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越一手挽着镇国公夫人，一手懒懒散散的抚摸着镇国公夫人华服的衣袖，绣纹的针脚有些错乱，衣袖边角有些毛糙，叶清越觉得堂堂镇国公夫人，华服怎可如此。

难道镇国公府如今只是个空架子？或者是镇国公苛待了镇国公夫人？

叶清越斜睨地看向地上跪的几只花蝴蝶，她们的衣服鲜亮花丽，看样子是上好的丝绸，与镇国公夫人的衣服是截然不同的。

梅姨娘抬起头来，看向叶清越，发现她的手指纤细白嫩。

此时叶清越眉眼低垂着，在想事情。

梅姨娘发现叶清越眼睛和眉毛间的距离刚刚好，而且也不知道这个小妮子怎么画的峨眉，不仅增加了容颜的美丽，而且非常自然灵动。看着让她好生嫉妒，她的女儿长得四分像镇国公，六分像她，只能说是相貌平平，而贱人的女儿却生得如此倾国倾城，这个女儿比家里的病恹子还美上几分，那是骨子里透着清清冷冷的美。好想把她的脸皮扒下来贴自己脸上。

叶清越感觉到了梅姨娘炽热的目光，慢慢的掀开眼帘，干净清亮的双眼看向梅姨娘。

她的容貌和叶清婉一般无二，可是却没有叶清婉的娇弱。多了几分灵动。

忽而叶清越眼里闪过冷光，从她微微皱起的眉头，可以看出，她好像不耐烦了。

她冷冷地看向梅姨娘，犹如看死人一般，骨子里的嗜杀之气怎么也掩盖不了。

呵，竟敢有人想扒下她的皮囊占为己有，胆子真不小，有空得“慰问”一下她的祖宗十八代。

梅姨娘被吓得一哆嗦，立马低下头，跪在地上。暗道，不好，竟然让她看出了她的心思。这个小妮子比她娘难对付。

梅姨娘心里在盘算着，今天晚上得好好伺候国公爷，吹吹枕边风，让叶清慧也去北塞王妃的赏菊宴。

叶清越虽然容颜美艳，但是从小在尼姑庵长大，并不曾学过琴棋书画，一定会在赏菊宴上出丑的。

梅姨娘刚才被吓得惊慌失措，现在立马想到了整治小妮子的对策。低着头，殷红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其他姨娘低着头，并未察觉叶清越的恼怒，她现在整个脸上都写着“惹了老子，你死定了”。

镇国公夫人训斥完这些姨娘，自个儿被气得头昏脑涨，也并未察觉叶清越的异样。牵着叶清越往叶清婉的院子里走。

采芜院内。

丫鬟们刚刚都看到了国公夫人为了维护大小姐，训斥了姨娘们。

国公夫人这些年为了二小姐，吃斋念佛，素衣着身，多年不曾管国公后院的是是非非，要不是今天这一顿脾气，她们差点忘记了谁是当家主母了。

国公这些年抬进府里的姨娘，要数梅姨娘娘家最为殷实，所以梅姨娘并不怎么把佛系的国公夫人放在眼里。

看来女儿们是国公夫人的逆鳞，谁也不能碰！

采芜院的丫鬟赶忙上前领着夫人和大小姐进入叶清婉的闺房，房间内窗户紧闭，刚入秋，天气没有太冷。

但是房间内便已烧了红萝炭，这个炭比银霜炭还要好，在大德王朝，用得上红萝炭的一般都是皇亲国戚，看得出镇国公夫妇很宠女儿。

房间内闷热之气混杂着苦涩的中药味，熏得叶清越脑壳儿疼。

这样的环境，就是她一个身强力壮的习武之人都觉得难受，何况是她那个自幼疾病缠身的孪生姐妹。

叶清越看向床上躺着的女子，面容清瘦，与她长得一般无二的女子。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她莫名的有点庆幸，觉得从小被送往尼姑庵，远离这些内宅争斗也挺好的。

不必小心谨慎的活着，可以随心所欲。

如果母亲是一个工于心计的当家主母或许可护年幼无知的孩子健康快乐的长大，但是像蒋氏这样遇事爱哭哭啼啼的，又多年吃斋念佛，不像其他姨娘，醉心于讨好国公，以获得镇国公府内的权势。

其子女不早夭，真的是上天垂怜了。

镇国公夫人看向身旁乖巧安静的叶清越，又看向病床上躺着的叶清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要钱的往下流。

