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清缓缓踱步到床前，一碗药汁递过去，他嗓音清冷道：“喝药。”

江似垂眸看了眼黑乎乎的药汁，第一反应倒不是沈怀清想毒死她，如果想报复她依照他的个性一掌拍死她就行了，再不济也就是想把她留下好好折磨。

总之，他大约不会一碗毒药就送她归西。

仙草的药性含着一股难闻气味扩散，沈怀清看她犹豫，一下子冷了脸，把碗沿抵到她唇边，“喝。”

“……”刚觉得不一样，怎么还是那副狗德行！

“多谢沈尊师。”江似夺过药碗，仰头一口就干完了，苦涩药味在唇齿间弥漫，还有股浓重的糊焦味。

她忍不住蹙眉，沈怀清看着她，不解地问：“我煮的很难喝吗？”

江似捂着心口，感受被清气肆虐的心脉平和了些许，慢慢地说：“我好多了……等等，你煮的？”

她震惊不已，沈怀清飘忽地移开目光，半晌从喉咙里哼出一个“嗯”字，想到什么，又不悦地开口道：“你现在是我弟子，我有权照顾你。”

这一消息仿若惊雷炸响，江似面无表情地拒绝：“我说过，不敢高攀，沈尊师为何如此执着……我到底哪里得罪过你？”

她正面锁定他的眼睛，试探般的一句话，步步紧逼。

沈怀清沉默瞬息，一声冷笑呵出唇齿，“你现在问这些不就是在得罪么，我倒要问问你，为什么要抗拒我，因为你听说过那些人口中的我，很卑劣不堪是么？”

江似一时语凝，沈怀清是不可能真心收她做弟子的，他以师徒之名把她困在身边到底想做什么？

他是隐瞒记忆想报复前世之仇，还是一样觊觎浊骨血骸……

不就是装嘛，她也会。

江似黯然垂下眸光，低声道：“我不想让一个高高在上的仙人当我的师尊……我只想要一个普通的，待我如待其他弟子一样的师父。”

“一个能悉心教导我，给予我微笑，哪怕犯错会严厉训斥我，打我骂我都可以。”

她深吸口气，暗暗咬着牙，艰难地吐字道：“哪怕……哪怕我被天下人所指，他都能相信我的好师父，而不是怀疑、冷待、视我为无物……”

憎我如邪魔……她不敢要这样冷情寡性的沈怀清，血淋淋的教训近在眼前，她不敢相忘！

她一字一顿冷声提醒：“您高贵如斯，遥不可及，我们不合适。”

沈怀清目光困惑，却又像是听懂了，他抬起手，竹架上一整排的书一本本飘出，叠在床头，足有两人高。

他正色道：“我能教你，你不要拿我当高高在上的仙人，也可不唤我为师尊。”

江似喉头一哽，什么情况，沈怀清性子什么时候变的这样好了，这股突如其来的抛心置腹的师徒温情是怎么回事！

“你被夺舍了？”她面色警惕，半信半疑地下出这个论断。

沈怀清脸色一冷，墨瞳仿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冻出一层冰霜，他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江似，我看被夺舍的人是你吧！”

沈怀清流云宽袖冷冷一拂，从竹门出去后砰地合上门。

隔绝了屋内那人的视线，他靠在门上，一截宽袖滑落，露出系于手腕上的一根暗红色布带，陈旧而简朴，极致的颜色对比衬得手腕冷白如玉。

竹净林凉风一吹，白袖和红带一同飘扬。

…

身体舒服了不少，江似踏着青石小径一路走出，四面青竹摇曳，风声飒然，竹林尽头站着一道窈窕身影。

叶兰兮面上一喜，笑着上前握住她的手，“江师妹，你身体可无恙了，师尊让我来探望你，我带了舒心丹。”

她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一粒气息清透的青色丹药，江似不免笑了笑，“多谢叶师姐，我身体好多了，这枚丹药还是留给有需要的人吧。”

“放心，这是我存下的份额，师尊和沈师叔不知道的。”叶兰兮捻起丹丸抵入江似唇齿间，笑眯眯地说：“张嘴啊，小师妹。”

江似愣住，实在没法拒绝，只好张嘴把丹药吞了进去，左右是滋补养气的，对伤势的确有好处。

两人顺着徘徊坡那一片翠绿空地，小道曲折，生长着嫩绿小草，斜坡上生有一棵歪斜粗壮的矮树，洁白细小的花瓣覆盖于枝头，层层飘落，堆积到泥土下，一副四季如春之景象。

“这件事，掌门已经首肯了？”

“我入门一年，却是第一次见到沈师叔，他虽然瞧着不好相与，但……如今师叔已然成为了你的师尊，日后自然也会护着你的。”叶兰兮微笑着道。

这样的回答，已经等同于默许了，叶兰兮中间的停顿，也是因为不确信沈怀清这样离经叛道的性子，是否会一心一意地对江似好。

既然事实已定，江似也只能笑着附和，“师姐说的有理。”

可惜，她和沈怀清这辈子又重新绑在一起了……

“那……罗师伯呢？”江似想起罗云秋那样刚正的性子，恐怕忍受不了师弟对自己的当众冒犯。

叶兰兮双目澄澈剔透，蕴着些微和善的笑意，“师尊挑中一个嘴甜的姑娘，送与师伯名下，她姓柳。”

江似脑海中浮现出一张娇气的脸，“……柳莺儿？”

前世柳莺儿因为天赋普通，被一位长老收为杂役，扫了半年山门才正式转为外门弟子，这辈子她总算是如愿以偿了。

但对江似来说，这就是“冤家路窄”。

叶兰兮脸庞秀美，朱唇皓齿，犹如一朵悠然盛放的兰花，品行高洁，仪态不凡，江似看着她，脑子里闪过一些零碎模糊的画面。

原来重生也有弊端，她发现自己已经记不太清一些事情，内心却隐隐亲近这位和善的叶师姐。

“沈师叔下山除祟啦！”一道兴奋的声音打破山门前的安宁。

沈怀清要下山……她怎么记得没有这段啊？

山门挤满了人，看热闹的弟子们把路围堵的水泄不通，江似抱着双臂，漫不经心地站在人群后，看着自家师尊。

弟子们极有默契的忽略了沈怀清，甚至连距离都空出一大片，生怕触怒这位端着高冷架子的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