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马夫们

夜空深邃，碎星如尘。

叶枫眼巴巴的看着漫天星辰，多希望有一颗可以砸下来，砸碎他身后该死的石柱。

为嘛叶枫会有这么奇怪的愿望，那是因为他此时就被绑在石柱上。

他已经记不得多少次被绑在这里了，只记得自己是一个孤儿，七岁时就被带来这片凡人向往的人间仙境，造化作弄人，让他做了一个不能修炼的废物。

八年来，他习惯了卑躬屈膝充傻装楞，为的就是在这强者为尊的世界中寻求生存，就算再卑微，却依旧努力的活着。

“俺叫叶枫。”叶枫神色迷离，念念叨叨的，似是在跟星辰说话。

“俺是恒岳宗小小一马夫，是一个不能修炼的废物，所以才会被拉去养马，有人说，这是命，嗯，不错，这就是命，命贱的人就活该被欺负。”

星空深邃，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目光放在了身前战台上。

“谁输了，就嫁给恒岳第一大废物。”恍惚间，飘渺的女音还在他耳边回荡。

“第一大废物。”叶枫自嘲苦笑，两道女弟子的曼妙倩影似是浮现在他眼前。

她们，恒岳弟子中两朵娇艳的鲜花，走到哪里都是万众瞩目的。

就在九个时辰前，她们在这风云台上对决，并且定下了赌约，对输者的惩罚，便是嫁给恒岳宗第一大废物。

没错了，这第一大废物就是他叶枫。

他从清晨就被绑来，至此都无人问津，只因身份卑贱，被视作玩物做赌注。

这场对决没输没赢，却没一人履行赌约，反而无辜的他，被一群护花使者打得浑身是伤，绑在了这根石柱上。

………..。

万籁俱寂，朦胧氤氲的灵气笼罩了成片的灵山，恍若人间仙境一般。

这就是恒岳宗，大楚最北端玄州的一个修仙小宗门。

………..。

漆黑的夜里，女人香拂过，两道倩影联袂而来，她们便是在风云站台定下赌约对决的两个女弟子。

两人一左一右站在叶枫身边。

左边的叫红鸾，如一朵绽放的红玫瑰，右边那位是青芸，像是池塘的碧莲。

看着昏睡中的叶枫头发蓬乱，衣衫褴褛，整个一个乞丐的模样，两人纷纷捂着鼻子后退了一步。

“醒醒，醒醒。”红鸾踢了叶枫一脚。

昏睡中的叶枫睁开了惺忪睡眼，看到是红鸾和青芸，神色漠然的说道，“两位师姐，怎么有闲情逸致来看我这个废物。”

铮..！

叶枫话刚说完，青芸便把长剑架在了他的肩头，娇喝道，“今天的事情你若敢出去乱说，我一剑劈了你。”

“今天？今天什么事。”叶枫神色有些木然。

“你明知故问。”瞥了叶枫一眼，红鸾冷笑道，“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想什么，想要我们嫁给你，别痴心妄想了。”

“我家穷，娶不起媳妇，两位师姐想多了。”

“那好。”红鸾和青芸对视一笑，姿态高高在上，俯瞰着叶枫，“明日恒岳盛会上，你要当众向我们认错。”

闻言，浑沉的叶枫，眼中闪过一抹怒色，“敢问两位师姐，我犯了什么错。”

“你就是一个养马的，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红鸾和青芸下巴抬得高高的。

啊…！

突兀的一声低吼，叶枫猛地抬起头，稚嫩的小脸儿已经变得狰狞可怖，明明他是无辜的，却偏要承受着黑白颠倒的罪责，满腔的怒火，让他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这就是一个黑白颠倒的年代，强者的世界，卑贱之人受欺负，就是理所当然。

被叶枫狰狞的面目吓了一跳，红鸾和青芸纷纷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

“你…你干什么。”两人纷纷娇喝一声。

“就因为我身份卑贱，你们就这般欺凌我吗？”怒视着二人，叶枫满眼的血色，紧握的拳头，许是用力过大，指甲都刺进了手心，浸出了鲜血。

他的低吼，瞬间让红鸾和青芸胸脯剧烈起伏。

平日里她们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的，她们是恒岳宗万众瞩目的仙女，何曾看过别人的脸色，更何况是一个废物对她们的呼喝。

