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沈、王业赶到司马昭大都督府的时候，司马昭刚歇完午觉，在后院活动拳脚。

听说王沈、王业来了，皱了皱眉，他们来干什么？

这二人一个出自不入流的太原王氏，一个出自更加不入流的江南王氏，这也罢了，他二人还天天围着曹髦转。

王沈原就投靠过曹爽，虽说王沈对他恭敬有加，他仍然对他提不起兴趣。

一个靠着耍嘴皮子和写点伤春悲秋的小文章，在陛下跟前争宠的玩意儿能是什么好东西！

看看沙漏，这个点儿来，蹭午膳太晚，蹭晚膳又早点儿。

管家跟了司马昭几十年，看他神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插言道：

“老爷，您还是见见吧，老奴看那王沈大人面色焦急，火急火燎的，要不是老奴拦着，他们就冲进来了。”

“噢？”司马昭用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渍若有所思，将帕子扔给下仆：“叫进来见见吧。”

片刻，王沈王业被管家领了进来。

王沈一副火燎屁股的模样，见着司马昭就跪下了：

“大都督，大都督，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

王业跟在他身后很尴尬，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司马昭虽说大权在握，也不过就是个臣子，好赖他也是三品大员，虽说没啥实权，可也没臣子跪臣子的道理。

这一路跟着王沈，他十分佩服王沈的唱念坐打，可他实在做不出这种事来，拱手给司马昭深深行了一礼，满脸通红站在一旁。

这脸……不是为他自己红的，是为王沈。

司马昭惊讶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王沈，没想到王沈给自己来了这么一出，急走两步，连声道：

“王侍中，这是干什么，折煞老夫了，折煞老夫了，老夫岂能受你如此大礼。”

司马昭是武人，他这一扶用了六七的力气竟然没扶起王沈。

王沈仰着头，情真意切道：

“如何使不得，下官今日跪您，就是明日跪君。下官早就想来亲近大都督，可一直不得大都督青眼，才拖至今时，大都督万勿见怪啊。”

司马昭假装沉脸，怒道：“王侍中慎言，什么叫明日跪君，君在哪儿，你这是在给老夫招祸。”

他重重哼了一声，又道：

“这也就是在老夫府里，老夫还能替你遮掩一二，这话要是传到陛下耳中，老夫也保不了你。”

王沈急得眼泪鼻涕齐流：

“大都督，王某为了魏国何惧生死。今日前来，实在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有人要杀大都督，大都督乃我魏国之中流砥柱，为我魏国呕心沥血，才有王某的好日子过。如今竟然有人要杀大都督，王某愤而不平，为大都督不值啊。”

他说得声情并茂，王业要不是一路跟着他来，都差点信了。

司马昭眼中寒芒微闪，不敢置信道：

“何人要杀老夫，老夫为了魏国的中兴之道尽心竭力，自认没做错什么，可是老夫无意间得罪了什么人？”

王业眉眼微动，心说，司马昭老奸巨滑，张口就是为了魏国，矛头直接对准曹髦。

暗道，你司马家夺了曹家大权，这些年得罪的人还少吗？叛乱都发生好几起了，诛了多少人家，没准这院子上空就飘着无数的冤魂呢！

想到这儿，他不由朝上空看，打了个哆嗦。

王沈哭道：

“大都督，您人善心好，哪知这世间人心险恶，就是因为您为我魏国立下大功，才功高震主，惹了陛下嫉恨，他要除您而后快啊，您再无应变之策，就要人头落地了……”

说到这儿，他说不下去了，哭得凄惨无比，仿佛真是在哭司马家即将到来的惨事。

王业别开眼不好意思看王沈的嘴脸，他抱王沈大腿，自觉已经很不要脸了，跟王沈一比，他才哪到哪儿。

还人善心好？这话您是怎么说出口的？这是夸人还是骂人？估计大都督自己都不好意思听，摇头感叹……自己跟王侍中的差距太大了，还是要多向他讨教才行。

司马昭的眼神冷得像冰，曹髦小儿竟要杀他，反了他了，脸上的神情却越发的不敢置信：

“王侍中，休要挑拨老夫与陛下的君臣关系，前些时日，陛下还要封老夫晋公呢，对老夫器重有加，如何会杀老夫？休得胡言！”

王沈一抹眼泪鼻涕，大声道：

“大都督，下官也希望是自己在胡言，陛下今日亲口对下官说的，就在今夜，大都督要是不信，下官……下官愿以死明志。”

说完，他斜斜地朝屋中的墙壁撞去。

王沈选的方向很好，专找人多的地方撞。

司马昭的家仆如何会眼睁睁看着他撞墙，自然拦了下来。

在王沈刚说曹髦要杀他的时候，司马昭就信了。

曹髦何止是今日才想杀他，他做梦都想杀他，这不是啥新鲜事，只是没想到曹髦小儿真敢动手。

他看向从进来就站在一旁当柱子的王业。

王业拱手一揖道：“下官当时也在场。”想了想又补充道：“王经尚书也在。”

王业不如王沈会唱念坐打，出卖个同僚换取司马昭的好感，也算是猫有猫道，鼠有鼠道。

司马昭这才跌坐回官椅里，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喃喃自语：

“这是为何？这是为何？我司马一族为了魏国南征北战，多少好儿郎喋血沙场，陛下为何容不下老夫，容不下我司马一族……”

他的神情又伤心又难过，面上惨笑，眼中带泪，妥妥一个为国为民的大忠臣受了冤屈的模样。

王业面皮子抖得更厉害了，心说，您都把陛下欺负成那样了，他不杀你杀谁？

他今日也算开了眼了，一个个的都比他不要脸，站在这儿，忽然有种清风霁月之感。

王沈上前几步抓住司马昭的手，急道：

“大都督，现在不是伤心难过的时候，您要赶紧想对策啊，不然就晚了。”

司马昭摇头：“老夫还是不信，若真有此事，那王尚书为何没来？”

王沈一哆嗦，大都督的意思是不愿饶过王经了，不由瞟了王业一眼。

他没直接说王经也在场，是因为司马昭肯定会彻查还有谁知道这件事，事后还要清算一批跟曹髦有瓜葛的人，王经自然跑不了。

他虽不是啥好人，可跟王经无怨无仇，不愿多伤无辜。

王沈道：“王尚书为人迂腐，腿脚又慢，或许……或许被什么事耽搁了。”

王业闻言撇撇嘴，他很佩服王沈这种八面玲珑四方不漏的人。

司马昭没那么好说话，眼风扫过管家，管家会意，躬身出去了。

王沈暗自叹气，也不知王经把家人送出去没有，他对王经也算是仁至义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