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吃过早饭，聂惠娘取了地契，带着季青山、青峰兄弟两往叶里正家里去了，留季青岚在家里陪着云儿玩。

季青岚叮嘱云儿在院子里玩，不准出去，自己起身端了碗盘去了灶房，季家的灶房建在院子的西厢，连门都没有，只草草挂了一片破了好几个洞边缘有些发黑的破布做帘子。

季青岚掀帘子进去，扑鼻而来的草木灰气息里还夹杂着一丝腌菜的酸臭味，等适应了房中的昏暗，季青岚才看清灶房的模样，看来这聂惠娘平日是个勤勉的，厨房虽有些积尘，却并不凌乱。

她从水缸里舀了些水出来把碗盘都清洗一遍，这个时代还没有洗洁精，好在现在饭食基本没沾油水，用清水也很容易洗干净。

洗完碗盘，季青岚又打水将灶台和一应厨具都清理了一遍，抽空去看了眼家里存米的陶罐，那米看似铺满了罐底，拿手一探，却不到一指深。

又见堆放在角落里的蔬菜瓜果，有一捆绿叶菜，生长于北方的季青岚叫不上名字来，其余便是三五个茄子、一把小葱、两根粗壮的白萝卜、一颗硕大的南瓜，再无其他了。

季青岚找来一个有些破损的箩筐，把堆放在地上的蔬菜都整理进去，做完这些，她大病初愈的身子有些吃不消，才扶着门框走出厨房，就见云儿跑得满头汗从外面进来，直奔到院子里另一口水缸，拿水瓢舀起水就咕咚咚喝下肚去。

一时间，季青岚不知是该先斥责云儿不该偷跑出院子，还是先叫停他跑了一身汗还喝生水的坏习惯。

最终她只是从怀里掏出块帖子来，给云儿擦擦额头的汗，问他，“姐姐不是跟你说只准在院子里玩吗？怎么又跑出去了？”

云儿自知理亏，眨巴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怯怯看着季青岚，从怀里掏出一块颜色微黄形状整齐的饴糖来，万分不舍的递到季青岚面前，“云儿知错了，这个给姐姐吃，姐姐不要生云儿的气。”

季青岚好气又好笑，才这么点大，就知道贿赂人了，她点点他的额头道，“下不为例！”

又把那糖推了回去，“云儿自己留着吃罢！”

云儿这才心安理得的把那块糖又收回了怀里，季青岚看着那块形容完好的饴糖，心里微微一动，正想问云儿这糖哪来的，只听院门‘吱呀’一声，原来是聂惠娘母子三人回来了。

季青岚和季青云忙迎了上去，“娘，大哥，二哥。”

见三人均面带喜色，季青岚问道，“里正大伯同意买咱家地了吗？”

季青山含笑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小块银子来，“里正大伯不仅愿意买下咱家的地，还同意咱们把地里这荏庄稼收了再交地，只是打下来的粮食要分他三成。”

季青岚好奇的打量季青山手里那锭小小的银子，问道，“这就是十两银子了吗？”

她从没见过真正的银锭子，季青山拿在手里的银锭显然与现代工艺铸造的那种元宝形状截然不同，原来这个时代十两银子只有这么小小一块吗？

季青峰却不给面子的笑出声来，他伸手拍了下季青岚的脑袋，笑道，“三妹想什么呢，这么小一锭怎么可能有十两，哈哈。”

也许是事情得到解决，季青峰明显轻松了不少，恢复此许少年心性，逗起季青岚来。

聂惠娘也好笑的解释，“这是二两定钱，我的儿。”

“哦…我又没掌管过银钱……”季青岚脸上微微发烫，还好丢人只丢在自家人面前，这要是去了外面……

“等后天你大哥与里正去镇上办了过户手续，才把剩下的银钱交割清楚。”聂惠娘解释道。

“三亩耕地一共卖了十两吗？”季青岚问道。

“十二两！里正大伯怜悯咱们一家的境遇，我们提出四两银子一亩的价钱，他一文钱没还价就应下来了，还允咱们收了这季庄稼，这真是……天大的恩情啊。”季青山感叹道。

“如此说来，里正大伯真是极心善的人，日后我们定要报答回去才是。”季青岚见娘亲的眉头终于有所舒展，心里也是极高兴的。

到了后日，里正大伯果然带着季青山去了镇子上办过户手续，自季天洲舍下家小出走，这季家就是长子季青山顶门立户了，这办过户的事情，聂惠娘一届妇人不好前往，自是季青山代表家里去办的。

