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家的晚食刚摆好。一碟白灼青菜，一碗黑乎乎的不知什么汤，还有一盘烙饼。

白母看到白祈回来，招呼道“净了手，用膳吧。”

“好。”

白家讲究食不言，母子俩吃饭异常安静，白祈专捡青菜吃。

白母看他几眼，拿了瓷碗舀了满满一碗汤。

“母亲，这是？”

“谷家送的鳝鱼，我让平嫂做了这鳝鱼羹，最近颠沛辗转，你也补补。”

谷家？就是那野丫头家吧。想到刚才净手时胳膊上的牙印，这鳝鱼羹到了喉头怎么也咽不下去。

白母察觉，放下碗筷。

“是不是味道不太好？原来的大厨师傅，我已经放了契书让他另找东家了，还有大半仆妇也都放出去了，本来这些后宅之事不用你知道。”

白母顿了顿，面色悲戚，声音低沉“可我们白家困居一隅，不同往日，你也不再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这林林总总，也要让你知道些，好尽快适应。”

白祈低着头，鼻腔里哼出声音，算是听到了。

“过两日，你和我去见下王县令，要不是他看在和你爹同窗的情谊给我们寻了这居所，我们母子俩还不知在哪处漂泊。另外，你跟着成秀才也不是长久之计，还得找了县里的书院求学，这也需要王县令牵桥搭线。”

白母自顾自说着，白祈脸色越发难看。寄人篱下、摇尾乞怜、 仰人鼻息像梵音一样在他脑海深处飘荡，飘远后又像是撞到钟被击回，声音越厚重，敲得他心胸具痛。

“母亲，我先回房。”突兀打断白母的话，他面色苍白的回了自己的卧房。说是卧房，再也没有绫罗绸缎，红木器具，一时间，白祈失了魂般躺在粗糙的炕台上，眼神呆滞地盯着泥土房顶。

谷莺莺饿得两眼发直，回到家一头钻进灶房。也顾不得烫，拿起出锅的黑面馒头就往嘴里塞，边吃边张了嘴哈着热气，原本一身汗此时更是大汗淋漓。

灶上的青姐儿被吓了一跳，待看清楚是莺莺，忙端了咸菜给她就着“饿坏了吧，让你不着家。”

“姑，我是出去办大事，多的不能说，你就等着吧。”边吃边说，含糊不清。

等一家人上了桌，谷莺莺腆着肚子吆喝吃不下去了。

“真是越来越野了，跑出去一天也没个信。要不是九儿说你们上山，你奶都要去你外祖母家找了。”这是她爹的教训。

“以后走的时候可得交代一声，时间久了还得带了干粮，你看这一天饿的。”这是她奶的关心。

谷莺莺只管呵呵笑，笑得一家人面面相觑，心里发毛。

“大成，鳝鱼送去了？”

“送去了。”

老钱氏唏嘘“这人的命啊，真是老天爷说的算。听说白老爷之前在林州任好大的官，不知怎么就被砍了头。白夫人带着儿子回了白氏老宅，那，就在隔了五百里地的青山县。不过这族里也没个好人，占了白家的宅和地，没了他们孤儿寡母容身之处，才来了我们村。”

谷莺莺惊讶地张开嘴，好可怜啊，怪不得搬家这样大的事也不见他爹。

到了第二日，谷莺莺找遍全村也没有找到个去县里的人，他们自个儿去肯定不被允许。

偷偷去确认了遍宝贝还在，围绕着牛棚又转了几遭，谷莺莺来到秀才家窗下，看着九儿并5.6个半大小子摇头晃脑“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怎么还是那几句，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无趣。

准备离开，想到白祈不也在秀才家求学。谷莺莺仔细看并没有那端方的身影，又偷偷跑到西厢，还真被他找到了。

少年坐在书桌前，背依然挺直“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

倒是没听到过的，谷莺莺捡了石头扔到窗棂上，发出咚的声音，里边的读书声停滞了片刻又再次响起。

她吐了吐舌头，哼，就是不让你学，假正经。又是接连三声咚，咚，咚。

白祈被吵得乱了思绪，离开案几，出了屋子。农家小院里空无一人，除了东厢的读书声再无其他。

他皱了皱眉，又是谁恶作剧，才来这村子几天，明明和任何人都不多言，却总有人和自己不对付。

除了那野丫头，还有私塾里几个比自己大，功课却不如自己的同窗。

他又仔细搜寻了一圈，果然见院门外一棵桃树后隐约的灰色衣角和辫尾。

野丫头无疑了。

白祈恼怒之极，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把石子，就扔向桃树处。

谷莺莺敲了窗棂后就躲了起来，半天没有声响，就伸了头出来一探究竟。结果，迎面一堆石子袭来，一股脑全砸在脸上，生疼。

“哇，哇……”10岁的丫头，被家里宠着惯着，不是没吃过亏，可如此奇袭，毫无防备，一时间也顾不得丢脸，嚎啕大哭。

白祈没想到能砸中，还把人砸哭了，虽说并不怎么愧疚，但自己读书人把个比自己小的丫头打哭，属实丢脸。

正不知道怎么办地立在原地，哭声把东厢的小子全吸引了出来。

九儿率先跑前来“莺姐儿，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谷莺莺抹着眼泪指着白祈“他拿石子砸我，这么一大把，疼。”说着，两手比划了下，大概也就水缸那么大。

九儿看着落在地上的石子，咳咳，言过其实了，可他绝不会戳穿自己的好朋友。

肃着脸，看着白祈“白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且不说我辈读书之人自该锄强扶弱惩恶扬善，端看兄虚长我们几岁，也该对弟弟妹妹多多包容，岂能上手就打。”

白祈面红耳赤，扭头回了西厢，不肯应声。

谷莺莺此刻也不疼了，尤其九儿占据道德高地，把白祈说成了那恃强凌弱的坏人，更是高兴得拉着他的手，比了比大拇指，两人相视一笑。

其他人和谷莺莺也相熟，上来一番寒暄，关心也罢，借机休息也罢，小院里异常热闹。

有那眼尖的发现成秀才在小路那头出现，正往这来，才一拥回了东厢。

谷莺莺也和九儿道别，跑向路那头，她可不能被成秀才抓住，否则又是一通说教。

边跑边摸摸小脸，哼，白祈，我和你势不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