绒花爹年三十摸黑悄悄回到了家，连门都不敢敲，看四下没人直接翻院墙进了家。

为了少吃一顿，也是身体饿的没力气了，绒花她们早早就躺下了，院子里静悄悄的。

绒花爹蹑手蹑脚的走到堂屋门口，轻轻的敲了敲门“他娘，开门，我回来了。”

绒花娘揉着干瘪的肚子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肚子不时的‘咕噜噜’的叫着，折腾了半天刚要迷迷瞪瞪的睡着，猛地听见敲门声吓了一跳“是谁？是他爹吗？”

绒花爹压低了嗓音“是我，你别喊，我快要冻死了，快给我开门！”

绒花娘鞋都没来得及穿，踮着小脚摸索着把门打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夹带着一股寒风闪进了屋里，绒花娘冻得一激灵，说话都结巴了“真，真的是，是你回来了，你再不回来，我们娘几个你，你恐怕要见不着了！灯，灯呢！”

绒花爹摸黑放下手里的东西，点燃了火柴“笨死了，连灯在哪儿你都不知道了吗？”

借着火柴的亮，绒花娘把灯端了过来“有日子不点灯了，家家户户天不黑就躺下了，要个灯干什么呀！”

绒花爹又划了根火柴才把灯点上“我说的呢，一进村一家有亮的都没有，黑灯瞎火的差点没找到咱家，你把灯芯弄大点。”绒花娘把豆大点的灯芯拧了拧，屋里顿时有了亮光。

绒花爹蹲下身子，解开包裹拿出一样东西“他娘，快看我给你们带回来什么了！”

绒花娘披上棉袄，端着油灯走近了才看清“妈呀！你这是从哪里弄的肉啊？这么一大块！这小半年见个油腥都难，别说肉了，这下孩子们还不得高兴坏了，有了这块肉才真的是过年啊！”

说完不由的‘咕嘟’一声咽了咽口水。

绒花爹咧着嘴笑了笑“你是不是也馋坏了？”

绒花娘擦了一下嘴角，紧紧的盯着那块肉“说不馋是假的，人人饿的都眼冒绿光，别说是肉，这就是个大馒头也够人馋的。”

绒花爹把肉在手里掂来掂去的看“为了这块肉我差点让野狗给吃了，它们闻着味跟了我一路，这一趟没挣到什么钱，到处是灾民，我这是从黑市买了块肉，大过年的怎么也得让孩子们有点荤气，把它都剁成馅包饺子，可不敢炒着吃，这要是把味道散出去，不光把狗招来，人也都得招来，趁半夜没人赶紧把它剁了。”说完把肉塞到了绒花娘手里。

绒花也是饿的睡不着，似乎听到了有人进了家，披了棉袄打开门往院子里瞅了瞅，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寒风的呼啸声。

绒花冻得一哆嗦刚想关门，隐约听见娘的屋里有人说话，这黑天半夜的是谁来家里了？

绒花把棉袄穿好，慌里慌张的跑了到东屋，“娘，您和谁说话呢？没事吧，您开开门。”

门一下打开了“闺女，小点声，是我回来了，快进来！”绒花爹伸手把绒花拉进了屋里，赶紧把门又插上。

绒花高兴的拽着爹的胳膊不撒手“爹，真的是您啊，您可回来了！我刚才听见动静，以为家里进贼了呢！爹，您也不白天回来，大晚上的吓人一跳！”

昏暗的煤油灯下，看着瘦的快脱了相的闺女，绒花爹心疼的摸了摸绒花凌乱的头发“把我闺女都瘦成啥了，到处是灾民，我哪敢白天进村啊，看爹给你们带回来什么了，过年咱有肉吃了！”

绒花这才注意到娘的手里拿了块东西，凑近了仔细一看，惊呼一声“爹，真的是肉啊！真的是肉啊，我都快忘了肉是啥样的了。”|

绒花边说边咽口水，恨不得上去咬一口，两眼珠子瞪得快从塌陷的眼窝里蹦出来。

绒花娘笑呵呵把肉往绒花跟前一送“给，先啃一口，看把你急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绒花狠狠的咽了咽口水“娘，我真想啃一口呢，先让我好好闻闻！”

爹五味杂陈的看了看绒花“好了，回屋睡去吧，一会就让你娘剁了给你们包饺子，明天早早的起来吃。”

“包的时候喊我起来一起包，反正也饿的睡不着，爹，娘那我先回屋了！”

绒花娘悄声说“踏实的睡吧，这肉肥不了，剁好了馅会喊你的。”

