和徐茂来。

刘衍忙掩饰,连连笑道:“误会,快请邵举人入府!”可他又冲着沈醉喝道:“你这差事没办好,必罚!宝马呢?财宝呢?上等细绢呢?”

沈醉不屑地一摆手,只听得那数十匹马已奔来,吓得刘衍急转入角门,再一看地上那装着缎匹丝绸,上扣着宝惠丝绸坊的大号!

刘县令登时傻眼了。

这沈醉不用一个月竟全数办妥,就差了山珍了!接着,沈醉将怀中的银子拿出十两,在手上扔起落下,晃得刘衍的眼都花了!

“你认识贺家,是怎么做到的?”刘衍试探地问,他从来没想过这贺宝惠有什么这样的穷亲戚。这余杭县非官即贵,才是贺家的门上客,但这一次为了走通北局的关系,加上这贺家也越来越不将他放在眼中,他才转与孟财勾结的。

“他是我父亲早年的朋友,很简单,世交!不过我喜欢行医,不爱从商,才会浪荡江湖,当个郎中罢了!”沈醉已让县衙门的老杂役为他上好了金创药,方才说道。

刘衍这下子头大了,居然真的是小瞧了这沈醉,人家是真正的富家公子啊!只不过是扮猪吃老虎啊!

“这是怎么说的呢!区区文书,实太屈才了!这一次办好了差,必然让你当主薄才行啊!”刘衍的脸上堆满了笑,忙着让人给沈醉上些茶水。

邵锐早就知道刘衍的为人,他本是寒窗苦读十年,方能得中举人,不想声张低调回乡,就碰到这么一幕。他暗中叹了一口气,只听沈醉笑道:“我哪敢想着当主薄啊,只要杜主薄和徐典史不没事找事打我,讨得我这一条小命,我就谢天谢地了!”

刘衍怕邵锐追究,又看这财宝齐备,冲着徐茂骂道:“你个猪头,看看沈文书办的差事多好,你们这些无用的蠢货!”

“对了,还有你,杜主薄,马上把这些差役和捕快全数下去打二十板子!给邵举人出出气!”

那捕快和差役哪里敢作声,只能下去挨揍。徐茂也急转溜走,杜奇忍气,却不服道:“他说是贺家的朋友,有何为证?”

沈醉冷笑一声,他将贺宝惠的帖子亮出:“事情妥了,数十匹细绢照数,神骏宝马也齐了,就差了山珍!宝惠坊还要作押镖,专送此次营生到万宝票号,且备下宴答谢刘县令对我的提拔之恩!”

刘衍大惊,这贺宝惠是出了名的精明,那和官府玩的是个溜溜转,他看了帖子,不想这沈醉一出马,居然全数告成功!这不是世交的小侄子,谁能做得到这样!

他是十万个相信了,忙又对后面喝道:“上上顶顶好的茶来!”一边甩袖让杜奇快点滚。杜奇只得讪讪走了。

沈醉对邵锐道:“邵举人这次相救,沈某铭记在心。”

邵锐微笑点头,他却转对刘衍道:“这余杭府里却有不少冤案,我代写了一些状子在此,苦主皆在县中,若老爷得暇,要问案的话,且请指教。”

刘衍接过那一大叠的状纸,登时头比菜筐还大,这书呆子都要找事了,余杭县里就是这些爱读书的人多,隔三差五就来挑毛病,甩都甩不掉。这哪有和沈醉这样的商家世交,谈谈银子、财宝啥的有滋味。

他烦得要死,就笑笑道:“好好,等我有空看看哈!”回头就将那些状子示意小厮都丢在马桶里了。

刘衍将缎匹都看好了,个个喜欢,宝马亦让沈醉管好,就约定三天之后去万花楼!

沈醉亦与邵锐告辞,他道:“邵兄来日必登门相谢!”邵锐看他虽年少,却是十足的精明干练,亦忙行礼,留下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给沈醉。

沈醉收好,除了交给刘衍的十两银子,这也就不算他贪赃。他还余下的十两,这可是要真正买块地的,若没有田产,他这吏员却是保不住的,因为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就规定过,没有田产,不可为吏。所以上次杜主薄写他无田产,本就是没打算把他纳入正规吏员的行列中。

他盘算好了,就骑马转向土地庙,正看到冯媛媛飞舞的手绢,五色缤纷,这仿佛是最好看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