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上桌，顿时香气弥漫客厅，夏冰也忍不住凑了过来，平时在警队吃得都是食堂的大锅饭，出勤也多是便当，在宿舍里，她与李倩都是以面条为主，像今天这样的家常菜，上次的记忆还是去年回家的时候。

李倩从背后拖住夏冰，佯怒不准她吃，最终夏冰以洗餐具为条件才得以坐到桌子旁边。

用李倩的话说，女人都是吃货，不管什么职业。

三人火速吃罢之后，夏冰果然去洗碗，李倩制止了路有元的帮忙，说各有分工，自己端起剩余的盘子随着夏冰进了厨房。

路有元拿出手机，连一条垃圾短信都没有，他想起那句‘我试着销声匿迹，最终却无人问津’。

他走近窗子往外看去，雨水打在玻璃上，如一道道泪痕，在高处凝结，在低处消失，绵延不断。

屋里有些燥热，他想透口气，刚拉开窗子一条缝隙，斜风带着雨水就侵袭进来，将刚才夏冰整理起来的文件夹吹下了桌子，路有元慌忙关上窗子，去捡散落到地上的文件。

按奈不住的好奇心，还是让路有元扫了几眼文件内容，其实既然是夏冰能带回家看的文件，应该不会有十分机要的东西，但路有元捡着捡着突然停下了动作，其中有两页纸的内容引起了路有元的注意。

确切的说，他是被四个字瞬间吸引了目光，希望集团！

他听到厨房里，两个女孩似乎已经洗刷完毕，正在往橱柜里摆放，已经来不及细看，他迅速拿出手机，匆忙将那两页带有希望集团的内容拍了下来，又将手机快速扔到沙发上。

几乎是同时，两人就先后从厨房走了出来，路有元歉意的指了指窗子，夏冰笑了笑表示没事。

李倩接过路有元手里那页文件，瞄了一眼，脸色微变，轻声说道：

“这些人如今这么明目张胆了吗？”

夏冰冷哼道：“是狐狸就藏不住尾巴，嚣张不了多久。”

路有元低着头，想听两人继续说些什么，但李倩看了一眼路有元，打住了话题。

李倩虽然喜欢说笑，但毕竟还是有着职业本能，让路有元失望的是，两个姑娘谁都没再谈论工作，夏冰将文件夹重新收好，便拿进了房间。

这一晚，本来为奖励路有元做饭之功，夏冰提出要跟李倩同睡，贡献出自己的房间，但路有元死活不肯睡一个姑娘的床，说能得收留一晚已是感激不尽，岂能鸠占鹊巢，坚持还是睡沙发。

李倩听路有元说的煞有介事，也开玩笑的行了个万福礼，就各自去房间睡了。路有元心说，得亏这俩姑娘是警察，才敢留只见过一次的男人在家里过夜。

转念又想，自己的身份大概早就被查了个清澈，她们应该早知道这个大叔没有什么危害力。

路有元心中有事，自是难眠，料定两个姑娘已经入睡，悄然划开手机，仔细去看拍摄的图片。

这两页文件，有一张是夏冰的手画图表，中间一个大圆圈里标注的是希望集团，然后分出几个箭头，分别对应了几个小圆圈，小圆圈里是三家房地产公司，两家医药公司，还有一家私人会所。

另一张纸上，是一家健身俱乐部的宣传海报，俱乐部名字很有寓意，叫‘微芒’。

主题图片是一个正在挥拳的纹身男子，戴着拳套眼神犀利，但画面让人看上去极不舒服，男子的拳套上沾着鲜血，呈现出滴滴下坠之势。

路有元默念了两遍该俱乐部的名字，印象里从未听说过，忍不住用手机搜了一下，哗啦啦出来许多内容，看简介这是一家拳馆，平时也对外开放，主要是针对一些拳击爱好者，算是市内几家规模较大的拳馆之一，经常举办职业比赛，该俱乐部去年有成员拿过亚军。

再往下翻，居然还有招聘信息！

招聘两个岗位，营养师和陪练，其中陪练的薪水按天算，并不要求应聘者有从业经历，只需要身体健康不太瘦弱即可，以工作量来计酬劳，最高的一天可以拿到三千人民币。

打算即将销声匿迹的路有元，对微芒拳馆倒是没有兴趣，但按照夏冰手画的图表来看，跟他这两天里脱不开关联的希望集团，似乎与微芒俱乐部有关系，但图表上并没有实质性内容，也很难知道到底有什么关系，但至少在网上搜索，微芒拳馆是独立的，也没有用箭头连在一起。

李倩说那些人明目张胆，是什么意思，莫非仅仅是指海报的内容不和谐？

路有元猜来猜去，都没有根据，思绪一乱，就觉得头里发沉，加上这一天的身心俱惫，很快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尚未放亮，李倩和夏冰还在沉睡，路有元换上了自己还没完全干透的衣服，去厨房做了简单的早餐，自己吃过一份，其余两份放在了桌子上，并留了感谢的纸条，然后轻手轻脚的出了门。

雨已经完全停止，难得太阳侧出了云稍，虽然有随时被遮住的风险，却还是能让人感到一丝暖意。

路有元打算去看看儿子，现在这个世界上，还能让他放心不下的就是父母和孩子，父母将他生养成人，本想老有所依，到头来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而对儿子更是愧疚，还不足八岁，就要失去父爱，以后不知道他会如何面对这个复杂的社会。自己这潦草的人生，真的是作为儿子愧疚，作为父亲也没合格。

