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妮儿啊，能卖出去吗？这些山货倒没什么，这糖跟油可费了不老少呢，再说你一个女孩家跑那么远地方，妈这心里怎么那么慌呢！”

刘红英看着铺了一木板炒好的榛子核桃仁，愁得晚饭都吃不下去，糖跟油是闺女拿粮食跟知青换的，换完之后她家里就只剩一口袋底了，要是这些卖不出去，那到年底分粮这些时候她一家四口可就得喝西北风了。

再说这年头人家也不让卖东西啊，万一再被抓了那可怎么好。

可要不卖吧，这些东西它也不能当干粮啊！

李多恩捏了一粒喂给李大山，笑眯眯的宽慰她妈:“没事啊妈，我悄摸的走远点去邻市卖，我一个女孩子人家看着也不像投机倒把的，不能抓我，再说这些东西味道你也尝了，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会没人买。”

嫌这话没力度，李多恩又忽悠她妈:“你不知道，这城里人都有钱，好米好面吃够了，就稀罕咱们这些山货，你就放心吧，肯定好卖。”

李大山也愁，不过他愁的是闺女没出过远门，一个人能行吗？

“我一个初中毕业的，”李多恩拍拍胸脯，“识字又机灵，嘴还甜，到哪都不能丢了。”

事到如今，为了那老些东西不砸手里，再不放心的两口子也只能放任闺女一个人独行，那 不然怎么整？他俩一个不能动，一个大字不识的。

凌晨五点，随着大门咯吱一声，李多恩挥手告别了一脸不放心的刘红英，就着月色踏上了挣钱的路。

“啦啦啦～啦啦啦，我是挣钱的小能家，左一捧右一把，一会就要卖光啦……”

改良过的卖报歌，李多恩给自己唱乐了，将装山货的口袋往肩头一甩，从兜里掏出一把小镜子，也不管黑夜中能不能看清，反正是臭美的左看看右看看，又喃喃自夸，“我可真是个能喝善舞的美女子。”

“哼哼…”(这里是抿嘴笑出来的哼声。)

身后突然传来的闷笑声打断了李多恩的臭美，她不悦的回头，“谁？”

“我。”

既然被发现了，苏卫冬索性就几个大跨步与她并行，大大方方的摁亮了手电筒，眼前的路瞬间被照清。

“这么黑，你一个人不害怕？”

“我…”怕什么呀我当过阿飘的人，李多恩连忙收住差点脱口而出的话，不满的质问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口袋给我。”苏卫冬一手接过李多恩手里的东西，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给你送这个。”

“什么呀？”李多恩好奇的接过，就着手电筒的光看清了纸上的字，“介绍信？”

“嗯。”

李多恩震惊了，“我不坐火车不住旅馆不出远门，我还得要它？”

在她仅剩不多的对这个时代的认知里，她还真没想起来介绍信这事。

“以防万一，进城如果有人查，没这东西你都说不清。”

“哦。”李多恩呆呆的点点头，“那我得收好。”

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一般开口:“你知道我什么时候出门，你知道我去干什么，我弟告诉你的？”

苏卫冬故意装傻充愣，“啊？啊...”

“哼，小内奸。”李多恩撅撅嘴，“行啦，东西送到了你赶紧回家吧。”

“我不回，”苏卫冬接着装，“我有事，我也进城。”

“什么事？”

“我妈让我给我三姐捎东西。”

你就使劲装，李多恩翻翻白眼，两手空空的还捎东西。

俗话说看破不点破，李多恩警告他，“不管你去干什么，别打扰我。”

苏卫冬连连点头，“我不说话。”

去城里的路属实有点远，俩人腿着走到天光大亮才将将看到属于城市的大马路，不止李多恩这个没吃过苦的弱女子，连苏卫冬这样精力旺盛的大小伙子都累得够呛，毕竟，他还驮着一大口袋山货。

大冷天的，硬是给累出一头汗，李多恩也有些于心不忍，掏出手绢递给他，“擦擦吧！”

“我袖子擦擦就行，再给你弄脏了。”

就这，苏卫冬都觉得受宠若惊，显然是在她面前低声下气惯了。

李多恩不耐烦了，“磨叽，低头！”