叶清婉院子里的嬷嬷看着叶清越懒懒地靠在镇国公夫人身旁，冷冷清清的看向叶清婉，在叶清越的脸上看不到丝毫姐妹重逢的喜悦。

嬷嬷对叶清越的印象一点也不好，在尼姑庵长大的姑娘真的很凉薄，为了让她回来，小姐还抱病跪地为她求国公爷，心里替小姐抱不平，觉得小姐那么做真是不值得。

此时叶清越在想问题，也没有注意到嬷嬷不待见她。

镇国公夫人并未察觉嬷嬷看向叶清越厌弃的眼神，此时她的一颗心都系在小女儿身上。

“婉儿，今日醒了几个时辰？”镇国公夫人忧心的看着自己面容憔悴的小女儿，她自从入秋后，咯血次数越来越多，睡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回夫人，小姐今日，醒了两个时辰。”说起叶清婉，嬷嬷眉眼低垂，言语中透露着悲哀。

“晚膳可曾用了？”镇国公夫人觉得叶清婉醒来的时间越来越少。

说话间，几个丫头轻手轻脚的抬了两张椅子过来，“夫人，大小姐，请坐。”丫鬟轻声轻语道。

此时叶清婉突然咳嗽起来，咳醒之后，睁开迷离的睡眼，看向镇国公夫人以及她身旁的女子。这个女子与她长得七八分相似，应该是她的双生姐妹。

镇国公夫人看着叶清婉挣扎着想坐起来，便连忙上前，扶着她坐起来了，嬷嬷连忙坐在叶清婉身后，让叶清婉斜靠在她怀里。

叶清婉看向叶清越，眼睛突然亮起来，伸着手，喊着：“姐姐……”由于刚睡醒，声音嘶哑着，但是叶清越觉得这是世上最好听的声音。

叶清越上前一步，顺势握住了叶清婉的手，发现她的手心都是汗：“为何房间内如此闷热？”好好的人，也会被闷热出病来。

见无人回答她，她连忙说：“妹妹出汗了，拿条湿毛巾来。”叶清越唤着嬷嬷，敛去了眼眸里的清冷，语气少见的轻柔。“妹妹”她轻唤着。

嬷嬷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湿毛巾，替叶清婉擦拭着额头和双手。

叶清越趁机观察着房间内的陈设，不禁皱起了眉头。她在房间内呆了几分钟，已经燥热难耐了，她的妹妹长期在这种环境下生活，身体定会越来越糟糕。

“娘亲，这房间内闭窗烧炭，是何人指点？”叶清越想知道究竟是何人，用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一点点的耗费她妹妹的心液。

汗为心之液，流汗太多，会出现血枯现象，长此以往，身体亏损很大。

“京城济世堂的妙手先生，说婉儿体虚畏寒，故防风保暖。”国公夫人摸了摸叶清越汗水浸湿的额头。

叶清越听过此人，传说中此人有妙手回春，起死回生之术。

叶清越脑海里梳理着关系网，发现镇国公府与济世堂的妙手先生并未有过节，究竟是何人想出着阴损的法子，慢慢耗尽叶清婉的心液？

叶清越不相信这个妙手郎中。

“要是寻源一公子诊治，就好了。”嬷嬷叹气道。

“传闻中源一公子云游四海，踪迹难寻，前些日子国公找人去寻，被告知源一公子去了大夏国。”国公夫人和国公能想的办法都想了。

这个消息属实，源一冬季是不可能在大德王朝的，这一点叶清越很清楚，源一就像候鸟一样，一年四季哪里舒服去哪里浪，整天白衣飘飘的，舞扇耍帅，博览全书，和任何人都能侃侃而谈的少年公子。

叶清越比较好奇是谁透露了源一的行踪，难道还有和她的新悦坊一样，贩卖消息的组织存在？她打过招呼了，她的新悦坊不贩卖源一的任何消息。

“大夏国，我们去不了，无法寻源一公子替婉儿诊治。”国公夫人叹息道。大夏国并不是大德王朝的附属国，镇国公不可能私自派人前往，查询源一公子。

如今皇上年事已高，易猜疑，朝中暗流涌动，此番赐婚，皇上便是逼镇国公站队。此前，镇国公对于皇子之间的纷争，他一直保持中立。如果镇国公和西楚王世子联姻，那么皇上的几个儿孙将势均力敌，可以达到相互制衡的目的。

原来是怕被扣上通敌卖国的帽子，而不去寻郎中为自己的女儿看病。叶清越在心里玩味的笑着，拳拳爱女之心，也抵不过忠于当今陛下。

现在是秋天，还未入冬，传信让源一来替婉儿诊治也不是不可能的。

目前应该怎么劝说才能让母亲撤去婉儿房内的炭火，开窗通风呢？“妹妹，人体的适宜温度是22-24度，适宜湿度是50%-60%……”一说完，叶清越就后悔了，她说的好像不符合这个时代的信息啊？

