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呼啸的寒风激起了地上的雪沫，搅得夜色更加朦胧，杜惊澜犹如一道暗影般沿着大街小巷一阵穿行，凭着十几年的追捕和反追捕经验，躲过了一队队的巡逻士兵，向着自己的住处急匆匆而去。

过了三五条街道，杜惊澜的心情终于彻底冷静下来。

刚才竟然搞出了那么一出“艳遇”，虽然又悔又恼，但已经于事无补，幸好范进忠亲自去给自己“善后”，凭他的能量，处理这种事情应该是绰绰有余。

但是——

杜惊澜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范进忠到底会如何处理这件事情？他是不是会在善后那女人的同时，把自己也“善后”了？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杜惊澜对范进忠的处事也没有十足的信心，他稍稍犹豫了一下，身形一转，突然改向城西而去。

时间已是二更时分，城西的骆驼巷里漆黑一片，空无一人，杜惊澜仔细辨认着门上的标记，终于在一处不起眼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侧耳倾听一番后，杜惊澜翻身一跃，如同雪片般轻轻落在了院中。

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侧面的一间房子里有灯光亮着。

杜惊澜抬脚向亮灯的房间走去，脚下的步子故意加重了几分。

“谁？”一个老人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紧接着里面光线一暗，显然有人遮住了灯光。

“是我，小杜，杜惊澜。”

话音刚落，屋子里的灯光再次亮了起来，屋门打开，一个女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杜大哥，你终于来了。”玲珑的声音里有惊奇，更多的却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进去说话。”杜惊澜拍拍女孩的肩膀，快步进屋。

房间里炭火烧得正旺，陈老汉手持旱烟袋正起身迎，站在他身边的是两名十五、六岁的年轻后生，一位是杜惊澜认识的小四，另一位却从未见过。

众人急忙上前见礼，通过介绍，杜惊澜知道那名陌生的后生名叫陈宝儿，也是陈老汉收养的孩子。

玲珑帮杜惊澜脱下外套拍打一番，安排他在火堆旁坐了，又亲自捧了一杯热茶过来。

陈老汉看杜惊澜脸色不对，忙打发着小四和宝儿先去睡了，这才开口问道：

“怎么了，孩子？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嗯，刚才确实遇到了一些麻烦，也可能是我多虑了，但为防万一，我还是先在这儿避一避。”

刚才的事情委实有些香艳，杜惊澜怕二人追问，急忙转移了话题道：

“这就是刚刚买的房子吧？看起来倒还宽敞，银子够用吗？如果不够我这里还有一些。”

一旁的玲珑接口道：

“够了够了，上次杜大哥给的金锭买下房子后还有不少剩余，我正打算去置办一些家俱和生活用品，过几天杜大哥就可以搬来住了。”

“不用，不用，我不会搬来住的。”杜惊澜连连摆手道，“我住在那儿就很好，如果搬到这儿就太张扬了，以后做事也不方便。”

玲珑微微叹了口气又接着说道：

“这里原来归一家镖局所有，他们对北平府今后的局面并不看好，并且也想着去应天府发展，所以就把院子低价卖给了我们。

这处宅子共有前后两进，前院供人居住，后院是一个小型的演武场和一个大大的仓库，说起来真是宽敞呢。”

“嗯，好，好，这地方不仅宽敞，感觉也十分僻静，正是理想中的地方。”杜惊澜连声称赞。

“我本来打算简单装修一下再请你过来的，没想到今天晚上你突然找来了……”说到这儿，女孩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杜大哥，因为你说你的身份多有不便，我就用自己的名字把它买下了，等以后再过户到你名下吧。”

“你这丫头，这是说哪里话？”杜惊澜佯怒道。

“从穗儿救下我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是生死与共的一家人了，这件事情以后再也不许说起。

况且，买房子的钱是我意外得来的‘活动经费’，本来就是救济穷人用的，先用来救济一下自己人还不是应该的吗？”

玲珑笑着吐了吐舌头，没有接话。

陈老汉笑眯眯的看着两个年轻人谈笑，此时才插口问道：

“杜儿，你此前好长一段时间没去我们那儿，后来又让小四带回了大量黄金购买院子，能说说都发生了什么事吗？”

“唉，此事说来话长。”杜惊澜叹了口气，脸色一下子又阴沉下来。

面对陈老汉和玲珑，他没有丝毫隐瞒，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仔细说了一遍，听得陈老汉眉头紧皱，只是埋头抽烟，玲珑却是一惊一乍的，脸上的神情惊奇不已，更多的却是关心。

听杜惊澜讲完，陈老汉缓缓开口道：

“其实，前几日四皇爷在东城区现身时，我和玲珑就猜测那人极有可能是你，今天终于从你口中证实了。

或许，这世上也只有你才能冒充四皇爷到这种惟妙惟肖、以假乱真的地步，说句老实话，如果不是年龄差距太大，我甚至认为你就是真正的四皇爷……”

