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宁在楼道里看着他们渐渐走远，整理好思绪，脱下连桉的外套叠好装进书包里，拿出钥匙开了门。

一进门，桑平正坐在客厅看着报纸，看样子吴晓丽还没下班。

桑宁松了口气，说“爸，我回来了。”

桑平匆匆看了她两眼，然后看回报纸，问了句：“怎么这么晚？”

桑宁看向客厅的钟，已经八点半了。她低头有些心虚，语气不疼不痒的：“顺便到西城那边逛了一下，忘了时间。我吃过东西了，先回房了。”

桑平点点头，没有察觉到不对劲，对女儿很放心，只说了一句：“下次早点，去吧。”

桑宁走进房间，轻轻关上门。浑身无力跌落在床上，纵横脸上的是无数的泪痕。过了一会儿，她从床上坐起，抽出镜子，镜子里的自己，头发乱作一团，眼睛哭得有点肿，脸上的红印已经褪去，她拿出棉签沾了点酒精擦着嘴角消毒。她无奈地嘲笑自己，“真丑”。

她拿起衣服进了浴室。

这是她洗过最久的一个澡。雾气掩住了她的面容，渴望洗去今晚不堪的回忆。

……

周一，连桉和桑宁在校门碰见。

“早上好。”桑宁主动打了个招呼。她看起来好了很多，连桉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眼角微挑，回应她：“早上好。”

两人并肩走进去，距离不远不近，没有交流，看上去气氛有些微妙。

连桉桑宁一前一后走进教室，桑宁抓着衣角佯装镇定，但急促的呼吸，微微染红的耳朵已经出卖了她。

可她对他的喜欢却无人知晓。

日子一天天过，连桉和周书宇没再提起过那晚发生的事。只是连桉总会下意识看看她走出校门时的方向，然后分道扬镳。

日子很快到了十二月，天气已经开始变冷，太阳暖和和的，照得人心痒痒。

平淡的生活，不料空降了一位转学生。

转学生叫季子禾。她很漂亮，自信大方且明媚。这是桑宁对她的第一印象。

乌黑利落的高马尾，两道柳叶眉，弯月般的眼睛，眼含笑意，流转间有藏不住的风情，妩媚动人，单薄的校服下是显而易见的杨柳细腰。

毫无疑问，在转来这个班之初，她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包括连桉。

她的入学成绩瞩目，成为了2班和连桉不分上下的唯一人选。而陈老师叫连桉到办公室，和他商量。

“季子禾初来乍到，对周围一切不熟悉，高三时间紧迫，我希望你能帮她花尽量少的时间熟悉我们学校，我最信任你。希望你多多照顾她。”桑宁捧着作业经过办公室听到了陈老师对连桉说的话。

连桉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回答一个“好”字。

桑宁不知怎么的，心像被揪住了。

那种感觉就像，每天都会偷偷去游戏厅，每天都会尝试从娃娃机里夹起那个最喜欢的玩偶，可怎么也夹不起来。可现在，马上要有另一个人要把它夹走了，而她只能隔着玻璃看着，无能为力。

她走进教室，发现季子禾已经坐在连桉旁边，而周书宇被调到了桑宁的前面。

周书宇看到桑宁进来，像平常一样热络地聊天打趣，可桑宁的耳朵再也听不进其他杂音。她的眼睛全是季子禾和连桉。

少女，微一勾唇，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眼里不经意流露出柔情动人心弦。少年，眼神深邃，浅棕色的瞳孔像是珍藏数年的琥珀，睫毛轻轻颤动，嘴角微微抿出一抹笑。

