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关欣婕一早出门坐上小区门口的快速公交，由于是始发站人人都有座位，她坐到靠窗的位置上，后来过了三站地很快挤满了人。很多人许是要去车站，拎着大大的行李箱，或是背着厚重的双肩包，还有人提着装满菜肉的袋子，挤满过道，各种气味冗杂在一起，令许久未做过公交的关欣婕不由得屏住呼吸。

她搬家前坐公车过来时，没遇上高峰期，车上人少不觉得什么，今天坐车的盛况着实有点惊到她。坐她旁边的老太太，看上去五十上下的年纪，不停地咳嗽着，估摸是喉咙不舒服，有些卡痰，没一会儿，掏出一张纸巾吐了一口黄痰出来，随后若无其事地团成一团扔到脚下。

关欣婕不禁蹙眉，想提醒一下老人，可没等张口，对方又是一阵干咳，照旧掏出一张纸巾，把痰吐在上面，丢到地上。那股刺鼻的腥臭味扑面而来，熏得关欣婕泫然欲吐，随后车身一个晃荡，那几张沾满黄痰的纸屑贴到她脚边，快要沾上她的裤腿，直把她恶心得恨不得立时从车窗跳出去。

“喂，大妈，你能不能有点公德心，吐完痰的纸自己收着，不要随地乱扔？”目睹老太太旁若无人地继续制造“浊气垃圾”后，关欣婕忍无可忍道。

“你他妈说谁呢？没看我吐纸上？你看我哪有地方收？要不我吐你身上，你给收着吧！”

“哎，你怎么这么说话，乱扔垃圾还有理了。”

“看不惯你去收呀，别人都没说啥，就你事多！再废话信不信我吐你身上！”

关欣婕还从未见识过如此蛮横无理的人，再瞅瞅四周人声鼎沸，根本没人关注她们，糟乱混杂的环境下这种事大约是常态，大家的神经早已迟钝麻木，无心他顾。

老太太示威一般，又把新吐的两个纸团，直接扔到她脚下，她宣告认输，起身费劲地擦过对方挤到过道上，有人见她座位空了，立即挤过去坐下。

她有如投身汪洋的一叶孤舟，被汹涌的巨浪拍打肆虐，看来自己低估了车厢的拥挤程度，摩肩擦踵间连手里的包都拿不住，简直堪比春运时的火车车厢了，而且不管她躲到哪里，那股无处不在的腥臭味都充斥着鼻腔，可时间好似停摆一般，在她感知里大概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车才抵达终点。

一下车，她就靠在路边的树下大吐特吐，胆汁都快吐出来了，再一瞧，脚上的小白鞋已经被凌虐得惨不忍睹，布满鞋印和不明污渍。

可不等她缓过劲，手机上的时间已经逼近上班的点，此前估算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想不到竟然足足用了两个小时，她忍不住给薛雯雯发微信抱怨，薛雯雯回复忘了提醒她周一的堵车时间是平时的两倍，需要提早出门。

她已经暗自发誓，以后除非特殊情况，都尽量不做公车了，让薛雯雯把她拉近小区的拼车群。原本还想着坐公车省钱，经此一役看来这个钱是绝对不能省的。

到了公司还是迟到了，打完卡匆匆往工位上走去，莫名觉得气氛有些不太对劲，几个中高层的主管聚在一起，表情凝重，她作为图书部的主管赶紧凑上前，居然看到发行主管李丽娟眼睛红肿，明显刚刚哭过。

关欣婕关切地问道：“李总，你这是怎么了？”

李丽娟一脸悲切：“欣婕，刚接到通知，谢总去世了。”

关欣婕只觉一颗心直通通往下坠，她所供职的青亚集团是国内知名的传媒企业，由董事长谢亚诚创建，去年六月份刚举行完青亚集团创建十周年的庆祝会，还听到谢亚诚在会上意气风发地宣告要带领青亚集团在两年内上市，没想到转眼间斯人已逝。

