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

展剑尘和三个好友在街口道别完，带着兴奋的心情回到了自己的家。

展府里里外外都张灯结彩，粉刷一新，早已准备就绪，单等一对新人拜堂成亲的那日。

红红的灯笼高高挂起，鲜艳的彩纸贴满了门窗。

展剑尘看着这些喜灯红带，兴奋的心情突然变得荡然无存，摇着头笑了一笑。

他笑得有点无奈，本来他没有这种无奈，但今晚他却有了这种无奈，因为他遇见了阿紫，所以他有了这种无奈，对命运的无奈，对这门不是自己选择的亲事感到无奈。

他刚一步进家门，就被一个家丁拦截住：“少爷，老爷在厅里等着见你。”

展剑尘吓了一跳，不禁有点紧张地望一望灯火通明的大厅：“还有什么人？”

家丁笑了：“就老爷一个。”

展剑尘：“我娘呢？”

家丁：“夫人睡了。”

展剑尘：“我妹妹呢？”

家丁：“小姐也睡了。”

展剑尘一挥手，家丁走开，他皱了一下眉头，然后往大厅里走去。

他显得有点忐忑不安，父亲这么晚了还在等自己回来，一反常态，究竟是为了什么事呢？

他不禁在心里犯嘀咕，有点“作贼心虚”的感觉了。

大厅里就只有一个年近五旬的健朗大汉在灯下悠然自得地泡茶品茗。

展剑尘叫了一声：“爹。”

这人正是他父亲展晋杰。

展晋杰是个什么人？当然是个极有分量的人，有“一人一马走江湖、一萧一剑无敌手”之称的人能不有分量吗？虽然他已经退出江湖十年有余，但是他在江湖中的分量依然很重。

大有名气的人就是这样，并不会因为他不在某个圈子混了或者退出了就一文不值，依旧还有他的一席之地，依旧还有他的影响力存在，这就是现实，不到你不得不承认的现实。

展晋杰抬起头，唔了一声，然后说道：“回来啦？”

展剑尘点一点头：“嗯，爹，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展晋杰：“睡不着呀。”

展剑尘小心翼翼问道：“爹，你找我有什么事？”

展晋杰：“不是找你，是等你。你今晚去了哪里？”

展剑尘犹豫了一下，还是老实回答了：“三香阁。”

展晋杰用力嗅了两下：“你身上带有脂粉香气，没有说谎，看你满身酒气的，一定喝了很多酒吧？爹特意为你泡了一壶浓茶，给你解一解酒气，快过来喝吧。”

“谢谢爹。”展剑尘放下心来，坐下，倒茶就喝。

展晋杰：“小心呛着了，爹泡的茶好喝还是三香阁那些姑娘泡的茶好喝？”

展剑尘：“当然是爹泡的茶好喝一点。”

展晋杰：“是真心话吗？”

展剑尘：“不是，哄你的。”

展晋杰笑起来：“你这小子倒真够老实的，连老爹都不给情面，有种。”

展剑尘：“这都是爹平常教导有方。”

展晋杰：“是真心话吗？”

展剑尘：“这回是真心话。”

展晋杰：“是夸赞呢还是揶揄呢？”

展剑尘：“爹认为是什么就是什么吧，反正孩儿说什么你也会认为不是这样的。”

展晋杰哈哈大笑，说道：“这真是养大了儿子，气死了老子，人家养儿我养儿，我养的儿子怎么如此顶心刺肺，老天爷可真会关照我展晋杰啊！小家伙，陪爹聊一聊天。”

展剑尘：“聊什么？”

展晋杰：“两父子有什么不可以聊？譬如说一说三香阁，爹从来没到过三香阁，听说那里挺不错，是个消遣享乐的好地方，对吗？”

展剑尘点头：“对。”

展晋杰：“听说那里酒香、茶香、人香，是不是这样？”

展剑尘点头：“是。”

展晋杰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难怪有那么多人光顾那里了，金陵城里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至少有一半是那里的常客，成了那里的老主顾。听说那里的姑娘都很温柔，到底怎么个温柔法？儿子，说来听听。”

展剑尘吓一大跳，惊讶问道：“爹，你打听这些干吗？你不是想到那里去吧？”

展晋杰：“有何不可？爹可还是宝刀未老，别说是有心，更还有力。”

他举起拳头。

展剑尘笑着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煞有神秘说道：“爹，你不怕这样吗？”

