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树登时怔住了，一动不动，呆呆地望着秋儿。

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一起经历过生死、相依为命的两个人，竟然全部倒戈相向？

秋儿松了手，任由那柄匕首插在陈嘉树的小腹，随后别过脑袋慢慢站起身子，去到陆羽凡身旁站定了。

陆羽凡对着陈嘉树撇了撇下巴，“行了，把他扶起来吧。麻绳不要松。”

陈嘉树便渐渐被扶了起来，站稳了。

他身后共有五人，皆是与他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两人拽着他双臂将他胳膊反了过来，一人双手紧握麻绳，正勒住他脖颈，另有两人则手里各拿着一块石头，随时准备动手。

昔日的大陈王子好似砧板上的一块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勒住脖颈的麻绳稍稍有些松了，陈嘉树这才终于咳了几声，随后脸色慢慢恢复。

他自始至终望着陆羽凡，什么话都没有说，因为想说的话都已经在眼睛里了。

愤怒、疑惑、失望、不甘。

陆羽凡并不畏惧与他对视，就这么看着他，说道：“殿下，这也不能怪我，毕竟你的一颗人头值十万两银子。

你想一想，我要是跟着你，每天不仅要喝西北风，还要担心被官兵追捕。我要是把你捉了送交官府，却能得到十万两银子。十万两银子够我们花一辈子的了。

殿下，你能理解我吧？”

陈嘉树微笑着点了点头。

陆羽凡抬起胳膊，将秋儿搂在怀中，“殿下，我知道你最担心的两个人就是我和秋儿了。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好好待秋儿的。我们的第一个孩子若是男孩，我会给他取名为陆嘉树。”

秋儿被搂在怀中，紧紧低着头，一言不发。

陈嘉树仍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陆羽凡原以为陈嘉树会挣扎一番，或者大骂自己厚颜无耻，哪里想到，陈嘉树竟是坦然受之了。

他反而有些过意不去，低下头望着地面，说道：“殿下，你还有什么心愿没有完成吗？我可以替你去完成。”

陈嘉树笑了笑，抬起头望向远方，目光深邃而悠远，“本王姓陈名嘉树，字求仁，乃是大陈国宋王第八子，今年一十六岁。

本王出生一十六年，从来都是昂首挺胸，不曾与他人低头，纵使是死，也不愿囚首丧面！羽凡，替本王整理仪容！”

他身后的五名少年立时惊骇，生怕他挣脱逃走，忙各自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纵使脖颈要被勒断，纵使双臂将要脱臼，他仍是昂首而立，不减王者雄风。

陆羽凡也被惊到了，忙道：“不要那么用劲！”

那五名少年哪里管他，继续铆足了劲。

要是十万两银子跑了，你负责？

陈嘉树依然直挺挺地立着，面朝无边苍穹，心有波澜壮阔！

他的嘴角竟是带着微微的笑容。

死则死矣，十六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陆羽凡轻叹了一口气，松开秋儿，缓步走上前，在陈嘉树面前站定。

他伸出手，将陈嘉树的头发捋顺，又将陈嘉树的衣衫整理了一番。

陈嘉树望着陆羽凡，眼中没有丝毫的怨恨，反而带着微笑，很是洒脱，“羽凡，本王将死，临死之前还有两件事要教你。

第一，成大事者，心要够细，要懂得深谋远虑，草蛇灰线伏脉千里，很多成败往往藏在不起眼的细节之中。第二，想要成就一番大事，心要足够狠！

第二点，你做的很好。”

陆羽凡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陈嘉树继续说道，“第一点，你却差得多了。让本王最后再教教你吧。”

言毕，他腰身骤然扭动，只听得“嘎啦”一声脆响，他竟生生把左臂拧脱臼了，但也正因为如此，锁住他的三名少年吃了一惊，手上的力道登时松了。

他借着扭动身子的力量，左臂右甩，狠狠砸向拿住他右臂的少年，那少年吃了一惊，想要躲闪，又怕到手的十万两银子逃走。

便在少年犹豫之间，陈嘉树忽然抽回右手，向前伸出，抓住了一柄匕首。

原来他甩动左臂打人是假，甩出藏在袖中的匕首是真！

握住匕首之后，他骤然发力向左拧身，刀尖划过陆羽凡的脖颈。

陆羽凡吃了一惊，忙抬起右手捂住脖颈，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不断有鲜血自指缝之间流出。他瞪大双眼后退了几步，不可置信地望着陈嘉树，然后身子慢慢倒下了。

陈嘉树并没有搭理他，借着惯力，身子继续向左。

刀刃锋利，破喉如破纸，几乎是在眨眼之间，那五名少年的脖颈便被割断了。

五名少年倒在地上，皆是手握脖颈瞪大双眼，死不瞑目。

鲜血很快将他们的身下地染红了。

陈嘉树冷笑了一声，慢慢悠悠转回身子，左臂好似一条木棍，软绵绵垂在身畔。

他毫不在意，只是走了两步来到陆羽凡身畔，蹲下身，望着陆羽凡。

虽然同样被划破了脖颈，陆羽凡的伤口并不深，只是恰好割断了血脉而已，因而，陆羽凡还有一口气在。

他眼珠一转，望向陈嘉树，眼神颇为复杂。

陈嘉树二指捏住刀柄，轻轻颠着匕首，淡淡说道：“当你拿着烤鸡回来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了，所以你看到我在腰间擦手，其实是将这柄匕首藏入袖中。

西凉城已是如此破败，你说送一位老奶奶回家，那老奶奶哪里来的这样一只肥美的烤鸡？

羽凡，这么些年辛苦你了，就算你今天想要杀我，我也不会生你的气的，安心去吧，下辈子希望能找个好人家。”

陆羽凡右手捂着脖颈，说不出话，可他的眼眶渐渐湿润了，眼泪正诉说着他的感激，然后慢慢地，他的眼睛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