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家本是朴素家院，比不上朱门绣户有仆人丫鬟出入，整个西院平日里也就只有汝秉承和姜氏二位老人住着，所以即便因炎热而门窗大敞四开，说些体己话倒也不会有人听了去。

汝秉承从袖中掏出一帕子，边擦头上热出来的细汗，边语重心长道：“沁儿啊，我知道这些年伯母给了你不少气受，你这孩子懂事，从前受了委屈也不与我言明，也知今日是你积怨甚久，方才做出这等事来。”

想想祖父一生正直不阿，汝婉沁便知今日的所作所为，在祖父眼里便是以下犯上。想着原主之所以良善，也是因自小受祖父教导的缘故，只是祖父只教会了原主来日如何做个良妻，却没教会她待不善之人要以牙还牙。

汝婉沁虽只有十八，但却有着二十三岁的情商，加之从前早早步入社会，从一无所有的少女成为名利双收的当红女星，本就比同龄人有着多一份的成熟，所以祖父的良苦用心，她了然于心。

倒了一杯凉茶，递到祖父跟前，汝婉沁细语柔声道：“祖父的心思我懂，只是伯母为人心术不正又作恶多端，我若一味的遵循道义，便是助涨伯母的不正之风。”

汝秉承端起凉茶，碾磨茶盖之下，思索而道：“你所言之理祖父明白，你若是男儿，我必然教你如何矫正家门，但你是女儿出身，来日终归是要嫁出去的，何需与你伯母较真。”

“我若似从前嫁作人妻，必是眼不见为净，巴不得这辈子不见伯母才好，可如今我终究是回来了，住在一家宅子里防不住低头不见抬头见，想不接触也逃避不过，所以今日才在伯母面前立威的。”

听着汝婉沁这话，汝秉承才发现自己的小孙女长大了，不由抒发而感：“看来你在婆家这一年多长进不少，祖父看着也是欣慰，你那不争气的爹娘连累了你，你自小孤苦伶仃，我与你祖母将你抚养长大，也终归是没把你教歪了，纵使来日你父亲出狱，我也能挺直腰板有个交代。”

提起自己那个爹，汝婉沁就冷了脸：“有些话原是我这做女儿不该说的，但事实摆在眼前，我爹好吃懒做又品行不端，落得入狱的下场也是他咎由自取。至于我那消失多年又毫无音讯的娘，是失了为娘的职责，但有祖父和祖母疼爱，我倒也从未放在心上。”

汝秉承掀起茶盖，凉茶入喉后，喃喃问出一句：“沁儿，你恨他们吗？”

汝婉沁只是轻飘飘的笑了笑：“这世间从不缺苦命之人，我虽不比旁的姑娘家受父母疼爱，但好在有祖父和祖母养育，也算是幸运的，不然哪里能长大成人，早就不知饿死在哪里了。”

这样的话，不由让一旁静坐倾听的姜氏心疼，细想之下，抬起衣袖擦了擦湿润的眼。

汝秉承放下茶盏，接着说道：“你父亲的过错，是我教导无方，也是你祖母溺爱娇养的错失，凡事有果皆有因，检讨之下，断不能再害了你。”

汝婉沁赶紧劝慰：“若真是祖父的不对，我哥哥也就不会出落成今日品性端正之人，也更不会有我从前的良善，纵使伯母心思歹毒，从前我也不曾有半点害她的心思。所以祖父不必自责，原是我父亲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若遵循祖父教导，他岂能有今日？”

汝秉承自责的叹了口气：“我这一辈子生下两个儿子，却没能教导出一个品性端正的来，不是我这做父亲的失责，还能是什么？”

汝婉沁神色严肃了些：“龙有九子，尚且有所不同，更何况伯父如今已入官职，虽只是个牢狱的狱史，但也算是正儿八经吃着官粮的，祖父也不必这样想。”

汝秉承却并不满意的蹙起了眉头：“你伯父这狱史若是名正言顺得来的，我自然宽慰，但实际上却是依托你伯母家世的帮衬，若是个贤才，又怎能只是个小小狱史？他为了这口官粮，事事都听你伯母做主，不然你伯母又怎能在这个家作威作福这么多年。”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汝婉沁也只能劝慰道：“祖父一把年纪了，应该颐养天年才对，儿孙自有儿孙福，随他们去吧。这些年，得亏祖父心明眼亮，才稳住了这个家，不然若放任着伯母肆意妄为，这个家早就散了。”

话到此处，汝秉承已是满面愁容，焦虑之下更多的是无奈，又叹了口气：“咱们家世不比你伯母出身高，她爹是府尹，整个京都衙门皆由她爹一人做主，加之你伯父还得指望着人家吃官粮，所以许多事我看在眼里也只能当没看见，只要不是做的太明目张胆，我也只能当个活死人。”

汝婉沁知晓祖父的不易，暗自心疼的咬了咬唇，才道：“祖父的难处我都知晓，您为了这个家也是用心良苦，好在伯母的儿子自小养在您膝下，由您教导，若是交给了伯母抚养成人，断不能是今日这般出息，且看那汝婉柔便清楚了，年纪不大，脾气倒是不小，与她娘一样，小小年纪就心术不正。”

“那是我汝家唯一的孙子，祖父自然寄予他厚望，指望他来日能重振家门。只是若想出人头地，光靠学识品德是远远不够的。在这京都，多少贤才因投靠无门而断送了前程。我做了一辈子的芝麻官，纵使教出了奕辰这样的好孩子，只怕也给不了他出人头地的门路。”

汝秉承的话，无一不在说这世道的沧桑，汝婉沁当然明白其中奥妙，平民百姓想要出人头地，入朝为官是途径之一，不仅要学识过人的考取功名，还要有银钱的扶持和官家的打点。

这是自小到大以来，祖父第一次与她陈说内心的想法，应是见她今日比往日成熟了许多，才会不再将她看做是个孩子，说了这些话。

看着祖父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每一道皱纹似乎都刻着岁月的不易，有心无力的那种无奈，让汝婉沁的心里不是滋味。

祖父含辛茹苦将她带大，她总要回报些祖父什么，顷刻间，汝婉沁只觉自己的双肩上，无形间沉重了许多。

汝秉承再抬眼，已满是期许寄托：“沁儿，祖父年纪大了，离着入土的一日也不远了，不能护你一生。我不求你能荣华富贵，只求你能平安享乐，你那夫君命薄，以至于你这般年轻就成了寡妇，不过你放心，祖父现在还算康健，定能再为你寻个好人家。”

汝婉沁从来没想过将自己的后半生寄托在夫家的身上，她本想说清自己的想法，祖母这时便插了话：“昨日我去街上买肉，你们猜我遇到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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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曾经，我也是个被爷爷奶奶养大的孩子，文中汝秉承的期望，也更是当初我爷爷奶奶对我的期望。如今爷爷奶奶不在了，每每想起当初爷爷奶奶的教导，皆是自愧不如，我终是没有活成爷爷奶奶所期望的样子。人生这条路刚走到第三十年，才知年轻时的梦想，在人间疾苦面前会被击垮，我们的人生终究不是剧本里的小说，可以随我们的心愿所走。突如其来的磨难似惊涛骇浪般席卷而来时，能扬帆起航乘风破浪的真的是在少数，大多数只能坐在小小的船帆里，握着那小小的船桨殚精竭虑，为了生存，也只能在浪涛里随着大浪的次次席卷残存度日，祈祷着大海能可怜自己，不要再掀起浪涛，淹没了自己唯一可以存活的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