展晋杰装作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展剑尘：“当心娘把你给宰了。”

展晋杰：“你娘是如此小器的吗？”

展剑尘：“天下有哪个女人在这一方面对自己的丈夫不小器的？”

他举起茶杯。

展晋杰把手一挥：“我不管了，男人不风流，就枉为男人了，好儿子，什么时候也带老子到三香阁去逛一逛，快乐快乐一番，像你那样找一个绝丽无双的姑娘也演上一段叫什么来着的好戏，对对对，叫‘剑琴璧合耀金陵’的好戏，你说好不好？”

展剑尘正在喝茶，当场心头大震，被呛了一下，连声的咳嗽起来，眼泪鼻水一起流了下来。

他这才明白父亲泡的这一壶茶真的不好喝，是一壶“别有特意”的好茶。

他满脸尴尬：“爹，你都知道了？”

展晋杰板起脸孔：“这么大的一件事，我能不知道吗？”

展剑尘木讷的傻笑着。

展晋杰看着狼狈不堪的儿子，忍住笑说道：“我想不知道也不行，你在三香阁上演的那一段‘剑琴璧合耀金陵’真的耀遍了金陵，顷刻间全城都为之轰动了，大街小巷每个角落都在谈论这一件风流逸事，你的风头简直盖过了任何人，甚至连皇帝老子也比不上。”

展剑尘讷讷说着：“爹，我……我……”

展晋杰：“人不风流枉少年，爹不是怪责你有这轰城之举，但风流快活也该要有个谱，有条底线，太过离谱超越底线便成了荒诞之举了，你千不该万不该在这个时候才有此创举，大婚之前跑去风月场所已经够荒诞了，还要上演一场风月无边的闹剧就更加荒诞了，你说你这象话吗？又成何体统？”

他的语气逐渐变得严厉。

展剑尘不敢哼声，甚至连呼吸一口大气也不敢。

他这副模样，活像一个做错事等待家长惩罚的样子。

展晋杰觉得很好笑，不过却将笑声咽进肚子里，语重心长道：“尘儿，知道父亲为何要这样教训你吗？”

展剑尘低着头：“是为了孩儿好。”

展晋杰：“对，但还有一层更深的意思，天下父母有哪个不想自己的儿女好，这是肯定的，你想得太肤浅太简单了，平时的你不是很聪明的吗？今天怎么变得如此愚笨的呢？再想一想，往深一层想下去。”

展剑尘苦声说道：“不是尘儿不聪明，而是在爹面前怎么也聪明不起来，所以我想也是白想的了。爹，你就别卖葫芦药了，干脆直说算了。”

“你……唉——！”展晋杰啼笑皆非，长叹一声，然后问道：“怎会这样的？”

展剑尘：“因为我在你的面前会感到紧张，人一紧张就会什么都不能想的了，从小到大一直就是这样，无论我如何去克服也克服不了这个毛病，改变不了这种害怕你的心态。”

展晋杰不胜感慨地叹息一声。

他叹什么气？似乎连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他颇为自责的说道：“你为什么不早说出来？父子之间理应开诚布公的呀！都是爹不好，对你过度的严格，稍有疏懒就处以严罚，却疏忽了你的感受，使你留下了一道难以磨灭的阴影啊！”

展剑尘：“爹，如果没有你的严格要求，就没有我今天的成绩，就没有今天受人尊崇的我，你是对的。”

展晋杰：“不谈这些了，说回正经事。你现在的情况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你在寻欢作乐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即将成亲的事？有没有顾及即将成为你妻子的汪霞有什么感受？又有没有想过日后汪霞会怎样看待你这个丈夫？”

展剑尘摇一摇头：“没有。”

展晋杰语调十分严厉的责备着：“你呀你，大事聪明，小事糊涂，你自己都会说天下有哪个女人在这一方面不对自己的丈夫小器的，你这样做，会很伤汪霞的心，会给汪霞一个假象，你根本不在乎她，不把她放在心上。”

展剑尘没哼声。

展晋杰：“从今往后，不要再踏足三香阁，全心全意地对待汪霞，这是唯一的补救方法，知道吗？你扪心自问一下，汪霞对你情深一片，你怎么可以辜负了她？”

展剑尘默言不语，既没有表示同意，也没有表示反对。

展晋杰忽然变得很严肃道：“尘儿，你要老老实实回答爹的这个问题，你到底爱不爱汪霞？”

展剑尘完全没有料到父亲会有如此一问，当堂给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