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

郑苗刚洗漱更衣好，郑国公身边的得力老管家杜海就来请她。杜海是打小就跟在郑国公身边的，也是看着郑苗从小长大的。郑四小姐在襁褓时，杜海就常常抱着她到国公爷跟前讨赏。

国公爷在郑苗小时候就极喜欢这个孙女，说她冰雪聪明，宅心仁厚，将来定能当好哪个大家族的当家主母，谁料想这孩子越大越不往国公爷设想的路子走，和贤良淑女越来越远，都干些巾帼不让须眉的事。有道是树大招风，郑四小姐在外头民望越高，眼红的人就越多，得罪的人也就越多，国公爷为此没少头疼，私底下帮着郑苗摆平不少事，面上又不得不对郑苗严正警告，尽一个长辈的本分。

这次因为李沧海和铁手，郑苗被金陵府请去府衙，郑国公严令国公府内众人不得插手，说是要让郑苗吃些苦头，有些南墙要她自己撞她才懂得回头，没想到，郑苗也就在府衙大牢里蹲了一夜，第二日不到傍晚就回到了国公府。

国公爷问杜海，是不是国公府里有人阳奉阴违，不听他的命令，又偷偷替郑苗打点了？

杜海说，四小姐这些年在外头也是有些声望在的，结交甚广，定是外头那些朋友中不乏有能耐者，将人赎了回来。

国公爷于是让杜海去打探到底是何方神圣，神通广大，能让金陵府迅速放人，杜海去了，回来禀报他，救郑四小姐的不是别人，竟是游居金陵府的那位小王爷，这让国公爷很是吃了一惊。

国公爷是先先帝的人，只对先先帝忠心耿耿，到了太平帝，他就有些疏远了，更别说其他王爷，为的就是避嫌。

不知道郑苗是如何结交上北静王这位小王爷的。

去见郑国公的路上，杜海很是担忧地看着郑苗，说：“四小姐，一会儿见了老太爷，莫顶撞，老太爷就算数落四小姐几句，也是为了四小姐好，老太爷心中最最在意四小姐了。”

郑苗点点头：“我知道的，海叔。”

国公府里这些大爷小姐们都是喊他“杜管家”，唯有四小姐总是尊他一声“海叔”，杜海心中很是动容，对郑苗也愈发疼惜。

杜海看着郑苗，郑苗平日在外多着男装，回到国公府里碍于国公府才穿女装，她许是久未着红装，穿了姑娘家的衣裳裙子，梳上姑娘家的发髻，和她的气韵已经极不相称，她的眉眼更多的是儿郎的英气。

“若四小姐是儿郎，老太爷只怕要把国公爷的家业都拜托给四小姐……”杜海原本是要缓和祖孙之间的关系，不料他的话却让郑苗竖起了逆鳞。

郑苗说：“我是女儿身就不能继承家业了吗？这天地之间，不是男人就是女人，阴阳协调，方能绵延不息，若世上只有男儿，生命可能繁衍下去？缺一不可的两方，为何偏偏男儿就要被重视，女儿就要被轻视？一边轻视我，一边还要冠冕堂皇说看重我，在意我？”

四小姐素来不与寻常女儿家相同。听郑苗长篇大论一通，杜海闭了嘴，论辩才他一个奴才可不是四小姐的对手，毕竟四小姐饱读诗书，又见过世面。

两个人很快到了大厅，见过了郑国公。

“跪下。”郑国公高高在上，一声令下，郑苗也听话地跪下了，不过腰杆子笔直，甚是不卑不亢。

“别以为有北静王替你撑腰，我就能饶过你。”郑国公指着郑苗严厉说道。

郑苗说：“多谢祖父告知，不然小四还不知道救我的人是北静王，小四还以为是祖父去金陵府求的情。”

“这次不是祖父，但是祖父过去替你求的情还少吗？从小到大，你给祖父，给咱们国公府惹了多少祸事？你说你好好的国公府四小姐不做，好好的养尊处优的日子不过，非要一天到晚在外头折腾，郑苗，你图什么啊？”郑国公从太师椅上站起来，走到郑苗跟前。

郑苗眼观鼻鼻观心说：“为生民立命，为天地立心，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你给我闭嘴！”郑国公怒了，“我看你是好日子活腻了，你一介女流……”

“一介女流如何？祖父难道不是女流所出，难道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一介女流缔造了天下男儿们的生命，到头来又叫天下男子鄙视耻笑吗？”

郑苗愤愤抬起头，把国公爷气个倒仰。

国公爷吹胡子瞪眼，浑身发抖，声音也激动地发了颤：“好好好，你既不听祖父相劝，那就从国公府里滚出去，免得日后闯出更大的祸事，连累宗族亲戚！”

国公爷此话一出，杜海就急了，但又只能轻声提醒他：“老太爷……”

国公爷挥手打断他：“不许替她求情！她大牢也蹲了，祸也惹了，还是丝毫不知悔改，平日里不是口出狂言，妄议朝堂，就是和缅北骗子厮混一处，这种不肖子孙，国公府要是再留她，就是留虎在室，哪天被她吃了，哭都来不及。”

国公爷话说如此严重，态度坚决，杜海手足无措，只能提醒郑苗向国公爷服软：“四小姐……”

郑苗哪里肯听他的劝？这祖孙俩脾气秉性像得要命，一样的执拗，决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

“海叔，日后请你照顾好我祖父。”郑苗说着看向国公爷，“孙女就此拜别祖父，拜别国公府。”

“别喊我祖父，滚出去，也别再说你是国公府的人，国公府从此和你一刀两断，不再有瓜葛！”郑国公正在气头上，话说得劈头盖脸，如尖刀一样。郑苗也不以为意，只对着国公爷深深叩了个头，便起身走了出去。

“四小姐——”杜海追出来，“四小姐，你就在老太爷跟前服个软，那些话都不是老太爷的本意。”

“人各有志，”郑苗看着杜海，微微一笑，“海叔，以后辛苦你照顾祖父了。”

杜海只好点点头，眼里已经闪烁老泪。

郑苗眼睛酸胀，但强忍下泪意，她焉能祈求全天下人理解她的心，在这国公府，以及国公府周围的贵族圈子里，郑苗一直感到孤独，觉得自己与这个圈子格格不入，她想的做的，从来得不到他们的理解，而他们的所作所为又是她不屑的。

三观不同，何必强融？不如归去。

她转身向国公府外走去，杜海追上来问她：“四小姐，你接下来要去哪里，让老奴派两个丫头去伺候四小姐。”

郑苗摇摇头，她在外行走这些年，吃过多少苦，行过多少路，早被磨砺得与一般的贵女小姐不同，她坚韧如磐石，卑贱如小草，又顽强，又能干，何须什么丫鬟伺候？

她甚至没有带走国公府一针一线，就这么孑然一身从国公府走了出去。

国公府外，急急驰来一辆马车，马车车头是熟悉的车夫木子叔。

郑苗露出笑容，这是林黛玉的马车，来得正是时候。

见郑苗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国公府前，林黛玉立即将她带上了马车。

“郑姐姐，不如跟我去荣国府？”林黛玉提议。

郑苗哪里能给林黛玉添麻烦，她那位舅母最不喜欢林黛玉与她来往，便说：“我还是回聚义堂吧，从今往后那里便是我的家了。”

于是，木子叔便调转车头，载着林黛玉和郑苗，朝东卜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