路有元到了幼儿园，委托老师叫出了儿子，尽量保持着微笑，但当儿子喊着爸爸惊喜的跑向跟前时，一股酸疼还是从心底直逼眼角。

儿子扑到怀里，问他这两天去哪里了。他问儿子有没有想爸爸，儿子用力的点点头。

路有元给儿子擦掉眼泪，从包里拿出在路上买的零食，剥了一块糖塞到儿子嘴里，儿子拉着他手开心的踢着脚。

“爸爸，今天放学你来接我吗？”

“今天妈妈来接你，那啥，爸爸马上要出差，可能要去好长时间。”

“那是几天，两天，三天？”孩子对好长时间没有概念。

“可能还要久一点，但是爸爸每天都能通过卫星定位看得到你，你在家要听妈妈的话，在学校要听老师的话，”路有元想了想又说，“还有，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你就告诉老师。”

“昨天硕硕推我了，我说告诉爸爸，他说他爸爸很厉害，我说我爸爸更厉害，都能打得过奥特曼。”孩子嘟着嘴看着路有元，他想要得到爸爸的证实。

路有元别过脸，深吸了一口气，给了一个肯定的赞许。

“爸爸，妈妈跟我说，不去上双语学校了，可是我想去。”

孩子满怀期待的眼神，让路有元不安，最终自己的承诺还是没做到，他摸着儿子的头，将他拉进怀里，长时间无言以对。

路有元将儿子抱起来，然后放下，又抱起来，又放下，把儿子边边角角都挨着看了个遍，他是多想看到儿子长大的样子啊。

“好儿子，爸爸要。。出差去了，你如果想爸爸，晚上睡觉的时候，爸爸会在梦里回来看你。”路有元将两只手比在耳朵旁边做了个大灰狼的姿势。

孩子停止了吃糖，低头看着地上，带着哭腔说：“我不想你出差。”

“爸爸出差赚钱，赚钱回来给你买好吃的。”路有元心里阵阵翻腾，嗓子眼就如同卡上了什么东西，怎么也咽不下去。

孩子还是愣着脸，突然把糖吐了出来，像是下了决心一样：“我不想要好吃的了，我也不要上那个双语学校了。”

孩子的懂事让路有元更加心如刀割！

将孩子重新交给老师，刚转过脸就再也控制不住泪腺，他能感觉到儿子在背后的注视，但他不敢回头。

走出幼儿园的拐角，他越想越觉得对不住儿子，越想越觉得自己没用，自己一走了之，倒是避免了不久而来的痛苦，但如果等儿子长大一些，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自杀，并且是害怕病痛而自杀，这将会在他心里留下什么阴影，作为父亲最后教给儿子的，是逃避？

以后儿子遇到挫折，会不会效仿？

想到这里，路有元犹如被电击一般！

不行！路有元狠狠锤了自己一拳，可以被伤病折磨死，可以被人打死，可以工作累死，决不能自己寻死！他要在最后的日子里，给儿子树立一个坚强的榜样，只要一天还没倒下，总还能做些什么，命运已经这样，再甚还能怎样？

他忽的站起身来，沿着还存有积水的石阶路来回踱步，儿子的期盼表情不断在脑海重现，一遍遍激起他的不甘。

此时，太阳终于挣脱了乌云的束缚，洒下刺眼的光芒。

几分钟过后，路有元在心里整理出了计划，在他彻底甩脱寻死的念头之后，才想起其实还有好几件事需要有个结果，包括与徐晴的婚姻，以及那个希望集团的欧阳水。

但他首先想要解决的是儿子的学费，他不想让儿子失望，即便最后没有做到，也要让儿子以后知道，他的爸爸曾经为之努力过。

而眼下最大的问题是，自己时日无多，需要在一两个月内就赚到几万块钱，这确实有些超出他的能力，即便他的五金店仍然在经营，也不会有这么多的盈利，他的货多数都是样品，品类太杂，很难往外转让，并且即便转出去，也仍然不够学费。

要赚快钱，还不能有太大成本投入，他思索着打开手机来回翻看通讯录，但其实这是徒劳的，他并没有能提供这种生意的人际关系。

就当他准备在网上搜索一下时，昨晚他打开的网页映入眼帘，那是微芒拳馆的主页，打开的位置正好是那两条招聘广告，他不由心里一动。

他对自己的厨艺有几分自信，对营养师虽没有了解，但既然最后都是吃到嘴里，跟平常做饭应没太大区别，无非就是食材不同的问题，大不了在网上恶补一下食材搭配便是。

于是，他试探着给网页上留下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那头倒很是热情，要求过去面谈，拿到地址之后，路有元看了下时间，离中午尚早，先拿出烟点了一支，让自己尽量恢复到正常心情。

为了不至于将这个工作看成是孤注一掷的希望，他又在各种招聘平台搜索了片刻，但都没有能在两个月内快速赚到三四万的工作，对于一个没有工作经验又刚刚失业中年人来说，这种要求实在有难度。

找来找去没有比微芒拳馆更适合的薪水，便不再做犹豫，直接打车赶了过去。

微芒拳馆靠近市中心，夹在两座大型商场的中间，确切地说是与商场连接在一起，　商场跟拳馆本是两座独立的大楼，不过中间用一段封闭的天桥衔接，从外面看上去就像一个大写H。

拳馆挂着标牌的正门不打开，可能只有举办活动或者比赛的时间才开放，平时需要从商场内部才能进入拳馆，路有元按照提示在商场转悠了十几分钟才找到入口。

路有元后来才明白，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不仅可以用熙熙攘攘的商场作为掩护，也可以将去往拳馆的车辆分散在两座商场的地下。

但此时的路有元，没有心思去想太多，顺着天桥进了拳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