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啊，你们武科不就是考这些吗？”阿年背过身说。

路星眠一把拉过她，紧紧地抓起她的手，说：“武科除了主场固定考刀兵和骑射，副场有三十多个项目，每年只抽三个，你这么肯定就让我准备这三样，肯定是知道了考题，是不是？”

阿年抬眼望着他，说：“你这两年到处跑，练武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再说别人好歹会临时抱佛脚，你就只有一天时间了，那么多项，顾不过来的。”

“你是觉得我需要作弊，才进得了武德院？”

“这算什么作弊？又不是找人顶替，也没有让主考官给你放水，考还是得你去真刀真枪地考啊，我只不过是把你需要准备的范围给你缩小了而已……”

“为什么……”路星眠松开手，蹲下来，他的声音也低了下来，“你明知道这次武考对我有多重要，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阿年拍着他的背，说：“阿星，我就是知道它对你很重要，我才想花尽我所有……”

路星眠一下子打开她的手，冷冷地说：“你以为天底下所有东西都能买吗？我不是你，我才不要你用你那些不入流的法子来帮我。”

阿年愣住，久久地她才开口：“我费心费力做这些，到头来就落一个‘不入流’？我花了多少心思才找到今年的抽题人你知道吗？为了摸清他的喜好，搞清楚他的底细我亲自去蹲守，我……”

“你以为你是在做大好事？我告诉你，我不需要！”路星眠听不下去，一气说完，起身就走。

阿年眼窝一红，对着他的背影，说道：“反正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只会到处坑蒙拐骗的江湖骗子，是不是？”

没有回答。

她眼中的人影越来越远，最后朦朦胧胧地变成了星星点点，她流泪了，止也止不住。

路星眠气闷极了，他头也不回，越走越快，狂奔起来，直到喘不过气，才停下来，一手扶着棵大槐树，一手拄着剑。

夜风瑟瑟，吹动他的头发，缕缕发丝拂在脸上，就如同他这时的心绪一般烦乱。

他又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一幕。

那时候他与阿年比试，头一回输给她。他六岁就开始稳扎基本功，阿年是十一岁进入路府才开始习武，仅仅两年时日，按理说他没有输的道理，可那次他确确实实输给了阿年。

其实一切也有迹可循。

阿年天生一副好身板，生性灵活，动作敏捷，人又伶俐，学什么都能快速找到要领。她还很刻苦，她一学到什么新招式，拿到什么新的兵刃，可以不吃不喝没日没夜地练，越练越精神，越练越出色。

他也知道阿年的资质远远胜于自己，可他凭着早练了三年这一点，心里认定自己不会输。

因此到了比试那天，败给阿年，他又羞又恼。既恨自己轻敌，又恨自己不如阿年用功，羞惭不已，一连数日，对阿年避而不见。

此后两个多月，他勤加习练，从前贪睡的毛病完全改了，早上天还没亮他就起来，独自在院子里舞剑。晚上所有功课做完，阿年偷吃夜宵的时候，他还要再把当日所学复练一遍。

有时遇到不清楚的地方，他也一定向茅先生问个明白。一旦明白了，再难再深，他也不肯放下，直到练得通透了才算。

他的体质完全比不上阿年，练得久了，常常眼前一黑，就晕过去了。跌打损伤，他也要比阿年花费更多的休养时间。

不过，付出总是有结果的，那一天他正在习练拳法，一套打完，收手的时候，突然听到一片掌声。

回头一看，廊下站着爹爹、外公和茅先生。

鼓掌的正是茅先生，他大赞道：“公子当真令人刮目相看啊。”

这位指导了他七年的名师，以前总是板着脸，对他严格要求，极少有满意的时候。便是阿年来了以后，他称赞过阿年，还从没有这样称赞过自己呢。

路星眠一路跑到廊下，还没向茅先生和外公行礼，便迫不及待地问父亲：“爹爹，眠儿打得好不好？”

父亲看着他，没有回答，只说：“眠儿，你过来，爹爹跟你说一件事。”

“是什么事，爹爹？”说着，他跟着父亲走到了书房。

父亲取出一封信函，递给他，说：“明天开始，你不用练武了，你跟外公去白象书院。”

路星眠的手僵在半空，他呆呆地看着父亲。

“我同岳父大人说过了，他一向疼爱你，白象书院现在主事的先生是他的门生，他已经打好了招呼，你只管去好好读书。”

他看到父亲的嘴在动，脑袋却嗡嗡的，明明听到了他吐出的每一个字，却好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静默了片刻，眼看着父亲走出书房，他忽然想起什么，追上去，拉住父亲的袖子，央求着：“爹爹，眠儿会更加用功的……”

