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完全不怕，那是假的。王不讳咽了口唾沫：“怕……自然是会怕的。”

“可你好像镇定得很呐。”狐仙虽察觉到了少年的恐惧，但此刻王不讳平静的眼神，却又做不得假。

王不讳笑了笑：“娘娘既然救了我性命，便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狐仙没想到这小子心思这么单纯，不禁莞尔：“哦？你当真这么觉得？”

说话间，狐仙一步向前跨越数丈，来到王不讳面前，单手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整个身子拎了起来。

锋利的兽爪从狐仙的指甲中伸出，两只毛茸茸的耳朵出现在狐仙发间，九条如火焰般的赤红色尾巴在狐仙身后微微摇摆。

九尾赤狐！

若不是亲眼目睹，王不讳怎么都没法将眼前这绝美的女子和妖类联系起来。

狐仙秋水般的双瞳变成血一般的红色，眼神冰冷如刀，仿佛能将所见的任何事物都切个粉碎。

王不讳的心顿时悬到了嗓子眼，从狐仙掌中传来的阵阵寒意，还有那双冰冷的眼睛，无不令人胆寒。

但他并未从狐仙眼中看出杀意。

他的眼神逐渐由惊异转为坚定：“当真。”

“好！”狐仙见王不讳如此心性，便收回手去，又化作常人模样，脸上的笑容更盛，“看来本尊没救错人。你叫什么名字？”

王不讳站直了身子：“大名王不讳，小名王二蛋。”

“不慧？是聪慧的慧吗？”狐仙略有疑惑，还从没见过哪家长辈不希望自家孩子能聪明点的。

王不讳对爷爷给自己起的这个名字尤其骄傲：“是无所忌讳的讳。”

“呵，无所忌讳，好名字！”狐仙了然，掩面而笑。

王不讳心中也有疑惑未解：“不讳谢过娘娘救命之恩，只是不知娘娘为何救我？”

“没有为什么……本尊高兴就救了咯。”狐仙的回答如此随性，王不讳却自然而然地相信了。

“啊！”王不讳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冲向那片山神庙的废墟，直接跳到废墟上开始扒拉起来。

先前一直沉浸在重获新生的喜悦中，一时间竟忘了，自己的包裹都还在废墟底下埋着。

狐仙抬手一挥，一阵寒风吹过，将那山神庙废墟中的碎砖破瓦统统吹开，那已经碎成好几瓣的山神雕像也是一样。

王不讳今晚已经见过许多奇异之事，对狐仙的出手也没那么吃惊了。很快，他就在几根断梁下找到了自己的包裹。

包裹里倒也没几件东西，但爷爷给自己留的两本医书可万万丢不得。王不讳细细查验一番，确认医书无碍，这才转过身来，对狐仙抱拳行礼，以示感谢。

王不讳心里的疑惑还有许多：“狐仙娘娘，您知道……先前刺我一剑的那个仙人，是什么来头吗？”

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那几个仙人明明听到了自己的呼救，不仅没有救他，反而痛下杀手？

狐仙皱了皱眉，有些不屑：“仙人？你说那星河剑派？凭他们，也配称仙？”

王不讳想起李叔曾和自己讲过几句，说这星河剑派乃是万里之内最大的修仙宗门，传承千年，声名显赫。

之前，王不讳就是想去东边的镇子上打听打听这星河派的消息。可听狐仙的口气，似乎完全没把星河剑派放在眼里。

“狐仙娘娘，您知道些什么？能告诉我吗？”王不讳双眼放光。

狐仙冷笑一声：“哼。说来也巧，本尊与这星河剑派掌门星河老道有些嫌隙，此派素以名门正派自居，背地里却不知干过多少龌龊事，依本尊所见，不过是群道貌岸然的跳梁小丑罢了。”

“娘娘何出此言？”王不讳更加迷惑。

狐仙举目远眺四周，神识一扫，碧霞山附近的情况尽在掌握：“本尊问你，此地是否不久前发生过瘟疫？”

“娘娘怎么知道的？！”王不讳眼神一凝。

“呵，不愧是星河老道，对凡人也是这般雷霆手段。”狐仙又是轻蔑一笑，“这瘟疫，正是由星河剑派散播开来。”

“什么？！”王不讳大吃一惊。

狐仙平静地说：“此事在修仙界本是寻常，也只有你们这些凡人，才会一直被蒙在鼓里。”

“他们……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王不讳陷入前所未有的惊愕中。

狐仙稍作提点：“你可还记得那瘟疫有何反常之处？”

王不讳思忖片刻，便有了答案：“患病的都是些大人，小孩子反倒没什么事……”

按理说，小孩子体弱，应该更容易患病才对。

狐仙赞赏地点点头，随后娓娓道来：“不错。借瘟疫之手，筛去那些年纪大又不适修行的种子，留下来的好种子再纳入治下、招进门中，心甘情愿为他们当牛做马，还要对他星河剑派感恩戴德。你说，这不是无本的买卖吗？”

王不讳愣在原地，他一直以为，修仙就是自在遨游，逍遥快活。可今日听了狐仙一番言论，原来还有这么多机关算计。

如此，那青年男修对自己残忍出手，也便不奇怪了。

在这世间，平庸是罪。

原来，乡亲们竟是为此而死？

原来，爷爷始终找不到根治之法，是因为这疫病本就来自修仙宗门？

想到爷爷临终时说的那番话，一股无名之火在王不讳胸中油然而生。

恨！

他从小备受呵护，不曾体会过恨为何物。即使村民和爷爷因病而死，但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他虽有些怨怼，却也无可奈何。

但当他知道，这害他失去爷爷，害乡民们饱受折磨、背井离乡的罪魁祸首不是老天，而是那些修仙之人的瞬间，这滔天之恨就已经在他心中埋下种子。

狐仙始终淡淡地看着王不讳，见时机成熟，开口问道：“小子，你可愿随本尊修道？”

“我……可以吗？”王不讳有些茫然地看着狐仙的眼睛，“可我似乎听到星河派的人说，我并无灵根，所以没有仙缘……怎么能修道呢？”

虽然他当时听得不真切，但那中年男子漠然的语气，王不讳可忘不了。

狐仙不以为然：“若以人的眼光来看，没有灵根的凡人，自是没有仙缘，可若以妖的眼光来看呢？

“本尊所修之道乃是妖道，妖道与人道迥异，但其实殊途同归。无非是求一个登仙果道，长生不死。人讲究顺应天道，妖则修个任性自然。

“仙路坎坷，九死一生，你若是不愿，本尊也不强求于你。”

狐仙语气平静，却是循循善诱。

王不讳心思百转，呆立良久。

他抬起头来，朝着西面白石村的方向，默默看了一眼。夜色漆黑，山林遮掩，纵有头顶月华如水，却分明什么都看不见。

但他心中已有决断。

王不讳端正身形，向狐仙躬身一拜：“不讳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