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茹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花街上到处是灯笼，嫦娥奔月灯、美人垂泪灯、荷叶灯，应有尽有，将几处花楼点缀的朦胧而美丽，一如一年前那个中秋夜。

那时她们一家三口还是左邻右舍眼中的恩爱人家。

她的父亲，周光耀，是文渊阁的学士，为人风流倜傥，不拘小节，随便写写画画，都是百姓们争抢的墨宝。

她的母亲，江瑶琴，世家嫡出小姐，琴棋书画洋洋精通。为人又温婉、和善，善待府中每一个下人，最得下人们的喜爱。

彼时，她还不是江月茹，她是周月茹，周家唯一的大小姐。

中秋节的夜晚，一家人出游，周月茹亲眼看到周光耀送给母亲一支鹊尾瑶枝金钗，她无不得意的向孟柔炫耀，家里有钱又怎么样，关键得有一个专情的好丈夫。

孟柔父亲是城中有名的商户，几年前捐银子买了个从五品的亲卫大夫，虽然脱了商籍，但根本入不了城中达官贵人的眼。

所以孟柔整天跟在周月茹身后，因为周月茹不像其他官家小姐那样，骄横恣意，也从不在人前嘲笑她的出身。

“哼，我娘亲说过，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孟柔不屑的撇了撇嘴，“你爹那个官职虽然比我爹高，却是清水衙门，手中无钱，可不得乖乖的守着江家的金字招牌么。”

那时周月茹还不信，觉得孟柔是嫉妒，她老爹房中姨娘就有五个，一个月也不去正房夫人那里呆一宿。

小荷将江月茹愣愣的盯着远处的灯，以为她喜欢，便上去摘下了一个，递到了江月茹手中。

冰凉的手被灯笼的火光暖了回来，江月茹这才回过神来。

方才的记忆都是另一个人的，可那份苦楚，却清清楚楚的侵蚀到了江月茹的每一寸神经，所谓的痛不欲生，大概就是这样吧。

这一刻，江月茹才真正明白了，为何在受到那么残酷的刑罚时，真正的江月茹还能一声不吭，到死也没求饶。

心如死灰，还有什么可眷恋的。

不是没想过逃跑，可江月茹明白，看似空荡荡的花街，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里，都有各花楼暗中安排的龟奴、打手隐藏其中。

而且，凡是公然逃走的姑娘，便是无主之人，哪家花楼抢到，哪家花楼就有处置的权力。

这两个月见，小荷不止一次说过，苏妈妈虽然厉害，可比起其他几家，还算是仁慈的。

“小荷，你觉得我能离开这里吗？”江月茹握紧了灯笼，慢慢将视线移到了小荷身上。

小小的身子，皱巴巴的衣服已经小了一大截。唯独两只眼睛，亮亮的，丝毫没有被生活给污浊了。

“姑娘，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不是？”小荷皱了皱眉头，想了好久才说出这么一句。

这是她在江家做工时，听江老夫人说过的一句话。那时候就觉得非常高深，如今送给江月茹，倒也合情合理。

是啊，活着就有希望，连小荷都明白的道理，她又怎么能不明白呢？

既然她接替了原主的身子，没理由再糟蹋了原主的身份。

江瑶琴的死、江家的仇，总得有人付出代价才行。

江月茹伸出手，稳稳的扶住了小荷，主仆两人相互依偎着，走进了晚红楼的靡靡之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