她正在纠结怎么做解释。看来关心则乱。

此时一个丫鬟进来“夫人，大小姐，国公爷请你们去前院用晚膳，婉儿小姐的晚膳，翠儿已经带过来了。”说话间，一个小姑娘端着一盅汤，准备喂给叶清婉喝。

叶清越瞥见这盅汤内放了花椒，龙眼等热性药材，房间内本来就闷热，出汗伤津液，食物都是热性的？这明摆着是要害死叶清婉。

“母亲，姐姐，你们先去用膳吧。”叶清婉和公国夫人还有叶清越道别。叶清越看着汤，向妹妹摇了摇头，叶清婉会意一笑，眼眸清亮。

国公夫人和叶清越在丫鬟的引领下出了采芜院。

国公夫人和叶清越刚走，叶清婉便咳嗽起来，对嬷嬷说：“嬷嬷，我胃口不好，吃不下这个汤，咳咳……你去小厨房给我煮些米粥，还有这红萝炭是陛下赏赐给父亲大人的，我们得省着用，要不然冬天没有了。你把红萝灭了吧，夜里要是冷了，我多盖床被子。”

嬷嬷看着自己小主子剧烈的咳嗽，欲言又止。“是，小姐。”灭了红萝炭后去小厨房煮米粥去了。

前院，下人们已经摆好了晚膳。

叶清越看着四只花蝴蝶都坐在桌子上，一阵郁闷，妾室和当家主母竟然能在一个桌子上吃饭，而且黄蝴蝶梅姨娘竟然和她的女儿叶清慧坐在镇国公左右两侧。而且饭桌上荤素分开放得，镇国公对面放了三盘素菜，一看便知是给母亲和她的。

镇国公看了叶清越一眼，想了想，开口：“越儿，你和你母亲都是吃斋念佛的，看这斋饭还满意吗？”说话间，看向梅姨娘，梅姨娘娇嗔的看着镇国公，叶清越眼尖的看到镇国公的脖子上有吻痕，她知道了发生了什么事，敢情她父亲在春晖园门口而未进园子，是为了去白日宣淫？

今日白天父亲对她还是极其宠爱的，现在确是只为她和母亲准备了三盘素菜，怎么感觉像打发叫花子的。肯定是梅姨娘在父亲枕边吹一阵妖风了。

镇国公语气不急不缓地说：“你梅姨特地为你准备的。”

好像在是缓和梅姨娘和她之间的关系一般。

“我外祖母只生了我母亲一个女儿，我还有一个舅舅，并未听说我有其他姨娘。” 叶清越说完这句话，饭桌上的气氛就变了。

梅姨娘和叶清慧本来在吃饭，听到叶清越的话，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梅姨娘到底是能屈能伸，看了一眼叶清越，似笑非笑的说，“大小姐说的对，但是我娘家和你外祖母家是远方亲戚，按理说你得叫我一句梅姨。”

梅姨娘的娘家的确是外祖母的表哥的庶妹夫家的孙女。

连站在一旁等着的布菜的丫鬟都不由自主地瞥叶清越一眼，似嘲似讽。虽然是嫡出的大小姐，在镇国公宠妾面前，也斗不过几个回合，不是在国公府里长大的，不知道后院的弯弯绕绕。她到底是乡野长大的。

梅姨娘看向镇国公夫人说道：“姐姐莫怪，是我攀关系了。”随即委屈的垂下脸来。

镇国公好像看到他心肝宝贝受委屈般，夹了一块肉，给梅姨娘吃，梅姨娘不要脸的，张开嘴，让镇国公喂。

这么多少在这里，看着两个人你浓我浓的。

呵，梅姨娘轻蔑的笑着，看向叶清越母女二人。还以为叶清越回来时国公爷会捧在手心里疼，看来那个女人生的女儿，国公爷也不见得有多喜欢。

镇国公夫人实在忍不下去了，今天她的越儿刚回来，作为父亲，就如此对待她们母女。

“老爷这是要抬梅姨娘做平妻？故让国公府嫡女喊一个姨娘？”镇国公夫人脸色有些僵，嫁给镇国公这么多年从未觉得有今天这般恼怒，她的越儿刚回来，国公爷就这般恶心她们母女俩。

镇国公大概是被美色迷昏了头脑。语气温和地对梅姨娘说：“你姐姐就爱端着蒋家大小姐的架子，你让着她便是。”

