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黑，唐泊他们离开红颜阁时，婳姝站在窗口，久久凝望，望着一个熟悉的背影，黯然伤神，口里喃喃，“唐泊，一首曲子你就这么耿耿于怀，那么我呢，鲜活的生命在你面前消失，你都无动于衷，依然不愿意放过沈家吗？”

经过路旁的露天酒摊，唐泊搁住脚步，“要不要喝一杯。”

“可以啊，不拿壶热酒来浇浇你的心，你都浑糊了。”

唐泊失笑，二人随即过去坐下，这是一对年轻夫妻为了生计支起来的一个酒摊，女人是个哑巴，男人实诚，相对来说，还是女人比较活跃，整天挂着一张爽咯的的笑脸，虽不言语，却能给人一种治愈的感觉。

女人给他们端来她这里的特色果酒，一种用山上的野果子酿成的酒，初喝干涩泛酸，再喝，隐隐留香，偏偏很多顾客喝完第一口，却没再去尝第二口。

端木承煜刚说完这些的时候，唐泊正含着第一口酒，想咽难咽的感觉，见他这么一说，硬是一咕噜的咽了下去，双目皱得发紧，呼口气才缓缓的说，“承煜，你向来自诩赏酒识人，不差分毫，那个婳姝姑娘，你觉得怎么样？”

端木承煜玩弄着筷子，略带戏笑，“这样的姑娘，是入不了我的眼内的，我喜欢那种灵动又活跃的姑娘，像婳姝那样，除了会一些被你们文人夸大其赞的才识之外，格分无趣，寡淡得很。”

唐泊白了他一眼，“谁让你喜欢她了，我说的不是这个，我有种不好的感觉，她就像是冲着我来的。”唐泊这么一说，神色忽然暗了下，“不，也许是冲着沈家来的。”

“总归不是弱女子。”端木承煜说着，端坐起身子，双手托着下巴，认真的说，“今天我打听了一下，不是说她前几天闹了个事吗，她居然为保贞节，要自杀，这两年，她跟李仁相好，忌于李家，倒没有人敢对她越矩，只是跟李仁断了，好像还为李仁死过一次吧，现在不少男子都想跟她亲近，故有自杀那一事了。”

“虽说愚笨，倒也是有点傲骨的。”唐泊算是认同她吧。

端木承煜却不认同，他轻扬的笑，“傲骨是有，愚笨却不见得，她要你以楚贤王之名赠馈，无非是想借着你的名，来打发那些登徒浪子，从我们进门那一刻，她就打起小算盘来了。”

说到这里，端木承煜故意干笑两下，“我们楚贤王不是出了名的心思缜密，防备心极强的吗，怎么给人玩弄一翻，还不知所以然。”

唐泊抓起一手花生，朝着端木承煜的脸砸过去，他快速的闪开，两人相视而笑，一个笑得明艳，一个却有点隐晦。

唐泊也意识到，自己过于心急，才进了婳姝的圈套，让她瓮中捉鳖了。

唐泊突然抬起头，深谙的说，“明天就是沈家行刑的日子了，前两天，我收了一封信，我怀疑那信会不会是婳姝写的，先入为主的认为，她与沈暮雪是旧识，才会失了方寸。”

“那信上写的什么？”端木承煜敛目，不止是好奇，更多的是关心，同时以他跟沈暮认识的时日，也对沈暮雪动了恻隐之心，对于沈家，他并没觉得罪大恶极，况且朝局刚定，民心不稳，何必非要杀几十条人命来弄得人心惶惶。

唐泊想了想，简单的复述信上的大致意思，“那封信，起先动之以情，说沈暮雪一命换一命，足矣，再者，还有那未出生的孩子，也着实无辜，信上指责我，一个连自己孩子都不惜残害的人，却大义凛然的去对付沈家，天理不容。”

这点，唐泊着实无奈，他哪里要伤害自己的孩子了，天地为证，他虽然不想沈暮雪怀孕，怀上了，他却从来没有动过别的坏心思。

“还有呢？”

“还有，”唐泊嘴角挪动一下，“信上说，皇榜不过是说沈家罪大滔天，并无指出细罪，难以服众，更甚者，皇上并无意杀了沈家性命，不过是为了让我出这口恶气罢了，皇上更乐于留沈青云的命，如果他跟宜太妃真有那苟且之事，更好用来牵制住永昌王，如今永昌王虽远在永州，但他少年英才，他手下的兵将，连陆安知都觊觎，能牵制他的，也许只有他的母妃了。”

唐泊说完，二人陷入深深的沉思，一个人能如此观透朝局，却又深知外人所不知的，沈家落罪的原因，一想到此人目的不明，他们就觉得发怵，况且利用沈青云牵制永昌王这事想法，唐泊一开始并没想到这一点的，她这么一提，他才意识到关键。

端木承煜大口咽下口酒，略是畅快，“如果那信真的是婳姝所写，我们就要小心她了，先不说她一心为沈家开脱，单凭她对朝局的观看，心思就不纯了，像她这样的人，说得好听是心细如尘，说白了，就是心机深重，敌友难分。”

“所以我们明天来场请君入瓮怎么样？”唐泊邪魅的笑了笑，这世上，胆敢糊弄他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的。

“你终究还是愿意放过沈家了。”端木承煜感叹，当时他极力劝阻，磨尽嘴皮，都说沈暮雪是无辜的，一开始就劝唐泊不要娶沈暮雪，复仇的戏码一旦开始，就一发不可收拾，况且人心肉做，拿感情来当戏码，没有谁能侥幸抽身其中，毫发无损的。

端木承煜说破嘴皮都没能改变的事，却让一封陌生人的信给改变了，兴许是他没说到要处，也兴许，真的是沈暮雪一命还一命救回沈家的，这封信不过是恰好给唐泊寻了个台阶，径直走下去，既能圆了沈暮雪的心愿，也能说服他自己，寻得一丝安慰。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是我最后的底线，我母妃的确是因为宜太妃跟沈青云那肮脏的手段才难产而死的，如果我什么都不做，枉为人子了。”

唐泊捏着酒杯的手，缓缓用力，他隔着微红的酒，无意撞上哑女爽落落的笑意，那年初见沈暮雪，她便是这般天真无邪，如此率真的姑娘，却为了嫁他，亲自上门退了指腹为婚的婚事，并背着贪慕虚荣，攀龙附贵的骂名嫁入王府的，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

唐泊神色黯下，他护下沈暮雪，免她一死，是真心的，她一心求死，生死不愿与他再有纠缠，也是真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