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谋帅(娴清小说)免费阅读

夜晚,江南的星空如同蓝色的绒幕,点闪着珠光,深邃而广阔,让穿越前生活在雾霾的重工业城区里的沈醉,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没有污染的天空,几乎陶醉了。

他躺在软软的蒲草填好的被垫子上,枕着竹枕,盖着个破铺盖薄棉被,虽然不如他之前睡的席梦思等大床,却看着这样美的天空,也沉酣入梦了。

他就在土地庙的廊下睡了一夜,同租女伴冯媛媛就在庙里搭铺睡了。

待要天光的时候,还睡得很香。谁知就被冯媛媛用个小树枝,敲他的脑门,这个女孩子虽知男女授受不亲,但毕竟是乡间的丫头,没有那么多顾忌。

“醒醒吧,没想到你这么懒呢,沈公子,你再不回衙门,怕是没饭碗了!”

沈醉睁开眼,才看到冯媛媛穿得齐整,在一个大石头上摆得两碗粟米饭,还将沈醉包袱里的咸肉都配上了芦芽,做了个肉丝烩菜。

沈醉爬起来,伸手就要端碗吃饭,却被冯媛媛的小树枝打在手上:“你还真脏,没洗脸就吃东西!”

沈醉尴尬一笑,收拾了铺盖,就提着一个木桶要去河边打水,他这才看到连那些昨晚他拴好了在马厩里的野马,都被冯媛媛喂过了草料。

“古代的女孩就是不一样,真是能干活!”他正想回去表扬一下这妹子,忽然想起一个重大问题。五十匹马全在这里,县里可怎么交待!说不准就得又乱抓百姓来交差!

他一想到这里,急匆匆打水洗了脸,火速扒了几口饭,就飞跃上那为首的野马,叫道:“你先藏在这里,等我搞定了白大户,就来找你!”

他骑马就下了山,这冯媛媛远远听着,摇了摇头,虽然她不知道“搞定”是啥意思,但知道这沈公子是要帮她出头,可是他还真是个吹牛的大王,白大财主那是有名的余杭一霸,他咋能干倒?

沈醉的马如风,待到山下,穿街过巷,正打算去县署点个卯,刚要进去,正被典史徐茂看到,他急走过来,将沈醉拉住:“你的马跑哪去了,杜主薄可是气坏了,县太爷必然治你的罪,若你真有财宝,不妨先交给我。我为你说几句,也许就没事了。”

沈醉看着徐茂,他是明白整个大明一千多个县,每个县的佐贰之职就是县令以下,各有县丞、主薄,这些算是官,可这小小典史主要是管文的,就不算官了。可这家伙却是他这一小小文书的顶头上司,这些人平素向民间勒索都习惯了,这是要向他下黑手了!

他又笑了起来:“这是杜主薄那些手下马师不济事罢了。区区五十匹良马算什么,我随时可以将它们调回来,出去让它们散心,才好调教嘛。至于财宝,好办,好办,徐典史,随我去取!”沈醉拍了拍那匹马的头。

徐茂半信半疑,他看看那马的确是没丢,他又是刘衍县令的心腹,就跟着这沈醉去走走也不妨事,到底要看这娃子到底有何本事!

沈醉沿着街慢慢悠悠地晃,一会挑挑市铺上卖衣制鞋的货,一会挤过去看看喷火刀的杂耍,弄得徐茂太不耐烦了。

徐茂喝问起来:“你说的财宝在哪里?”

沈醉牵着马,顺着正前方一指,一对扇门镂着雕花,两层高的楼面,顶头正匾额上镏金大字“宝惠丝绸坊”!

徐茂暗中一惊,这可是余杭县最有名的丝绸坊,他们所制的棉纱、纻丝、缎匹、绢帛极名贵的,甚至还能上交到北府,也就是处在京都的织染局,以备皇家御用赏赐的。这小娃子,居然与这“宝惠丝绸坊”有关系?

他这么一想,脚跟就向后转,谁知沈醉早就侧身让开,将马拴好,向里面叫道:“来来,徐典史到了,还不如出来招呼着,挑些好缎匹呢!”

这江南的商人最是精明,宝惠丝绸坊的堂倌早就听到,迎了出来,点头哈腰,:“徐典史,徐爷,哎哟喂,好久不见,快快里面请!”

徐茂也没法闪了,只好哼了一声,挺了挺肚腩,进了宝惠丝绸坊。

沈醉就跟着他进来,放眼四顾,看这边的堂铺摆着上等的绫罗绸缎,也有做好的帘子、垂花帐子,件件富丽,鲜艳夺目。坊里的老裁缝正比着尺子,裁剪布料呢。

堂倌忙传着里面的,让座奉茶。坊内的大财东贺宝惠正在与几个衣饰华贵的客人谈事,忽听得小厮来报,说是徐典史来挑丝缎。

贺宝惠年约四十多岁,四合如意丝纹长袍,斗金莲纹缠丝边的阔裳,雄眉英目,气势非常。他交友广阔,从来不会当徐典史这样的是个事,无非就是来索点贿赂,但毕竟是官府的人,也不好太少。

他不耐烦地一挥手:“给他几匹好缎,打发他去吧!”堂倌应了,正要退出,贺宝惠忽然又问道:“就他一个人来了?”