她犹不敢信，掏出手机果然在热点上看到讣告：青亚集团创始人谢亚诚因病离世，享年52岁。

紧接着，行政在OA系统通知中高层主管召开集团会议，副总沈芳华支持会议，郑重其事地通知了所有主管有关谢亚诚离世的噩耗，集团旗下所有刊物、图书和新媒体的主编都要做大幅专题纪念董事长谢亚诚。

散会后，几个部门的主管心照不宣地前后脚走到办公大厦的顶层天台交流起各自的看法。

负责线上渠道的主管董敏说道：“听说谢总的病是去年庆功会后没多久查出来的，胰腺癌，当时只是胃不舒服，还以为是小病，没想到会这么严重，发现就已经是晚期了。”

李丽娟叹口气：“谢总的儿子在美国留学，夫人跟过去陪读了，前几年还生了二胎，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就剩他一人留在这边，他平时应酬多，身边没个劝诫照顾的人，身体肯定要出问题。之前每次去地方上见经销商，都得陪客户痛饮一番，北方的几个重点区域都是靠他在酒桌上一场酒一场酒拼出来的，还经常帮我挡酒，说起来我真是愧对他呀！”

董敏安慰她：“李总，你不要太自责，你是公司的元老，谁不知道这一大半的江山都是靠你和谢总打下来的，你的付出我们都看在眼里的，眼下发生这么大的事，我们也很难过，但是说实话，起码大家心里有点底了。之前上面一直瞒报谢总生病的事，从去年8月份就开始内部调整，起码减员了三分之一吧，本来要进行线上转型的新项目全停掉了，当时都以为上面在筹备什么大招，现在算是知道怎么回事了。依你看，接下来会有什么变化？”

李丽娟蹙眉看了下四周，谨慎道：“咱们公司是谢总一手创办，那位又是他夫人的弟媳，属于家族企业，前段时间企业法人已变更为谢总的夫人，谢总此前做那么大调整，也是想剔除多余的枝叶，减少不必要的内耗，保证后面的发展，听说他夫人已经回来办交接手续了。”

董敏一脸不解：“他夫人不是全职太太吗？从不关心公司的事，能担起这么大的摊子吗？不应该交给他儿子管吗？”

李丽娟压低声音道：“他儿子海外的学业没完成，好像只是回来处理下谢总的后事，还得回去继续读书，估摸着这边交给他妈盯着，实际掌舵的还是那位，人家毕竟是自己人。”

董敏撇撇嘴：“那就是个佛爷，除了要业绩啥事不管，就知道节约成本保守经营，本来跟谢总两人一收一放，一张一弛，还能撑一撑，离了谢总这个火车头，就她那点能量能拉得起来吗？”

李丽娟耸耸肩：“人家愿意吃老本，就看能吃多久了，我这边日子最不好过，那位刚定的任务量翻倍，达不到考核，绩效一分没有。对了，欣婕你们部门的新书征订量没起来，你得多做点营销，不然那位卡着不让下印就遭了，看你们做书也挺辛苦的，谁也不想白忙活。”

关欣婕心里咯噔一下，她们部门新出了几本家教题材的书，本来谈好的出版社看好她们的选题，愿意包销一万册，但是出版社提出他们的回款账期大概要6个月，当时她跟李丽娟说了以后，李丽娟觉得问题不大去找沈芳华审批，沈芳华坚持账期不能多于3个月，结果跟对方没谈拢临时换了一家出版社，可后面这家出版社只能包销五千册，沈芳华要求所有渠道的征订量低于两万册不能下印，目前还差五千多册的量才能达标，为了谈下这套书她费了不少心力，作者是业内知名的教育专家，给出的版税颇高，若是出不了，所有前期投入的费用都得摊算到他们部门头上，她手下那些小伙伴这些时日加班加点的辛劳就白费了。沈芳华作风极为保守，即便前期做营销宣传也不给批任何费用，只能在自己平台上做做宣传，效果不大，看来她得另找渠道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