等季青山从镇上回来，果然怀里取出了十两一锭的银元宝来，这次季青岚总算是见着十两一锭的银元宝长什么样子了，只可惜，这银子还没捂热就要给出去还债了。

季青山掏出银子交给聂惠娘保管，又从怀中取出一个纸包来，打开一块，是四块乳白色的细面糕点，聂惠娘嗔道，“你哪里来的钱，又乱花。”

季青山忙道，“这不是我花钱买的，是里正大伯买的时候，顺便给了我几块，叫我带回家来给家人尝尝鲜。”

聂惠娘又念叨了一顿叶里正人好心善的话，却没接那糕点，直说自己不爱吃那干巴巴的糕点，叫兄妹四人一人一块分了去。

虽说迫在眉睫的债务是解决了，但是一家人的生计还是个大难题，季家人只在刚拿回银两时笑闹了一阵，很快几人又都皱眉思索起来，只有季青云天真不知事，追在聂惠娘身后吵着晚上要吃杂菜糕。

转眼七日之期已到，季家全家人早早起来收拾，等着赵七爷上门讨债。不料直等到日上三竿也不见人来，快到晌午时，家家户户屋顶已冒起青烟，才有赵七爷手下的小管事带了两个帮手找上门来。

“怎的是几位小哥前来，不知赵七爷可是有什么事耽误了？”季青山客客气气的迎上去探问。

那年长些的小管事摆摆手，叉腰站在原地喘了半天，才把气喘匀，他道，“我们七爷今日里有些要事，过不来这边了，叫我等来问一句，欠的钱可已筹齐？”

“齐了齐了，十两白银已备好，就等赵七爷拿了借据来换，如此就两清了。”季青山应道。

“你这呆子，借据上写了十两，你就只准备十两吗？你不知道印子钱都是三成利吗？”那管事跟着赵七爷久了，自是也带了天然的跋扈之气，一听季青山只准备了十两本钱，眼睛睁得溜圆，一脸凶相。

“三成利钱？他爹才借了几天，你们就上门来收三成利钱！”聂惠娘被这个‘三成利’刺激得不轻，嗓门陡得拔高。

“你嚎什么嚎？三成利钱可是写在了借据上，白纸黑字，抵赖不得。”那管事竟随身把季天洲当时画押的那张借据带了来，可见是赵七爷身边极受倚重的人了。

季青山和季青峰都是随着季天洲识过几个字的，细细看了那借据，果然约定了三成利钱。聂惠娘却是大字不识一个，此刻听说还要多拿出三两银子来，哪里能受得了。

“虽是白纸黑字，但这三成利钱一向是按半年算的，怎能只借半月不到就要收三分利钱？”季青峰皱眉把聂惠娘拦在身后，上前与那管事理论。

那管事暗暗皱眉，想不到这季家人竟有识字的，接下去怕是不好糊弄了。

“那我管不着，反正赵七爷吩咐我收本金加三成利钱回去，我今天就要带走十三两白银，否则休想我将借据还与你们。”

季青岚一直在一旁盯着这小管事的一举一动，自然没漏掉二哥分说时那管事一瞬间皱眉慌乱的表情，见双方僵持不下，她在后面拉了一下季青山的衣袖，故意用在场人都能听见的声音道，“大哥，即前这位管事也做不得主，不如我们直接去赵七爷面前分说分说，总不能只借了半月的印子钱，倒要付满半年的利钱。”

果然，那管事在听到季青岚提议去赵七爷面前分说时，脸色又难看了几分，但仍挺直腰杆大声嚷嚷，“我都说了这是七爷吩咐的，就是到了赵七爷面前，也是三成利钱没跑！七爷这会子事忙，哪有那闲工夫听你们闲磕牙！”

季青峰也看出了那管事神色不对，与季青山、季青岚交换了几个眼神，故意高声道，“若是赵七爷不听我们分说，那我们只好告到了官府去，您也知道我们家是卖了三亩良田才得了这十两银子再多也没有了，让我们再上哪里淘换这三两银钱去，这不是逼我们一家人去死吗？罢罢罢，不若咱们这就去见官，让官老爷断断，才借了半个月是不是要付半年的利钱！”

说着上前来抓住那管事胳膊就要往镇上走，那管事带来的帮手又岂是吃素的，一来二去竟动起手来，这边管事带来的帮手自然是有一把子力气的，但是季青山臂力惊人，竟能一人钳制住两个人，而季青峰却身手灵活，手里攥了几枚石子，一边与那管事兜着圈子，一边放出石子去打人，一时之间，双方竟能战个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