父亲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母亲生前曾拜托我，要你读书科考，步入仕途，不要像我一样打打杀杀。”

“眠儿不想读书做官，眠儿想上战场，像爹爹一样杀敌报国。”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让阿东把东西收拾好，你随你外公去。”

印象中的父亲第一次那样强硬，不留一点商量的余地。后来他几番求乞都没用，阿年和芹娘替他说情也没用，渐渐地他横下一条心，誓要凭自己的本事考进武德院。

他谁也不求，谁也不靠，只靠自己。

可是，阿年却费尽心力泄题给他，他还怎么好去武德院呢？

她明明是最了解他的，为什么偏偏要把他的路堵死？

“呀呀呀呀”，他赤手挥拳，一拳一拳地砸在大槐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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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年溜回自己屋子，翻箱倒柜，拿起一把大剪刀，将一条细花罗裙剪得丝丝缕缕。

那是她刚来路府那一年，有次他们偷跑出来逛街市，她一眼看上，忍不住上前去摸了摸，那店伙计横得很，跟她说：“买不起就别乱摸啊，你摸脏了，后面的客人谁还要！”

路星眠过来，小小的一个人，二话不说，扔下银子，就把这匹布给包走了。

她嘴上不饶：“这个就是看着好看，裁成衣裳别说有多难看呢。”心里却暖洋洋的。回来拿给芹娘，做成了这条罗裙。

当时她有多开心，现在就有多厌恨。剪成一条一条的还不解气，她又横起剪刀，直剪成了碎片。

第二天，直到正午，她还赖在床上。

“阿年，阿年啊，快起来了。”

芹娘拍着门，喊她。

她用被子紧紧地捂着，叫喊声还是钻进耳朵里。

“阿年，你路叔叔要考问阿星的功课，你……”

她腾地一下坐起来，叫道：“我马上就好。”

说完，她不及洗漱，披上衣服，踩上鞋子，就跑出去。

“哎呦，你这眼睛怎么肿成这个样子呀？”芹娘迎上来说。

“哎，没事啦”，她拉着芹娘，就往前院去，“路叔叔在书房吗？”

父子俩闹僵了以后，她就成了他们的传声筒。路星眠要跟父亲说什么，要找她；路叔叔要跟儿子交代什么，也要找她。除非是两人吵起来了，否则，没有她在场，哪怕是一院之隔，他们也不会直接沟通。

眼下这为她给路星眠做掩护留下了一点点时间，不然路叔叔到路星眠卧房里一看，连人影都没有，那可就大为不妙了。

“路叔叔。”她走到路翼书房，喊道。

路翼微微一笑，问道，“这些日子，星眠老不老实？”

阿年眼珠一转，两眼一弯，笑起来，说：“他啊，怎么可能老老实实的嘛。在家不是去花园里乱逛，就是赖在芹娘那里，要么就跑到茶楼里去听书，反正啊，好好读书的时候可不多。”

“嗯，他就是这个性子，倒是辛苦你了”，路翼话锋一转，又说，“他没有再跑出去找什么咒术师吧？”

“没有没有，那当然不会了。”阿年直摆手。

路翼点点头，说：“那便好。我昨天一回来就忙公务，也顾不上看你们。”

“习惯啦习惯啦，路叔叔是大忙人嘛，我们都知道您最最辛苦了。”

“嗯，现在呢，路叔叔还要麻烦你，去叫他过来，我看看他最近有没有长进。”

阿年立即接道：“那不行！”

“噢？”

“他他……他生病了……”

“怎么又生病了？”路翼一下子站起来，说着就往外走，“带我去看看。”

阿年慌忙拦住他，说：“路叔叔！也不是很严重……您就不用去了……”

路翼望着她，眼神迟疑不定。

“不是……是是是那个病啊，他怕您也受累被染上了就不好了。”阿年接着说道。

“你不是见了他就没感染吗？”

阿年眼看拦不住了，就说：“那路叔叔，您小心去看。我肚子好饿，先去吃东西了。”

她看路翼往廊上走去，随即纵身一跃，飞檐走壁，翻身进了路星眠的院子，溜进他卧房，关上房门，扯下他一条袍子，胡乱搭在床边。自己钻进他被子里，背对着外面。又拔下自己的发簪，一头长发披散着，露在外面。

这时脚步声渐渐进了，门被推开。

“咳咳”，路翼故意咳嗽了两声。

她的心跳得极快，两手紧紧攥着被角，大气也不敢喘。

心里默默数着数，心想再坚持一会儿就好了。

“阿年！”

路叔叔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