季子禾，连桉。两人的气场和谐得像一幅画卷。

眼前的画面，桑宁不愿再看，她转过身，笔尖划破纸张，墨水溢出，覆盖了一个个相同的名字，心里那朵小心翼翼呵护着的玫瑰，被心酸苦涩的浆水灌溉，枯萎了。

日复一日，桑宁和连桉的交流因为桑宁的刻意疏远不断减少。她的自尊和骄傲在每一次连桉和季子禾的热切交流中不断坍塌。

桑宁在想，是啊，她那么优秀，那么漂亮。是值得被爱的人，更是值得被连桉喜欢的人。

季子禾很快和班上的同学熟悉起来，她长得好看又平易近人，不做作真性情，待人真诚热情，像夏日里绚烂的太阳光般热烈，让人止不住地想要靠近。包括桑宁。

日子来到一月份，转眼就要放寒假了。季子禾和桑宁因为前后桌的关系，自然少不了平日的交流，两人的关系不算热络也不算生疏。

“桑宁，寒假有什么安排。我约了连桉补理综？”季子禾从后面坐上桑宁的旁边，挽住她的手。

“嗯……应该会在家复习。”桑宁敏锐地捕捉到连桉的名字，心头一颤，回了她。

季子禾说：“一起来吗？他可好讲话了，不用顾虑。”

原来，他们已经这么熟悉了吗？一个多月好像已经改变了很多。

桑宁摇摇头，拒绝了。

上完最后一节课，就放寒假了。这是高中三年最后一个寒假。今年的冬天出奇得冷，桑宁裹好身上的羽绒服，收好东西，背上书包，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出班门。还在收东西的连桉察觉到她今天走得异常快，抬眼看向她，却找不到踪影了。

桑宁坐上公交，她拔出耳机插上mp3，隔绝外面的声响。她直勾勾望着窗外，耳机里唱着老狼的歌，“爱你的每个瞬间像飞驰而过的地铁”。她叹了口气，一会就睡着了。再醒来已经快到家了。

她永远不会知道的是，公交车经过西城的时候，连桉正从另一班公交上走下来。她没看见他，他看着那辆熟悉的公交车，眼睛不自觉搜寻着她的身影，却也没看见她。

寒假很短，只有二十天。

桑宁去了一间奶茶店当小时工，白天上班，晚上复习功课。一天下来，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其实她这个时间并没有必要再去打工，可以静心留家温习。但她还是想做些什么，一来补贴家用，二来让自己忙起来，然后没有时间去想他，去想他和她。

今天是大年三十，除夕夜。奶茶店顾客很多，店里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桑宁延迟了下班时间。

“你好，请问需要点什么？”桑宁熟练开口，抬眼一看，眼底掠过慌张，是季子禾。

“桑宁，你在这里打工吗？”季子禾饶有兴趣地开口，看起来她对桑宁打工有些好奇。

季子禾今天穿的很漂亮，即使是穿惯十几块一件上衣的桑宁也能认出她身上的衣服质地很好，看起来像名牌，鞋子更是桑宁在商场货架上见过的摆着的四位数运动鞋。她今天打扮很精致，一闪一闪的眼睛看起来更加明艳动人。

桑宁低下头看看自己，没有表情，平静地回答：“是的，你想喝点什么？”没有看她。

“我喝草莓奶昔吧，连桉你呢？”温柔的声音直击桑宁的神经。

桑宁像触电般全身发麻，她再一次抬头，发现连桉站在季子禾身后。

黑色卫衣，藏蓝牛仔裤，白色帆布鞋，还有那个熟悉的电子表。瘦高的身形，修长匀称的腿，轮廓深刻清俊，薄而红的唇，眼尾还有一点痣，眼光所到处含着涟漪的款款深情，长相清冷，可气质又是那么温润，两种风格完美融合恰到好处。

他今天，格外好看。

他走近了前台，看着桑宁说：“你有什么推荐吗？”

桑宁胡乱看了一眼菜单，脱口而出，“热巧克力。”

其实那不是热门饮品，但那是桑宁最喜欢喝的。她心里紧张，就脱口而出了，说完她就后悔了。

连桉笑了一下，说：“那就这个，谢谢你。”

桑宁平复了心情，转头给他们弄饮品。耳朵不自觉留意着外面的动静，基本都是季子禾在说话，连桉只是静静听着，偶尔给出简短的答复。具体谈话内容是什么，桑宁听不清，也许她在逃避，宁愿自己什么也听不到。

不可置否，他们站在那，就像画报，很养眼。来来往往的人都被他们吸引住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直击桑宁的心。