红鸾指着叶枫，玉指颤动，俏脸气的通红，“叶枫，你也不看看你什么德行，你就是一个养马的，就是一个废物，你竟敢以这种语气跟我们说话。”

“啊啊…..！”

不曾想，叶枫额头青筋暴露，像是发了疯一般，一边挣扎一边怒吼。

卑贱！卑贱！

这些年的屈辱，就如一把把刻刀，将他刻的体无完肤。

悲愤的泪水，盈满了他的眼眶，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眼中朦胧的人间仙境，此刻更像是一座无间地狱。

“他…他真是疯了。”

“师妹，别跟他废话，我们走。”

红鸾和青芸有些心怯，头也不回离开了这里。

夜，再次陷入宁寂，这里又剩孤零零的叶枫。

就是这样一片仙境，被打得浑身是伤的他，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让我做仙，就让我做魔。”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有些不甘和凄凉。

轰。

乍然一声雷霆打破了夜的沉寂。

叶枫的话语似是触怒了上苍，浩宇星空为之一颤。

很快，漫天星辰之中，竟有一颗坠落了，在夜空之中划出了一道优美的弧线。

那颗星辰是金色的，似是汇聚了亿万星辉，穿越了亘古的岁月，历经了万世沧桑，炙热金辉垂落，照耀了整个星空。

“这......。”怔怔的看着虚空，叶枫张了张嘴。

金色星辰轨迹不变，在他眼中无限制的放大，最后如一道金芒窜进了他的身体。

当即，他便昏厥了过去。

“不走仙途，宁为魔道。”冥冥中，似有这样一道缥缈声音。

天地间除了虫鸣声，再无其他，叶枫依旧被绑在石柱上，孤零零的。

若是有人路过，定然会惊讶，因为叶枫下腹丹田在闪着耀眼的金光，以至于他的身体都蒙上了一层金辉。

不知何时，一个颤巍巍的老人带着一帮衣衫破烂的少年爬了上来，昏厥的叶枫被老人背起，向着山下走去。

“爷爷，我好累。”叶枫懵懵懂懂的喃语着，老人肩膀干瘦，却是非常温暖。

“孩子，别怕。”

一夜无话，转眼黎明。

叶枫再次醒来，已经身在恒岳宗灵山山腰处的养马园中。

“好奇怪的感觉。”扭动着自己有些僵硬的身体，叶枫只感觉浑身暖洋洋的，伤痕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浑身更是有一种使不完的力气。

吱呀。

就在此时，茅屋门开了，一个小脑袋露出了半边，对着叶枫露出了雪白的牙齿，“叶枫，你醒了。”

叶枫一笑，“石娃，是你把我带回来的？”

“不是俺，是爷爷背你回来的。”

“爷爷。”叶枫抿了抿嘴，脑海中浮现出那道颤巍巍的苍老身影，心头猛地流过一股暖流。

此时房门再次开了，一个身材矮小的少年跑了进来，“你们快点，三年一次的恒岳盛会，俺们去晚了，可都是要受责罚的。”

“来了。”叶枫翻身跳下了草床。

…………。

此时，恒岳灵山上已经摆满了玉石桌椅，桌子上摆满了琼浆玉液，一盘盘晶莹剔透的果子放着灵光。

随处可见的都是身穿崭新道袍的恒岳弟子，女弟子一个个打扮的，像是一朵朵即将绽放的花儿，男弟子也是一个个打扮的风度翩翩，而且几乎所有人的手中都握着一把折扇，谈吐颇有儒雅之风。

“哟，李师兄，早啊！”一群群结伴而来的弟子互相寒暄着。

“谢师妹，今天打扮的真跟仙女儿一般哪！”

“师姐，你又取笑师妹了。”