苏卫冬听话的弯下腰，任由他心爱的姑娘给他擦着额头，尽管那动作甚至可以说是粗鲁的，可他眼里的光仍是亮得吓人。

李多恩眼神闪躲了一下，用手捂着他的眼，轻声开口:“别这样看我。”

“嗯。”

……

李多恩甩甩脑袋，忽略掉心头渐生的怪异感，努力为她的小零食寻找卖家，然而过程并不像跟她爸妈保证的那样顺利，她接二连三的碰壁了。

苏卫冬看不得她那沮丧样，拿过东西就往前走，“在这等着我。”

“你去哪？”

“我去我三姐家那边试试，她那都是上班的，估计好卖点。”

“不用，”李多恩摇头，咬咬牙道:“我自己来，你别跟着我，影响我发挥！”

拒绝了苏卫冬帮忙，强行勒令他原地等着，李多恩背着口袋充满斗志的重新出发。

她想过了，刚才去的都是人口多的地方，她原先以为人多的地方东西就好卖，可她忽略了这是个还有一部分人没有解决温饱的年代，哪有那么多有闲钱买零嘴的人，她一开始就找错了方向。

李多恩灵光一闪，她想她知道要去哪了。

那是一片这个年代有钱或有身份人才能住上的二层小楼，李多恩躲在暗处观察了一会儿，然后用她妈的围巾捂住头脸，带上自制的口罩，糊弄过看大门的老大爷，敲响了被她选中的第一家门。

一个小时后，看着空空如也的口袋，李多恩笑弯了眼，她感激得冲一旁穿着讲究的老太太道:“太谢谢大娘了。”

这个老太太人也太好了吧，不光自己买又给她招来了好些买家，东西瞬间被一扫而空。

老太太夫家姓顾，养尊处优的脸上露出揶揄的笑:“什么大娘，我这年纪都能当你奶奶了，你这丫头不实诚啊！”

李多恩拉下脸上的口罩，吐吐舌头，“我第一次干这种事，哪敢暴露自己的年龄长相，顾奶奶不要怪罪。”

“行了，奶奶说笑呢，难为你小小年纪就干这冒险的事。”

“穷人家的孩子嘛，没什么难为的，不管怎么说还是多谢您了。”

顾奶奶摆摆手，“正正经经的营生硬是被扣上一顶大帽子，这个世道呀不说也罢，我帮你是真，真心需要也是真，你这东西别人不稀罕我可是个识货的，真材实料，香！”

难得碰到了这么通情达理的，李多恩感激的不知说什么好了。

“行了，”顾奶奶笑笑，“天不早了，我也不敢多留你，这么的，你下回有好东西就直接送过来，我大半时间都在家的，就算不在，我也会叮嘱我孙子，他在家也一样。”

正说曹操，曹操就到。

李多恩来不及回应什么，就听见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奶奶，您叫我？”

那是一个长相优越的男人，通身的气派能看出来是个家境良好的。

那一身白衬衫西装裤，李多恩这个制服控着实被惊艳一把。

“哎，你来的正好，这是…”

“李多恩。”她赶紧自报家门。

“多恩丫头，这是我孙子，顾康时，以后啊，我要不在，东西给他也一样。”

“什么东西？”男人有点懵。

李多恩微红着脸，赶紧趁机告辞，这种投机倒把的事还是让他们祖孙俩自行解释吧。

片刻后，走在路上裹得严严实实的李多恩在听到身后的声音时，吓得差点被自己绊倒。

那人说，“敢投机倒把到干部大院，知道里边住的都是什么人吗？小丫头，胆子不小啊！”

李多恩决定装傻，“啥？你说啥？我听不懂！”

顾康时又吓她:“听不懂是吧，那跟我走一趟吧！”

走一趟？要抓她啊！

这回李多恩是真吓着了，只能下意识的撒腿就跑。

顾康时看着跑得比兔子还快的小姑娘，摇头笑笑，看小姑娘长得可爱逗逗而已，刚才还觉得她胆子大，这会儿就变这么小了。

怎么可能抓她，他秉持着跟他奶奶一样的看法，错的不是人，而是这个没法言说的社会风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