桑宁加快速度，很快，两杯奶茶弄好了。她给了奶茶，收了钱，挂上标志性的笑容看着他们一起离开。

“确实很般配啊。”桑宁收回呆滞的目光，发出感叹。

她很难过。

所以，他们在一起过除夕夜吗？

十点钟，桑宁拖着疲惫的身体回了家。家里没有人。前两天，吴晓丽和桑铭回了老家，桑宁非要干完这两天的活才肯回去，吴晓丽拿她没办法，就和桑铭回了宜川老家。

桑宁洗了澡，坐在客厅的窗边，望着今晚的夜，她只能看到模糊的弯月轮廓。太遥远了，总是不完满的。就像她的暗恋。

第二天一早，桑宁就出了门，背包里的是几件换洗衣服和几张卷子。她拿着买好的大巴车票，独自坐上回老家的车。

一个多小时之后，大巴到站。桑宁走了十分钟到了老家。一进门，桑铭在贴着对联，吴晓丽和桑平在火热的厨房里忙个不停。

桑铭先看到了桑宁，迎上去，取下她肩上的背包，嘴角挂着笑：“姐，这么早！待会跟我去玩。”

桑宁看到桑铭开朗的样子，郁闷了几天的心情有些变好，她对桑铭笑，说：“行。”

桑宁进了厨房和爸妈打了声招呼后，加入庆祝新年的队伍里。

……

转眼正午到了，太阳猛烈却很暖和。桑宁和桑铭吃过午饭，一起去到了镇上的集市。集市的年货琳琅满目，整条街都是红红火火的过年气息，人们脸上挂满兴奋。

“想吃什么，给你买点。我打工赚了钱，咱们买点年货回家过年。”桑宁向桑平挑挑眉，得意地笑了一下。

“行啊，谢谢老板了哈哈！”桑铭一把搭过她的肩，两人开始一家家店挑年货。

“老板，这个怎么卖？”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桑宁抬头看向声音来源。熟悉的侧脸，是连桉。他围着红色的围巾，穿着灰黑色大衣，看起来有了些烟火气。他看到了桑宁，眸色微深，唇角勾起，带上一抹温柔的笑，向桑宁打招呼：“你好，真巧。”

桑宁忽的有些脸红心跳，手心发热，从容应答：“是啊……好巧啊。你也住宜川吗？”

废话，人家当然住这儿，不然怎么会到这边买年货，桑宁懊恼，心中骂了自己两句。

连桉说：“是的，要一起逛吗。”

一起……什么？一起逛！桑宁差点被噎住说不出话。

桑宁心里的小恶魔向她伸出恶手，好像在说：这可是难得的机会，你不去的话真是糊涂啊！

另一边的天使说：你明明看到他们一起过除夕了，你还要破坏人家吗？

纠结了半天，最后恶魔打败了天使。

她答应了，走近了点。那就自私这一次吧。

两个人走得很慢，桑宁从羽绒服口袋里掏出前两天桑平给她买的新手机。她一点一点按着老式手机上的键盘，给桑铭发信息。

“你先回去，我碰见同学了，想吃什么发信息给我就行，我会买回来。——桑宁”

摁下发送键，桑宁松了口气，她可不想让桑铭这个大嘴巴看到此情此景。

连桉转头问她：“怎么了？有事要忙吗？”

桑宁连忙应：“没事……继续逛吧。”

连桉转过头，脸上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笑，眼里不经意流露出一点欣喜。

一米六三的桑宁站在一米八六的连桉旁边，刚好到了他肩膀的位置，显得很娇小。今天的桑宁长发披肩，平日的冷被盖去大半，多了几分温暖的光彩。一个如冬日里的暖阳，一个如仲夏夜里的清月。相得益彰。

两人的话比平时在学校里的多了一些，也许过年的氛围点燃了每个人心里那个渴望热闹的灵魂，连桉和桑宁聊了一些杂七杂八的话，桑宁还是听到连桉的每一句话，都像考试一样，在脑子里过滤好几遍再说出答案。虽然她面对连桉还是很紧张，不敢直视他，但她却想和他多说一些，再多说一些。

年货都买的差不多了，两个人准备各回各家。她鼓起勇气，向连桉说了一句：

“连桉，新年快乐！”

连桉唇角上扬，眼带笑意，说：“新年快乐！”

桑宁有些迷糊了，沦陷在他的笑里。青涩的爱意终于再次浮出水面。

他们互留了电话。

二零一零年，桑宁第一次和连桉说出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