“看，红鸾和青芸也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一个方向。

花瓣散漫处，红鸾和青芸挽臂而来。

两人衣袂飘摇，不染凡世纤尘，飘渺若仙，风姿盖过了所有在场女弟子，男弟子看的眼睛都直了。

很快，众多弟子已经找到了各自的位置，各自交谈甚欢，目光时而还在红鸾和青芸身上划过。

“快看，小马夫们来了。”有人叫了一句。

此时所有人玩味的目光都看向了云阶尽头，叶枫这群穿着灰布麻衣的小马夫走了上来。

他们，粗布麻衣虽然洁净，但跟恒岳弟子华丽的人装扮相比起来，他们更适合做乞丐，那一双双戏虐玩味的目光，但在他们眼中，那可都是不胜荣幸的。

小马夫们被安排到了下方的一片狭小空地。

那里，只摆放了一张石桌，桌上摆的都是凡人餐食，不过对于他们而言，那也算是极其丰盛了。

“哇，这么多。”小马夫们暗自吞口水，眼睛冒光的看着桌上美味佳肴。

“土包子。”上方恒岳弟子瞥了一眼下方，目光中充满了嫌弃和鄙夷。

“小马夫们，有没有人想吃灵果。”就在此时，一个身穿白衣道袍的弟子走了出来，手里握着一个泛着光华的灵果，浓郁的灵气和果香从上面透出来。

小马夫们顿时眼睛发亮，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纷纷举着双手，渴望那人的赏赐。

“我吃，我吃。”

“哎呀呀，就这一个，该给谁呢？”那名弟子故作一脸无奈，看着下方那一双双渴望希冀的目光，他嘴里浸出了戏虐玩味笑容。

他叫孙康，恒岳宗三代弟子中的一个。

平日里过惯了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生活，最大的乐趣就是戏耍这些下等人。

只见孙康找了一根竹竿，用绳子绑住了那颗吃剩下的灵果。

灵果抛下来，小马夫们顿时便涌了过去，只是灵果却又被孙康扯了上去，这形态倒像是钓鱼。

“来啊！谁抢到是谁的。”孙康大笑，肆意的扯动着竹竿。

“有意思，有意思。”众多弟子纷纷效仿，一颗颗吃剩下的灵果被细绳吊着抛了下来。

小马夫们很卖力，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灵果，却总也抓不到灵果，卑贱之人果然都是他人眼中的玩物。

哈哈哈，哈哈哈。

玉台高高在上，满是大笑声。

高高玉栅前趴着一个个弟子，此时正饶有兴趣的心上下方的一幕，随意投下来一个吃剩下灵果，便会引起小马夫的哄抢，他们是人，此时看去，却倒像是被圈养的一群狗。

很快，恒岳盛会开始了，开场白自然是外门长老上台说了一些没有营养的话。

接下来就是恒岳宗弟子卖弄风骚的时间了。

顿时，鼓瑟声响起，男弟子一个个争先恐后的跳出来，手里大多都是拿着乐器的，玉箫，长笛，古琴，能想到的应有尽有，一个个私底下凶神恶煞的，此时倒是变得风度翩翩。

至于女弟子，也纷纷上台，身穿七彩霓裳翩翩起舞，看的那些男弟子一个个眼露精光。

“叶枫，俺抢的，分你一个。”下方，石娃从怀里掏出两个别人吃剩下的灵果。

叶枫鼻子一酸，轻轻推了回去，笑道，“你吃吧！”

就在此时，一个穿着白色道袍的青年坐在了叶枫和石娃的中间。

“叶枫是吧！”青年坐下之后就偏头看了看叶枫，一脸玩味笑容。

“是我。”

青年嘴角玩味笑容更胜，一双白皙的手掌抬起，一只放在了叶枫肩膀上，一只放在了石娃肩膀上。

叶枫只感觉一股真气猛然涌入了自己的体内，在经脉中来横冲直撞。

叶枫脸色一变，嘴角很快流出了鲜血，另一边的石娃也好不到那里去，脸色一瞬间已经变得惨白，嘴角同样流出了鲜血。

“你干什么。”叶枫咬牙低吼。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内门的华云。”阴柔青年微笑的看着叶枫，说道，“另外，我还是红鸾和青芸的师兄，听说昨日你让她们很不高兴。”

“是她们让你来的？”

“是谁让我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做。”

“你是威胁我了。”叶枫冷冷的看着华云。

“当然。”华云阴笑一声。

噗。

叶枫一口鲜血狂吐了出来，冷冷的看着华云，“有种你杀了我。”

