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冬。

地上的积雪，被坠落的残阳映得一片通红。

柳轩辕紧了紧身上的破皮袄，倒了一杯滚烫的酒，仰头，喝了个干干净净。

十年了，只有烈酒顺着食道进入胃里的时候，他才感觉自己还活着。

茅草屋的外面，立着两座孤坟，一座埋葬着那个她，一座，埋葬着他的刀。

他的胡子，已经长长，二十五岁的年纪，看起来比不惑之年还要苍老，荣耀，容颜，权势，名誉，此刻都已经远离了他，或许，仅有西楚之人内心对他的愤怒，依旧在燃烧。

铁骑踏破，满地狼藉，罪与罚，血与乱，没有漫长的岁月，那伤，怎么去愈合。

迷迷糊糊的靠在门前的椅子上，柳轩辕又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一幕，头骨制成的酒杯，一瞬间带给他的慌乱，刀劈丽人，留下一生的伤。

风，吹起，扬起地上的积雪，如同飞舞的噩梦，又一次击碎了他的心。

待到尘埃落定，柳轩辕的表情逐渐凝重，呼吸刹那间变得急促起来。

一条人影，站在前方，就在葬着她的那座孤坟旁，一身红衣，长裙垂地，在萧瑟的冷风中，那人却并没有瑟瑟发抖。

一把铁剑，背在她的身后，十年未曾出鞘，不知生锈了，还是锋利依旧。

那张熟悉的脸，就那样毫无保留的呈现在柳轩辕的眼前，一样的风华绝代，一样的落雁沉鱼，连曾经被他吻过的红唇，都没有丝毫变化。

揉了揉眼睛，柳轩辕缓缓站起身，是梦么？不是，真切的现实，就在他的眼前！

“清儿……”

女人不答话，忽然抽出背后的长剑，轻轻在地上一划，一道劲风炸开，沉寂的积雪又一次暴起，分散荡漾开来。

柳轩辕足尖一点，踏着积雪前冲，伸手抓向那道人影，但对方却在刹那间后退，他前进一步，她就会后退一步，两者之间，始终保持着固定的距离。

“你曾说爱我，如山里盛开的花，不知那花，开了没，还是，已经凋零……”

柳轩辕猛然停下，屹立在风雪中，心脏像是被踢了一脚，脸上涌起阵阵苦涩。

十里长亭的初次相遇，桥边的花，他还在开着么？

漫天风雪袭来，遮住了他的视线，女人的影子也逐渐消失在了远方，一张纸，飘落下来，不偏不倚的掉在他的手心里……

“你活着，意义在哪里……”信上只有这几个字，是她的笔迹，信纸的右下角则画着一朵梅花，恰如当年寒冬里，她绽放的笑靥。

解铃还须系铃人，因何而生，因何而死，这世上，唯一能踢碎他的骄傲与倔强的，就是那个人，陆清儿。

“怎么可能……”

柳轩辕扒开葬着陆清儿的坟墓，看着映入眼帘的空空洞洞，一丝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

不见了，她的尸体，不翼而飞，而且那棺材盖留下的清晰的掌印，证明着她的离去，不是外部挖掘，而是她，从内部推开了棺材。

无法相信，被他一刀劈成两半的人，怎么可能还活过来，人类，绝对不会拥有这种力量。

鬼？还是神？

柳轩辕自嘲的笑了笑，都是无稽之谈，不过死而复生的陆清儿突然出现在此，一定是有人刻意安排的，利用陆清儿将他引出来，目的，无非就是要了他的命。

这个世界上，想要他命的人太多了，便是在这风雪埋没的山谷沉寂了十年，仇恨，却并没有放过他。

但是他呢，放下了仇恨么？或许柳轩辕本身，已经没有什么仇恨可言。

掘开了另一座坟，那把奇形怪状的刀又一次出现，他的确是刀，但看起来更像是一把钥匙，不知锁了谁的心，又开了谁的魂。

十年的埋葬，并没有掩去他的锋芒，重新握在手中，他依旧能感受到令天下人胆寒的气息。

暮色下，柳轩辕放了一把火，烧掉了一切，亦如当年他埋葬一切时，只不过这一次，他多了一些洒脱。

战神堂的大门紧闭，房檐上结着冰，闪着比利剑还夺目的光。

这是属于柳轩辕的荣耀，当年他铁骑踏平前秦，天子大兴土木，为他修建了战神堂，封号战王，作为溧阳王朝的第一异姓王，柳轩辕得到了除皇位之外的所有荣耀，诚然，那个时候，他才十五岁。

而当他的铁骑踏平西楚之后，战王的名号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只可惜，整个溧阳王朝，没有等到柳轩辕归来，误杀了自己心爱的女孩，他埋葬了所有的荣耀，战神堂，也在一夜之间成为了过往，这门，十年未曾开启。

柳轩辕叹了口气，“第一站，我来了这里，是在对过去的你，告别么？”

他自语，亦苦笑，站在那里，像个傻子。

吱呀一声，紧闭的大门忽然被推开，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门中走了出来。

那一瞬间，柳轩辕赶忙转过身，想要离开。

“柳轩辕，你站住！”一名女子，急步而至，伸手拉住了想要离去的他。

“别躲了，我知道你会回来的，十年了，我不曾离开这里，虽然未曾开过这道门，但我一直都在。”女人啜泣，两滴清泪顺着眼角流下。

柳轩辕缓缓转过身，发出一声叹息，“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错了吗，没有，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女人走到他眼前，抬起头，凝视着他的脸。

“苇天仪……我……”

“啪！”苇天仪挥手，一个耳光扇在了他的脸上，“柳轩辕，你还是你么？支支吾吾，一味的选择逃避，不敢去面对，一个女人，带给你的伤，真的那么大么？当年那个少年呢，白马战袍，踏平前秦，掀翻西楚，所过之处，天下慑服，那个人，哪里去了？真的不在了么？”

苇天仪揪住他的衣领，用力摇晃着他，她在哭，紧咬着嘴唇，眼中充斥着血泪。

“你才二十五岁，看看你的样子，为情所困，为爱所伤，你忘记了吗，柳轩辕，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他教给你的一切，你都不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