“不,还有一个文书,面生,不像本地人!”堂倌也是个人精。

贺宝惠忽然想起一件事,“最近县衙门进了五十匹好马,这可是不少于一百五十多两的银子。之前这刘县令还来索要御用的细绢数十匹,本坊好不易赶制了出来,可这花销费用,县里是半个大钱也没出。这买马的钱,又是哪来的,这可是要问问。”

他决定会会这徐典史,就请那几个贵客奉茶稍待。

贺宝惠就随着堂倌迈步来至前铺之中,一见徐典史,大笑道:“真是稀客,快快请至楼上雅座上好茶!”

沈醉见这贺宝惠似乎有些面善,他随徐茂一边上楼一边想。

他穿越上身的那孟醉的父亲孟万山当年是京都的丝绸世商,也是皇商,专给皇家北局供丝绸,凡是京中赶制不及的,都是他的父亲孟家来制的。而这贺宝惠是专给南局供丝品的,也就是除皇家之外的,外用赏赐之丝绸,也有加派到他这边的,可说是大明丝绸业的两大豪商,逞南北对峙之势。所以孟醉小时候是跟着孟万山,曾见过这贺宝惠一次的,印象中这个老伯可是厉害得很。

徐茂有点忐忑,他不知沈醉有何主意,更没想到贺宝惠会亲自出来会他。他心想着,要是万一这娃子胡言乱语,就将他法办!不过借此机会,倒能与这贺宝惠认识一下也蛮好。

徐茂也是个应变的乖人,马上就笑道:“贺老爷那是我余杭县之福,久仰大名,不多来拜会,是我的不是了。今这趟差是要为县太爷选几匹好绢,不然怎敢打扰府上贵地!”

“小事,小事。来,来喝茶!”贺宝惠请徐茂坐了,他看这徐茂一身谄媚气,两只三角眼,就知道不是善类。而他又看了一下立在徐茂身边的沈醉,微一惊讶,有点眼熟,但他多年未与孟万山再晤,实是想不起来像谁。

“这位是?”贺宝惠呷了口散茶,试探着问。

“晚辈沈醉,见过贺老爷,初为文书吏,得登白玉堂。一礼表心意,觅驹赠豪强。宫绣唯宝惠,令君福寿长!”他出口就是一首五言诗。

贺宝惠实在是没想到,这文书小吏年纪极轻,居然会有这样的口才,而且是送他一匹良马,这马必是刘县令那边初得的,转送过来,又是何意呢?

贺宝惠笑道:“沈公子,真是厉害,倒是要随你看看那良驹。”他就站起来,沈醉引他去那楼台窗前向下一看。

徐茂也只得跟来,贺宝惠看那楼前柱边拴着的一匹马,黑骏剽壮,足可踏雪无痕,神骏无比。他虽隔着远,只观其马之外相,听其嘶鸣之音,就知道是难得的好马!他不由得甚是喜欢,只是面上不露。

他笑道:“沈公子,这马三十两银子怕是也换不来的。你却是从何得来?”他脸上是笑着,可是语气却是极冷。

徐茂的头上有点出汗。可沈醉却不慌不忙地道:“这五十匹良马本是送给京城里宫中的人,但刘县令却是怕出意外,遂请了些走江湖的来把风护送,可你这经商多年,也知道这江湖人是十个里面有九个不稳当。遂还得请宝惠坊这边出个字号,到时官面有排场,商面有钱场,走得也顺当。这也无以为报,遂只将匹最好的头马相赠贵坊。”

这一番话,可谓是四角俱全,贺宝惠听得明白了,原来当初来要他细绢数十匹是余杭县要送给宫中的人,而且远不止此数,更有五十匹良马,更不知还有多少宝物要献上。可知那京都的人的重要性。这宝马怕是刘县令利用江湖关系硬要来的,也没花多少钱,如今又要找镖行来跑这一趟,当然不好打官府的旗子。就来找他帮忙,才送了一匹马!可是却要了他五十匹绢,还要他的旗号!甚至他还得负责出保镖的押金!

这刘县令的算盘打得是真响啊!贺宝惠的心里都要骂娘了,他的脸登时就沉成锅底了。

徐茂吓得腿有点抖,这贺宝惠的势力可是大着呢,这沈醉算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他哪里像与贺宝惠认识,岂会有啥财宝!这说不准还得跟着他沾边挨训!