话语无奈的摇了摇头，瞥了一眼身边的石娃，戏虐的说道，“你俩关系看上去不错，不知道我废了他，你会不会乖一点儿。”

“你敢。”叶枫冷冷一声。

啊...。

石娃的痛苦叫声很快传来，因为这里已经被华云隔绝了，外面听不到这里的声响。

叶枫看到石娃脸色苍白如纸，气息剧烈起伏，神态痛不堪言，想要挣扎，却被华云死死的束缚着。

看到石娃受苦，叶枫心像是被钢针穿插一般，这个憨厚的少年就像是自己的亲人，相对而言，他宁愿受苦的是自己。

“放开他，我听你的话。”叶枫咬牙说道。

“这才对嘛！”华云浸出了玩味的笑容。

只见，叶枫缓缓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的向着中央高台走去。

此时，高台上几个女弟子还在那里翩翩起舞，霓裳飘飞，如仙子一般轻灵圣洁，看的下方是异彩涟涟的。

舞毕，几个女弟子纷纷欠身，莲步轻移走下台去。

很快，另一边已经有一个拿着玉箫的弟子站了起来，看架势要为在场人展示一下他吹箫的绝活。

“咦？那不是叶枫吗？他怎么上去了。”

当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去，走路踉跄的叶枫已经上了高台，头发依旧蓬乱，脸色却是格外的苍白，神色说不出的平静。

“这个废物搞什么花样。”

“一个养马的，能搞出什么花样。”

台上，叶枫出奇的平静，静静的站在那里，目光看不出丝毫感情波动。

他唯一的动作就是看向了角落里神色痛苦的石娃还有正戏虐看着自己的华云。

叶枫神色木然，环视着众人，身体不由得颤抖着。

深吸一口气，他终究是低下了倔强的头颅，弯曲了坚挺的双腿，砰的一声跪在了红鸾和青芸的面前，手指颤巍巍的，嘴皮来回抖动着。

“我..我叶枫是废物，我配不上红鸾和青芸师姐，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混蛋，我无赖，我猪狗不如，我卑鄙无耻下流，我让两位师姐蒙羞了，我对不起两位师姐，我对不起整个恒岳宗，我.....。”

叶枫一字一句的说着，小脸儿之上尽是屈辱的泪水。

顿时，喧闹的盛会，此时变得静悄悄的。

呃。

所有人都张了张嘴，眼睛发直的看着叶枫。

特别是那些女弟子们，更是没想到叶枫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样惊世骇俗的话语，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这还用你说吗？我们都知道啊！你太有自知之明了。”首先反应过来的弟子大叫道。

静谧之后便是如潮的鼎沸声，台上的叶枫俨然已经成为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

“滚下去。”骂声传来，人群中就飞来一个鸡蛋，砸在了叶枫头上。

一旦有人第一个往台上扔东西，其余的人纷纷效仿，乱七八糟的东西伴随着谩骂声扔向了叶枫。

台上，叶枫默默的迈动脚步，脸色平静，眼光木然，每走一步，都会有漫天飞来的烂菜叶、鸡蛋这些东西砸在他的身上。

此时他更像是一个被拉去游街的人，受尽世人的唾骂。

来到了那个角落里，华云早就离开了，只留下昏厥过去的石娃。

叶枫上前，把石娃轻轻放在了自己的肩上，随后背着石娃离开了这里。

很久，这里才有人说话，“搞什么嘛！一个废物，看他作甚，我们继续。”

很快，鼓瑟声再次响起，之前那个拿着玉箫的男弟子已经开始吹奏了，样子风度翩翩，惹得下方一片又一片的呼喝声。

幽静的小道上，叶枫步伐踉跄，背影萧瑟，倔强的小脸上，已经淌满了血泪。

“这一天，我会永远记得，就算变成一条狗，我也会卑贱的活着，终有一天，我会.......。”

懵懵懂懂中，叶枫再次昏倒，被一群小马夫带回到了茅草屋。

不多久，就有一股股温热的液体洒在他身上。

“差一点了，就差一点了。”

冥冥中一道苍老的声音回荡在叶枫脑海中，那一股股温热的液体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扯走了。

“万世一轮回，终于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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