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长乐坊。

秦然搀着老刘头缓慢走着，两人分工倒也明确，老刘头负责敲梆子，秦然负责喊，一声棒子，一声“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看似无聊，却也持续了不知多少年。

自从昨夜长乐坊发生了那档子事，今夜家家户户睡得都格外早。

至少是从外面看起来，毕竟很少有亮着烛火的。

而路上则多了很多巡逻的兵士，他们多是隶属京师府尹的，原本夜间并不需要他们出动，可如今发生了如此命案，长乐坊又是康庄王的地盘，狄升自然要防范于未然。

老刘头喝多了酒，此时已经有些颓废，若不是秦然搀扶着，恐怕是半步都不能走了，秦然倒没有胡隼那么嫌弃老刘头身上的味道，虽然重了些，但是对秦然来说，这也不算什么。

只是他们二人闲散地走着，秦然已然发现身后有影子在跟踪他们，秦然冲老刘头说道：“老头，我看你也醉了，要不就先回去吧。”

老刘头木讷地说道：“胡说，谁说我醉了，我可是千杯不醉。”

“前面就是你家了，放心吧，后半夜我替你敲着。”

“呀？这怎么这么快就到我家了？这不才戌时吗？咱是不是少走了三条巷子。”

秦然心里好笑，这老家伙虽然醉了，但是无论是时间还是坊巷都门清，倒是有趣。

他不再和老刘头多言，推开他家破烂的房门，安顿好老刘头睡下便走了出来，朝着那个尾随他们的人走去。

直到来到一处窄巷，见到那个藏在黑暗中的人影，秦然好奇地问道：“怎么昨晚不杀我，今天想起来了？”

那人犹豫了片刻，这才说道：“原本以为你是个无辜之人，但没想到你也是那群坏人的走狗！”

“珠圆玉润，娓娓动听，没想到你除了身子很香之外，声音也这般的好听。”秦然忍不住地夸奖道。

那黑衣女子怒火中烧，冰清玉洁如她这般，哪里听到过有人这么羞辱自己，她长剑出鞘，朝着秦然就要杀来。

秦然忙地后退两步，“我说姐姐，我看你也不是嗜杀之人，何必呢？我猜你应该还有事情没有做完吧，如今府衙加紧巡逻，正是严查的时候，现在就暴露行踪可不是明智之举啊。”

“你怎么知道？”女子忽然意识到秦然这是有意套取她的话，这般狡猾的人，她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有说话的机会。

可就在她集中全身之力要将这个油嘴滑舌的小子一剑封喉的时候。

眼前忽然一阵清风飘过，他不知何时竟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那温热的手掌紧紧地将自己握剑的手贴在墙上，另一只手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同时整个身子压了上来。

她从未与一个男子如此近距离的接触，此时借着如水的月光，眼前的男子虽然邋遢却又有几分难以掩饰的英俊。

他对自己做了个禁声的表情，此时女子才注意到，窄巷外有几个巡逻的人经过。

直到脚步声远去，秦然才将手松开，又忍不住深吸了一口女子身上的香气，却没想到这个黑衣女子直接抬腿踢中了他的要害部位。

秦然只觉得一股强烈的酸楚涌上鼻尖，眼泪也忍不住地流了下来，此时又不能发出声响的他最终还是因为痛楚放下了男人的尊严，跪在了黑衣女子面前。

一手指着女子，一手护着裤裆的秦然，一脸委屈地看着女子，有话却说不出来，有气也撒不出来。

女子恶狠狠却又小声地说道：“你果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按理说我应该把你两只手都给砍下来的，看来你是为了保护我的份上，暂且饶你。”

秦然难以置信地看着女子，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既知道我是为了救你，你还这样？”

“哼，心头之恨当然要报。”

“你，你！”秦然扶着墙艰难起身，“我说你们南国的女子，都这么泼辣吗？”

女子一惊，她自认没有露出破绽，可这个男人又为什么会知道她是南国女子。

秦然见她不说话，“你也太小看京师了，这里人才济济，能人异士多不胜数，你们要想在这里生事，至少也得把自己隐藏的深一点，你说你这一身的香气，稍微有点见识的人也知道你是南国人了。”

女子长剑抵在秦然勃颈处，冷声说道：“你就不怕我杀你灭口？”

此时秦然才稍稍恢复，坦然说道：“不会的，都说了你不是嗜杀之人，肯定是事出有因才会让你杀人，你与乐豪有血海深仇？可是因为七年前的旧案？”