镇国公夫人眼里含着泪，看着他们，无比的心寒。

这话听着，怎么听怎么怪，蒋家大小姐而不是镇国公当家主母。

“原来是这样。”婷姨娘呲呲地笑起来，婷姨娘就是白天那只粉蝴蝶。

芳姨娘，“哦——”了一声声音转了好几个弯弯。然后也扯了扯嘴角，笑了起来。芳姨娘是那只蓝蝴蝶。

她们几个显然是梅姨娘那一方的。

“不是说食不语寝不言吗？国公府的规矩呢？饭桌上聒噪地像明月楼的头牌似的。”叶清越实在受不了了。

镇国公府谁人不知，明月楼是京城有名的妓院。

梅姨娘反应过来，她今天和老爷欢愉了半日，有些翘了。

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她今天下午伺候公国爷的新花样确实是从明月楼，明月姑娘那里学来的。

叶清越回来了，看到叶清越那么美，她心生嫉妒了，她害怕公国爷重新重视国公夫人，她必须牢牢抓住国公爷的心。

叶清慧看到了饭桌上的尴尬，忙缓解一下：“后日，北塞王妃宴请大家赏菊，越儿姐姐，可有准备？”

“越儿，你要好好表现，你婉儿妹妹以前是京城第一才女。”镇国公想到婉儿身体还好的时候，陪国公夫人参加各种宴会，得到世家大族，贵妇人的一致认可。

他看向叶清越的眼神充满了期盼。

可是现在婉儿病得都下不了床，想到这里，镇国公突然心情郁郁，瞬间没了胃口。

少顷，镇国公突然想起了什么，“越儿，你婉儿妹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特别是丹青，堪称一绝，你呢？”

叶清越在镇国公面前夹过一块鱼肉，低着头认认真真的挑刺，悠闲淡定，漫不经心。

她并未抬起眼眸，蝶翼般的睫毛映衬着她的容颜更加精致。

听到丹青，叶青枫也抬头看她，婉儿妹妹极富天赋，不知道越儿妹妹是否也有这份天赋。

所有人都在等她的回答，她挑完最后一根鱼刺，把鱼放进嘴里，慢慢的品尝，觉得味道还不错。忽然抬起头来，邪魅地笑了一下，声音冷清的回答道“琴棋书画，不曾学过，不会。”

“不会？没有学过？婉儿天赋那么好，你与婉儿是双生子，你怎么一点也不会？婉儿都会举一反三，无师自通……”镇国公手捏着筷子，骨节凸起，啪的一声，筷子硬生生被折断：“你……你明日早起去学，后日别给我丢国公府的脸……”

叶清越继续夹了一块鱼肉，慢条斯理地挑刺，“我整天在尼姑庵抄经念佛，从不曾学习琴棋书画，所以不会，这不是很正常嘛。”

镇国公发怒后，没有人敢继续吃饭，没有人敢继续说话，只有叶清越清清冷冷的声音。

叶清越说完，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沉默。本来叶清越想扮演一个乖乖女，讨父亲母亲喜欢的乖乖女，可是当她看到公国夫人在饭桌上面对如此刁难，而镇国公与那梅姨娘饭桌上眉来眼去的，惹人恶心。

她装不下去了。叶清越突然放下筷子，定定地看向镇国公。勾着红唇， 微微挑眉，邪魅的笑着。

叶青枫早就习惯了镇国公夫人的不问世事，他今天看到叶清越的第一眼，以为她是跌落人间的仙子，以为她是温顺的性格。

但是现在看到她身上又一种特别的气质，邪里邪气的，感觉一挑眉，一挥衣袖，他就想跟着她，浪迹江湖。

对，她身上有江湖人士的放荡不羁。现在就是那种感觉。

镇国公想起早上接叶清越时，静怡师太还说这些年，叶清越乖巧听话，好一个乖巧听话，简直是带刺的蔷薇。

镇国公被气得扔下了折断的筷子，哼声哼气得走掉，五大三粗的庄稼汉气质尽显。

梅姨娘和叶清慧满眼的笑意。她们也扔下筷子“老爷”梅姨娘娇滴滴的喊着镇国公追了出去。

镇国公夫人和叶清越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吃。

叶青枫觉得他们家表面的和谐不超过一天，他叹了口气，看了看继续优雅吃饭的母亲和妹妹，笑着摇了摇头，继续吃饭。

其他几个看笑话的姨娘，也没了声音，其中白蝴蝶雪姨娘至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像个隐形人一样。

吃完饭就各回各自的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