杜惊澜苦笑着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爷爷，这一定是个圈套，一定有人在设计陷害杜大哥。”玲珑焦急地说道。

“是啊，与其说这是一个圈套，不如说这是一个局，一个意欲搅动天下的大局。”陈老汉沉思着说道，“它图谋的绝不是一个人或者一件事，它图谋的极可能是整个天下！”

“陈爷爷说的对 ，如果有人想要我的小命，那是非常简单的事情，绝对不需要费这么大的周折。”杜惊澜苦笑着说道。

“爷爷，你可是我们族里的‘先知’啊，你一定有办法救杜大哥的。”玲珑摇晃着老人的大手说道。

“傻孩子，爷爷只是瞧出了一些端倪而已，所有的事情都是猜测，根本无法确定。

如果我所料不差，这个‘局’极可能上应天象，下连地脉，一旦启动，绝不是人力可以挽回的。

在这个‘局’中，所有人都只是其中的一枚棋子，最终的结局只能靠天意。”

“那……那……”玲珑急得眼泪都快流了出来。

“有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老人拍着玲珑的小手说道，“小杜在这个局中绝对是极为重要的一环，他的某些行动甚至会决定整个‘局’的走向。

无论如何，现在的杜惊澜是安全的，对方不仅不会动他，甚至还要分出一批力量去保护他。”

看着目瞪口呆的杜惊澜，老人微笑着说道：

“杜儿，大家已经认识了这么久，想来你也看出来了，我和玲珑都不是中原的汉人，我们都来自北方，都是蒙古族人。”

“我知道，通过你们的行事举止，言语谈吐，我早就怀疑你们是蒙古人了，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杜惊澜苦笑着说道。

“自从上次在北元奸细的毒针下死里逃生后，我心里突然泛起了一个念头：

此前的我早就死去了，现在是上天赐于我的第二次生命！

不论是北元人也好，是大明人也好，我对他们而言都只不过是一位匆匆过客，有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来到这个世上到底有何意义……

所以，不论你们是大明人也好，是北元人也好，在我心中一直都是最亲的人，除了你们，我在这个世上根本没有其他亲人，甚至也无法融入到其他人的生活中去……”

“杜大哥，你……你没事吧？”玲珑将双手抱头、面露痛苦之色的杜惊澜抱在怀里，小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唉，可怜的孩子，看来上次受伤后造成的精神错乱还没有完全恢复啊。”陈老汉长长叹了口气，一边站起身来，一边对玲珑说道：

“玲儿，我老头子先去休息了，你在这儿好好照顾杜儿，千万不要让他的精神崩溃了，等他清醒过来后，你把我们的事情都告诉他吧，包括我们之前的推测。”

“唉，是到了站队的时候喽……”老人一边念叨着，一边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

添加了几块木柴之后，房间里的篝火烧得更旺了，玲珑给杜惊澜倒了一杯热热的奶茶，而后如同一只乖巧的猫咪一般依偎在他身旁。

“玲儿，我没事，刚才脑子里有些混乱，只是发了一些感慨而已。”杜惊澜拍拍女孩的肩膀安慰道。

玲珑将脑袋靠在杜惊澜怀里，轻声说道：

“杜大哥，你是不是以为我们是北元奸细，所以才左右为难，以至于情绪失控？其实我和爷爷都是兀良哈部族的人，虽然是蒙古人，但也是大明的子民，穗儿、小四和宝儿都是汉人，他们是爷爷收留的汉人孩子。”

“兀良哈部族？”杜惊澜皱起眉头，苦苦搜索着头脑中的记忆。

“杜大哥，难道你不知道兀良哈这个部族？”玲珑惊讶地问道。

“对不起，玲儿，我的记忆缺失了好大一部分，对这个部族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

女孩娇嗔地白了他一眼，又接着介绍道：

“兀良哈部是蒙古大草原上最有名的几大部族之一，世代居住在额客朵颜温都儿山一带，族中男儿个个英勇善战，当年曾追随大汉南征北战，立下不世功勋……”

“等等，等等……”杜惊澜手抚额头，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头脑中终于有点印象了，兀良哈部应该是元人的皇族之一，对不对？”

“是的，此前我们确实是元人的皇族之一，退回草原之后，我们已经归顺在了宁王麾下，隶属于朵颜卫。”

“嗯，明白了。”杜惊澜终于唤醒了脑海中的部分记忆：

“当年太祖在辽东地区设置了泰宁卫、朵颜卫、福余卫这三处边防力量，一直被人们称为‘兀良哈三卫’，也被称之为‘朵颜三卫’。”

“杜大哥终于记起来了。”女孩欣慰地笑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