绒花依依不舍的回到了房间，还不如没看到那块肉，肚子一刻也没停的叫着，满脑子都是一口咬下去直流油的肉饺子。

绒花越想越饿，在床上来回翻腾着，肚子像是打雷一样不停的叫着，只好弓着身子，用膝盖拼命的顶着肚子，这还哪有心思睡觉啊，支着耳朵等娘召唤去包饺子。

后半夜实在熬不住睡着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把绒花惊醒了“绒花，起来了，把弟弟妹妹都叫醒！”

绒花一咕噜爬了起来“爹，我马上起来，是要开始包饺子了吗？”

绒花爹在门外轻声说“别大声嚷嚷，起来把你嫂子娘俩也喊起来，吃饺子了！别让他们大喊大叫！”

绒花拉开门一看外面还是漆黑一片，揉了揉眼睛悄声说“爹，这天还没亮呢，你们都包完了？这就开始吃吗？”

“别问了，赶紧带他们过来，千万别出声！”说完绒花爹转身回屋了。

绒花明白了，紧跑两步到了西屋，趴在窗户上小声喊着“嫂子，嫂子，起来了，咱爹回来了，赶紧到他们屋，爹娘等着呢！”

绒花嫂子摸摸索索的爬了起来“爹回来了？怎么没听见动静？我睡的太死了，穿好衣服就这就来！”

绒花又回屋点上灯挨个叫弟弟妹妹起床，一个个都睡的正香呢，把这个拉起来，那个又倒下了。

绒花急了，一人一巴掌“再不起来就别想吃饺子了。”

‘饺子’两个字比巴掌都管用，三孩子立马坐直了身子“饺子？什么饺子？在哪儿呢？”

绒花一边给弟弟穿衣服一边给两个妹妹说“把衣服穿好，别说话，一会就让你们吃上饺子。”

俩妹妹今天是起床最利索的一次，急的鞋都穿反了，也顾不上换回来了，傻傻站在地上等绒花和弟弟下了地。

姊妹仨紧紧的跟着绒花来到了堂屋，屋里那盏本就不亮的油灯，灯芯被拧到了最小，离灯稍微远一点人都是模糊的。

大强媳妇抱着孩子坐在离灯最近的地方，孩子眼睛紧紧的盯着那盏灯，而大强媳妇则紧紧的盯着桌子上的一个盆。

绒花娘抱着一摞碗站在一边，就等着绒花爹发话了。

绒花爹小心翼翼的把灯挪到了桌子的中间，绒花这才看清桌子上一大盆圆鼓鼓的饺子。

仨孩子呼啦围了上来“哇！是饺子！真的是饺子”小芹的脑袋都快栽到盆里了。

那盏脆弱的油灯被仨孩子呼叫声给熄掉了，屋里一片黑暗，静的能听见有人吞咽口水的声音。

黑暗让小侄子‘哇’的一声哭了，绒花爹急忙把灯点着，点完灯照着小芹就是一脚“都坐好，没出息的样子，不许嚷嚷，谁有声音，谁就不许吃！”

仨孩子口水都流出来了，眼睛一秒都不舍得离开那个盆，屁股都不沾着板凳，就那么半蹲着，耳朵支楞着就等着爹一声令下准备抢食。

大强媳妇下意识的去捂孩子的嘴“乖，我儿不哭，爷爷给饺子吃！再哭爷爷就不给吃了。”

绒花爹干咳了一声“吓着我孙子了，我是说她们几个呢，绒花，先给你嫂子盛一碗喂！”

绒花拿过碗刚要伸手去盛，那仨孩子又齐刷刷的站了起来，舔着嘴唇盯着那盆饺子。

绒花爹作势要打，仨孩子很不情愿的坐了下来。

小芹急的直跺脚“爹，什么时候给吃啊？我都快把舌头咽了。”

绒花爹哼的一声笑了“急什么，烫着了怎么办？可不能把舌头咽了，咽了就少吃几个饺子了。”

小芹狠狠的咽了咽口水，把舌头伸到了外面，生怕真的不小心给咽了。

绒花娘心疼的说“你也别怪孩子急，这都多长时间没填饱肚子了，看见这饺子能不急嘛，别说孩子，我都快顶不住了，快给他们分分吧！”

绒花先给大强媳妇盛了一碗，拿着勺子不知该怎么盛了，这盆饺子要是让大家吃饱肯定是不够。

绒花娘看了一圈围坐着的孩子“绒花，一个碗里先盛十个，汤盛满，饺子有剩下的再分。”