徐茂立起眼睛,对沈醉大骂道:“你算是什么东西?小小文书,就乱送礼物,贺大老爷是你能巴结的吗?我们县令都不敢支使老爷动动手,你乱传什么命令,给我滚!”他一手就推向沈醉,谁知却被一人挡住!

竟是贺宝惠!

沈醉微笑,一切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

贺宝惠对徐茂笑道:“请典史在雅座品茶,我且请这位沈公子下楼相马,至于这刘县令之事,且请少待,我自会回复!”他虽笑着,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徐茂只好偏倚坐在雅座喝茶了,心里上下打鼓。

沈醒就随着贺宝惠进入到坊间的后厢,这里面摆放着镂花的食案各种精致的素点心,梅花包,沈醉请贺宝惠上座,他只侍立。

贺宝惠却不坐,行了一礼道:“沈公子,刚才实是怠慢了,想来是京都中来的信使,还请见谅!”

沈醉微笑,故意表示不懂,道:“我只是一区区文书吏,何来京都信使?”

“贺某才悟到那诗为藏头,每句之首字连起来为‘初得一秘宫令’,想来这一次刘县令要敬奉的宫人必是来头不小,这必是一大手笔的钱货之事,可惜却不与我宝惠坊说明白,不然岂能不尽心孝敬?”

贺宝惠太精明了,他看出了这首诗的门道,更重要的是他感觉沈醉绝对不是一个小小文书吏就敢撒这样的谎,说有宫中秘令,而徐茂的表现让他更肯定了这件事根本不是一个典史能知道的,怕是刘县令也不敢说。

他认为这一次刘县令又要宝马,又要细绢,肯定是为了周转奉迎宫中一个最为要紧的人,这样的事既然要宝惠坊的旗号,就更得问清楚了,这里面有多少的事。所以他才请沈醉来后堂。

沈醉哈哈大笑,他亦回礼,笑道:“果然是江南丝织业的翘楚,行家贺老爷,不错!我就是为刘县令做事,但为之走通知府,晓得这里面的关节。不知贺老爷,你可知道宫中要赶制一批孝服,以备上用?”

这一句话,让贺宝惠脸色微变!他早就听闻了京中因为孝宗皇帝初逝,要加派一批孝服,可是这差事怎么会一层层的轮下来呢?这里面可是有着极大的油水呢!他的心有些动了。

“不错,难不成这刘县令送这宝马、细绢等物就是为了巴结管这差事的宫中高官,来得此差事吗?”他心里这样想,但嘴里却说:“略有耳闻,还请沈公子指点!”

“这一批加派孝服的内廷差事是北局主理,也就是京都织染局,但还没定派给谁。而南局这边亦要配合加制一批外用的,刘县令收集的宝马、细绢等物是要秘密送到万宝号,而收货的人是叫孟财!”沈醉吃了好几种点心之后,喝完了茶,才慢慢地说。

贺宝惠更是震惊了,原来是京都丝绸第一坊—万山锦罗坊,也就是当年孟万山的儿子孟财要来抢这单大货,这南局就在南京,明明是他的关系圈,居然这余杭县令刘衍要送礼给孟财,必是也要巴结北局,或是勾引南局,多派利益给他们官府。可这么大件事,里面这么多的利益,居然没有人通知他这江南首坊——宝惠丝绸坊,光让他交细绢!

贺宝惠马上就明白了,这些年他不太巴结刘衍,这孙子有好事就不想着他了!可是这孟财必然是已经到了余杭,看来无论如何这么一票大营生一定要捞过来!要是真惊动了知府,做好了,那这宝惠坊可能将铺面开到京都去了!

他越想越激动,虽然已历练多年商战,也是勉强平静,道:“可有凭证?”

沈醉掏出那关文,贺宝惠看罢,上边果然有刘县令的手书。

贺宝惠踱了一圈,忽然转身盯着沈醉道:“你告诉我,想要什么好处?”

“不用好处,只需要把一个姓白的布料庄主买的通房丫鬟冯媛媛消籍除名,放她自由,不得再告官捉捕骚扰就行!”沈醉慢慢品了一碧螺春茶,笑着说。

贺宝惠知道那白老财就是卖布料的庄头,向来好色,八成是他得罪了这沈醉的女人!

对于贺宝惠做这么大生意的人来说,这实在是小事一件,让白老财断了一个女人,很简单,因为白老财也是他控制的人。

“冯媛媛是你什么人?”

“我妹妹!”

“好!这事我办了,这马我收了,这镖我保了!但有一个条件,你虽不是宫中信使,却也是官家熟路的,今日起,亦愿奉为我贺宝惠丝绸坊的朋友,保你衣食无忧!”贺宝惠看出了沈醉的潜力,这是一个商海的高手,不可量限!

沈醉谢过,两人共敬酒,甚是欢畅。他知道从今天开始,他要就要让江南知道他的名号——沈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