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玻璃柜台，孔思圆水汪汪的大圆眼珠好像在说话。

这种眼睛大而圆，人们管它叫作荔枝眼，这也是我见过最漂亮的眼睛。

眨巴着荔枝眼，孔思圆看向我，抬起左手遮住嘴巴：“小哥哥，你们要买什么？”

“文具盒。”没有等我回话，父亲抢先回复。

孔思圆回头叫道：“爸爸，过来开一下柜子，客人要买文具盒。”

她父亲站起身，从腰间扯下一串钥匙，走过来打开了柜子，拿出三个文具盒放在桌面上，说上面有标有价格，让我们选好了告诉他。

说完，他回到黑白电视机旁，抱着婴儿继续看电视。

愣在那里，我也不知道如何选择。

“小哥哥，你选择这个吧。”孔思圆用她的右手推动铁质文具盒到我面前。

铁质文具盒印有4个人骑马的图案。图案上有拿着扇子的、有扛着长刀的，还有挥动长矛的，他们的样子栩栩如生。

指向图案右上角的四个字，孔思圆还是捂着嘴巴说道：“小哥哥，你看，这幅图案的主题叫做三国英雄。这几个人可厉害了，尤其是那个手拿扇子的叫做诸葛亮，比我们校长还厉害呢。”

身上沾染过王胖子等人尿液，我猜想孔思圆嫌弃我臭，故意捂着嘴巴的。左顾右盼，我恨不得找个洞钻到地里去。

在一旁的父亲开口，便问：“小朋友，你的嘴巴怎么了。”

瞬间脸红，孔思圆低头，声音变得很小：“叔叔，我刚换了牙齿，嘴巴不太好看，所以……”

在孔思圆的推荐下，我选择了三国英雄那个铁质文具盒。

付过钱，父亲带着我进入了一家饭馆。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进入饭馆吃饭。

不敢多说话，我规规矩矩地坐在桌旁，拿起手里的文具盒，小心翼翼地打开、合拢，又打开又合拢，仔细观察着每一个细节。

我很满意孔思圆的推荐，尤其是三国英雄的图案，和盖子内部印有的九九乘法口诀。

点好菜，父亲刚坐下，店家就上了茶水和一盘瓜子。

父亲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和我聊天，给我讲外面的精彩世界，讲很多我没有听过的故事。

“枊师傅，你的菜来了。”

服务员每端来一盘菜，都报菜名，“夫妻肺片、麻婆豆腐、回锅肉，苦菜汤，还有，一斤青稞酒。”

“再给我拿一个酒杯。”父亲向服务员吩咐道。

服务员瞥父亲一眼，又看看我，回橱柜处拿一个酒杯过来，放在了桌子上。

父亲斟给我一杯酒，说道：“好儿子，尝尝。”

有多少男人的开口酒是和父亲一起喝的呢。我不知道，父亲的葫芦里卖什么药？

端起酒杯，我像喝水一样大喝一口。

“辣。”

火辣辣的酒，冲上了我的喉咙，呛得我直打咳嗽。

“第一次喝酒都这样。”父亲不以为然地说，“喝第二口试试。”

吸取第一次的经验，我小心翼翼的喝了第二口酒。依然是不好喝的酒，但却呛不到我。

酒进入喉咙再到肚子，瞬间火热了我的全身。

“趁着酒气，再喝一口。”父亲说。

“爸爸，我不喝酒，酒太难喝了。”

没有吃上一口冒着香气的肉菜，父亲却让我品酒。难道，父亲是要把我灌醉了，好让他一个人“独吞”美味佳肴吗。

硬着头皮，我喝下第三口酒。口感也好、心理对酒的抗拒也罢，没有第一、第二口酒那么难喝了，甚至，还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吃点菜，儿子。”父亲往我碗里搛一块肉，他则端起酒杯，一饮酒而尽。

二两杯的酒杯，我喝三口也才能喝掉半杯多一点。

父亲可真厉害。

“无酒不丈夫。”父亲说，“好儿子，总有一天，你会成长，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边吃饭，父亲边教育我，“你长大进入社会后，要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也会喝各种各样的酒，儿子，你记住了，很多时候，你喝的不是酒，喝的是人情世故……”

“做酒的主人，不做酒的孩子。”父亲让我牢牢记住这句话。

做酒的主人，不做酒的孩子。复述了父亲的教育，我就只顾着吃肉，吃到小肚子撑撑的，才放下手中的筷子。

父亲说：“把你酒杯里的酒喝完了，我俩就回家了。”

“爸爸，我喝不下去。”酒的味道怎么比得上肉的味道呢，我讨厌喝酒。

“倒出来的酒，就像是每个人来到世上应当承担的责任。酒不倒掉，责任不推脱。”

“什么是责任？”我问。

父亲若有所思地说：“责任呀就像从家里挑着包谷到镇上卖，路再远，担子再重，都不撂下担子，一定要到镇上卖了包谷，带着钱回家。”

年少的我，不懂得责任是什么，但相信父亲一定不会骗我，喝那么难喝的酒。

闭上眼睛，我一鼓作气喝下酒杯里余下的酒。

晕晕乎乎地起身，我跟父亲启程回家。

走一段路，父亲背我一段。不知走了多远，在父亲的背上，我快睡着了，突然，浑身不舒服，胃里翻江倒海，我吐了。

我从父亲的背上下来，难受地吐呀吐，把吃的所有食物都吐空了，直到吐出苦水。

不经意，模模糊糊的双眼看到父亲的眼角流出泪水，我开口想问父亲为什么哭了，却有气无力地闭上眼睛。

我晕倒了。

醒过来，太阳晒到屁股了。

房间里，见不到父亲、见不母亲的影子，叫他们，也得不到应答。

却发现，我的枕头旁边摆放着父亲做给我的玩具木头手枪。这是父亲做给我的第三只木枪，比前两只更精致漂亮。

前两只木枪已经不在我手里，有一枪是我送给了李乌龟，而另一只则被王胖子抢去了。

惊喜中有疑惑。

今天不是周末，正常情况，母亲应该已经做好了早餐，叫我起床吃早餐，然后，我去上学。

什么情况？

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莫名地慌乱，我跳下床，不知所措地光脚跑出房间，穿过院子，跑出家门。在家四周来来回回寻找，也不见父母的踪影。

第三次跨过小溪水，我的脚趾踢到一块小石头，噗通一声，我跌倒在小溪边，脚趾出血了。

“哇”的一声，我哭了，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

没有人看到我，没有人帮助我。忍住疼痛，我艰难地爬起来，哭着回到家。眼泪哭干了，声音嘶哑了，我蜷缩在堂屋角落，不停地啜泣。

隐约中听到声音：“枊木匠，在家吗？”

声音逐渐变大，我确定有人在叫喊。擦干眼泪，站起身，我走到家门口，站着一位身姿挺拔的男人，年龄五六十岁的样子。

男人面带笑容，富有洪亮而磁性的声音，开口就说：“三虎呀，快叫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