女子此时已经不能用心惊来形容自己的感触了。

她开始害怕了，和这个家伙接触时间如此之短，他却能每每切中自己的要害，如此厉害的人物，却只是个更夫？

“也难怪你惊讶，你们对乐豪出手虽然没有留下任何物证，但是你心善，放过了我，事后肯定有人对你说，人证也不能留，以免节外生枝，对吧？可偏偏这种可能性竟然成真了，我不仅知道你杀人的原因，还知道你杀人的目的，你还要听吗？”

女子长剑再次逼近，紧贴着秦然的脖颈，秦然甚至都能够感觉得剑身的冰凉触感。

“你若是想要激怒我，你已经达到目的了，但是说了这么多对你没有丝毫益处，你当真就不怕我杀了你？”

“坏人死于话多，好人活多却能救命，放心吧，这件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何？”秦然说着，手指轻轻地将长剑移开，见女子已然没有了杀气，他这才松了口气。

“记住你说的话，你最好嘴巴严一点，否则你就等着人头落地吧。”女子说着，转身就要走。

秦然拦住她说道：“忘了提醒你，小心都羽和他背后的人，你说给你背后的人，他自然就明白了。”

女子看着秦然，说道：“你是不是觉得你很帅很迷人？我会情不自禁的迷上你？”

秦然煞有其事地说道：“当然，男人的魅力在不经意间展示出来才是最致命的，你的心意我懂。”

“懂你个大头，一身汗臭和酒臭味还臭美，你是只黄鼠狼吗？没见过这么臭的黄鼠狼。”女子说完，头也不回地消失在窄巷的黑暗之中。

秦然仿佛一块石头一样矗立在原地，女子最后的话久久的萦绕在他耳边，他缓缓地抬起胳膊闻了闻自己的衣服，一股熟悉的臭味混合之后被他吸入鼻腔，他又哭了，“老头，我恨你！”

“哈哈哈，”清光阁中传出圣上爽朗的笑声，“有趣，当真有趣，他现在叫秦然？这名字有趣，是忘不掉那个人吗？”

“都羽不知。”

圣上开心地将杯中水一饮而尽，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对身后不解的都羽说道：“他现在过的好吗？”

都羽躬身说道：“回陛下，臣觉得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好不好的，能活着就是陛下圣恩庇护了。”

圣上摇摇头，感叹道：“说来也奇怪，听你说完今天的所见所闻，有关皇叔的事情朕听着没滋没味，可说到他，却分外有些乐趣。”

“陛下是重情重义的人，想必是怀念故人了。”

“不，不是，朕可不是个重情义的人，在这个位置上，重情义的人早就死干净了，朕可是死过一回的人，情义二字太轻，轻到朕根本来不及抓便被风吹走了。”

都羽不知圣上是什么意思，这也不是他该知道的，他只需要等待圣上接下来的命令即可。

“都羽。”

“臣在。”

“吩咐下面的人，好生准备吧，既然鱼饵已经洒下了，这鱼若是不上钩，岂不辜负朕的一番良苦用心？”

“遵命。”

“退下吧。”圣上轻轻地擦拭着刚才染血的长剑，这可是件天下无双的宝贝，得来的也甚是艰难，对于圣上而言，没有比这件宝贝更让他珍重的了。

“都羽，”都羽本要离开这清光阁，却又被圣上叫住，他转身跪下，等待着圣上接下来的命令，“那个叫秦然的，多加留意吧。”

“陛下的意思是？”

“小心驶得万年船，你说呢？”

亥时，京师一处僻静宅院。

“师父，这就是全部了。”黑衣女子将刚才与秦然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和盘托出。

而被她称作师父的人，却是个头戴银白色面具的诡异男子，他长衫簇地，负手而立，气息隐匿，仿佛像个幽灵一般。“如此说来，你确信他对我们没有威胁？”

“是的，不仅如此，他似乎也在隐藏着什么，包括他的身手，不过徒儿确信，他对我们是没有威胁的。”

“你的意思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吗？”

女子犹豫了一下，说道：“毕竟我们在齐国的京师谋事，还是小心为上。”

“也罢，你起来吧。”

女子还是有些畏惧她的这位授业恩师，自己的学识，武功皆是传自她眼前的这位异士，即便如此，她也没有真正见过自己这位师父的真面目。

“师父，接下来我们还是按计划进行吗？”

“当然，”男子转身轻抚女子肩膀，将她蒙面的黑纱拿开。

没想到这黑衣女子竟然有如此容颜，当真是清水芙蓉，美若天仙，若是秦然亲眼得见，必定会赞叹不已，鼻血横流。

“雪儿，你父王的血海深仇，马上就要得报了。还望你坚定心志，不要动摇。”

女子眼神坚定，“请师父放心，南国云氏只剩下我一人，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男子点点头，轻声说道：“下去吧，好好休息。”

待女子离开，长衫男子才缓缓走出房间，看着天上皎洁月色，喃喃自语道：“秦然，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