每人领到一碗饺子后，盆里飘飘荡荡的没剩多少了。

仨孩子是饿红了眼了，连几个饺子都没来得及嚼就直接进了肚。

绒花先‘咕嘟咕嘟’的喝掉半碗饺子汤，手颤抖着夹起一个饺子，咬了一小口饺子皮，再慢慢的吸溜了一口，那久违的肉香进到喉咙的时候，忍不住说了声“满口的油，太香了！”

绒花用筷子碰了碰弟弟妹妹的碗“你们别吃太快了，要一点点的吃，要不然尝不到什么味就没了。”

仨孩子吃着碗里的，眼睛却离开那个盆。

绒花爹看了看狼吞虎咽的孩子，从盆里捞出五个倒进儿媳的碗里“她嫂子，一会喂喂孩子！”

大强媳妇双手捧着碗，说话的声音都有点颤抖了“爹，我少吃点就够孩子吃了，您给弟弟妹妹多分点。”

小芹敲着碗伸了过来“爹，给我，我还要！”

那俩小的马上学着二姐的动作举着碗“我也要！”

爹把饭勺往盆上磕了一下“你们能不能有个出息，就不能等一下吗？都给我老老实实坐那儿等着！”

仨人捧着碗不情愿的坐了下来，颤抖着紧盯着爹手里的饭勺。

绒花爹用饭勺扒拉了一下盆里的饺子，盛了几个伸到绒花的跟前“来，绒花，再给你仨。”

绒花看了看盆里，用手盖住碗“爹，我够了，您和娘多吃点，剩下的给弟弟妹妹吧！”

绒花爹眼睛一瞪“把手拿开，让你吃你就吃，不能干活有你的份，吃饭的时候少给你吃，你是咱家的劳动力，等爹挣到了钱会让你们吃个够的！”

绒花爹把盆里的饺子给仨孩子挨个分了一遍，就只剩下汤了，转身看了看身边的老伴。

端起自己的碗把里面俩饺子倒进绒花娘的碗里“我吃不完了，我吃剩下别人也不吃，你吃了吧，我想喝口汤。”

绒花知道爹是不舍得吃，夹起一个饺子放到爹的碗里“爹，我也吃不完，您替我吃一个！”

绒花爹顺手又倒了回来“傻丫头，爹在外面都吃够了，别让来让去的了，都凉了。”

这年头能吃饱就不错了，还敢说饺子都吃够了，傻子都知道是谎话。

仨孩子倒是当真了“爹，再出门也带上我们吧，我们吃饺子没够！”

大人都差点笑喷了，绒花爹拿起饭勺给他们盛饺子汤“来，你们几个多喝点汤，原汤化原食，吃饺子的事出去不要说，说出去别人会眼红的，都记住了吗？”

一大盆汤也喝光了，大强媳妇心满意足的抱着孩子回屋了，仨孩子坐那不动，还在那里吧嗒着嘴回味呢。

小芹眼直勾勾的盯着空碗“爹啊，啥时候还有饺子吃啊，还没吃出啥味就没了。”

绒花指了指小芹的脑门“谁让你吃那么快的，能记住啥味吗？回屋吧，姐一会给你讲讲是什么味。”

门缝里透进来一点点的光亮，天已经放亮了。

绒花爹往床上一歪“都回屋睡觉去吧，别到处跑了，让饺子在肚子里多呆一会，爹也要眯一会了。”

年是艰难的熬过去了，开春了，地里的野菜刚露头就被挖的干干净净。

能吃的，不能吃的野菜大家都顾不上分辨，只要能进嘴的先填满肚子再说。

有些野菜是带点毒性的，吃不巧了，脸肿的像是吹了气的气球，蜡黄锃亮！

村支书天天往乡里跑，堵在乡长的门口乞求着“领导啊，给我们发点救济粮吧，怎么也得让农民吃饱肚子把春季的庄稼种到地里吧，村里拖家带口出去讨饭的越来越多，再不救济，劳动力都走了，这庄稼谁来种！老人和孩子都饿的东倒西歪的，您多少给点吧！”

乡长当然知道每个村是什么状况，他也在等上级往下调拨粮食“老周啊，你说的我都知道，我在积极的向上级反应，你们再挺一挺，就这一两天的事，粮食到了先给你们村，回去等吧。”

村支书一步三回头的说“您可别糊弄我，粮食领不到，我就天天来！”

救命的粮食终于盼来了，春雨也及时的下了，出去乞讨的陆陆续续的都回来了，绒花爹又出远门了，每天吃饭的日子真的太惨了。

绒花也撒着欢的和这片养育了她的土地没日没夜的折腾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