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宫人们跪倒一地。奏章、笔墨散落得到处都是。

一身龙袍的皇帝气得浑身颤抖：“天街打马？谁给她的胆子？混账东西。来人，把柳疯子给朕抓过来!”

地上的大太监陈公公熊背一抖，抬起头一脸错愕地看着皇上。

“皇上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的火。”皇后在一众侍女的簇拥下姗姗而来。

皇上正一肚子火气没处发，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瞧你养的好儿子。”

不过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扫了一眼跪着的一地奴才背过身去。

“都退下吧。”皇后朝下人们摆摆手。

宫人们悄悄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赶紧爬起来告退。

偌大的御书房瞬间安静下来，只剩帝后二人。皇上粗重的喘息声彰显着他的愤怒。

“这事一定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柳大将军携子女昨日才进京，今日就惊了马还落水。皇上就不觉得蹊跷吗？”

皇后走到御案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皇上也叹了口气，躺回宽大的龙椅上。

他眉头微拧闭目沉思。

“皇后以为如何？难道不是她不想做我皇家儿媳，故意为之？”

见皇上平静了不少，皇后心中稍定：“虽然皇上确有此意，但柳将军未必就能猜到。何况我们已经暗示要将那柳元安招为驸马。按理说他应该不会这么急着把女儿摘扯干净。”

皇上抬手揉了揉紧锁的眉心：“此事怕是与柳妃提点他带上女儿有关。”

王皇后闻言脸色瞬间煞白。

柳贵妃虽然和骠骑大将军柳承吉同姓，但并非本家，那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她这么急吼吼攀上去，莫不是想替三皇子求娶为妃？

柳承吉镇守唐国东北门户河北道，手握三十万重兵，堪称一方霸主。这柳贵妃竟是野心越来越大了，还盯上了这么一块肥肉。

“皇上! 那柳氏什么心思难道您真的不知？。”皇后难得殿前失仪，情绪激动红了眼眶。

“芸儿，朕心中有数，你不必如此。但你也要记住一点：他们都是朕的儿子。”

一声“芸儿”让皇后忍不住拭泪。十三年了，自那人去了之后，皇上再没如此唤过她。

“此事容朕再想想，你先回吧。”皇上语气平淡，却一直不曾睁眼。

“皇上，臣妾还有一事。”

“说！” 皇上有些不耐。

“今日太子当巧在醉仙居为七殿下接风。他也是救人心切，才会……”

“不必再说了!”皇上一声怒吼，把王皇后吓得赶紧闭了嘴。

“你不提倒也罢了。不知分寸的蠢货。太子身在高位，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他难道不知? 还敢天街打马，威风的很啊！他就等着言官的弹劾吧。”

刚刚平息的怒火再一次熊熊燃烧起来，厉声道：“让他趁早熄了不该有的心思。”

皇上气得胡子都翘了翘：

“你真以为那柳疯子是好惹的？他身后还站着那土匪婆娘呢。”

“无知蠢妇！莫说一个侧妃之位，怕是太子妃人家也瞧不上。退下！”

皇后吓得噗通一声跪地，连声告罪。见皇上不理，只好抹着眼泪退了出去。

皇上冷冷扫了一眼走出门的王皇后，气得抬脚狠狠踢了一下龙书案。然后就……痛苦地抱住右脚，表情扭曲。

哎！果然是老了，身体不比当年。柳承吉这老家伙怎么还能那么健硕！

皇上嘴角微勾，又想起了年轻时与柳承吉打马南山时的畅快：“居然敢天街打马，这丫头！呵……

老皇帝突然想起了什么：“来人，去查一下那匹马。”

柳絮被抬回驿馆后很快就醒了。不过嗓子还是因为呛水而受了点儿伤，脸色也不太好看。皇上派来的太医给仔细诊了脉，又开了一堆温补的药。

在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的柳絮，更加厌恶京城的尔虞我诈。才来第二天就差点把小命玩没了，心中很不是滋味。

此次给皇上贺寿，柳将军只带了她和七哥。三哥柳元安因为科举已进京半年有余。

柳家在京城并没有自己的宅子。柳元安如今寄宿在皇上的嫡亲妹妹安平公主府上。

这位安平公主的驸马曾经是柳承吉身边的得力副将，如今已贵为太平侯。

父子三人不错眼珠地盯着床上躺着发呆的柳絮。柳絮此刻满脑子都是水下那柔软的唇和那双有力的大手。被他们看得烦了，单手捂着痛痒的嗓子，声音沙哑地艰难开口道：“你们不累？都回去吧。”

小丫头居然挥手赶人，还是那个任性的小东西。三郎柳元安笑了，今天确实累掉他半条命，但是他还是不太放心就这么走了，毕竟她犯的错还没给她指正。

居然敢用这种极端的方式，今日若不是他们及时出现，那些守城官兵未必不采取非常手段。他不敢往下想。

“你可知今日犯了何错？”柳元安赶在父亲和弟弟之前开口道。

柳大将军和七郎柳元英赶紧拼命点头，表示他们也想这么问。

捂着厚厚棉被的柳絮朝帐顶翻了个白眼，指指自己的嗓子，示意他们指责的话等她好了再说。

柳承吉却憋不住了：“爹知道你呛了水不舒服，但是今日之事非同小可。切不可再胡闹。”

说着他替女儿倒了一盏茶，居然是金银花茶，柳絮心中暖暖的：还是老爹最会疼人。

她借着父亲的手轻嘬了一小口，眼珠提溜一转，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七郎已蹙眉上前一步：

“小妹别想再唬人，找再多借口都没用。我们知道你不想被人算计，不想嫁入皇家。那也不能拿自己的安危去赌。今日就是一个很好的教训。你可知今日多凶险？要不是三哥刚巧看到了，你今日就没命了。”

柳絮哪里会不知道，不过今天真的是意外。她本来想着跑一圈，然后见好就收。

别人艳羡的权力地位她可没兴趣，哪有闯荡江湖来的自在。现在的她满脑子都是跟着墨大侠去纵横四海。可惜有人想拿她作为牵制她爹妈的筹码。

她要表明自己的态度还要让人觉得她蛮横无理，刁钻跋扈。总之就是一无是处，别打她的主意就对了。

可惜她千算万算却漏算了一件事，那就是有人想利用她，还有人想弄死她。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挡了谁的道。

这一刻她想叹气，不过嗓子不允许。也只好硬着头皮听他们在耳边念经。

“阿嚏……”小姑娘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房间里立刻安静下来。父子三人大眼瞪小眼了一瞬。

“着凉了？”

“快！快！快！再拿一床被子来，再加个炭盆。”

“我去熬药!”

短暂的安静后是噼里啪啦一阵手忙脚乱。

柳絮欲哭无泪，抬手捂脸，这紧张劲啊！什么时候能正常点儿呢？好在现在只有他们仨在，否则还要夸张。

“砰砰砰！”响亮的敲门声总算让屋内的人安静了下来。柳絮被捂得严严实实，只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露在外面。

“何事？”柳承吉正了正神色，一副沉稳镇定的样子，好像刚才那个慌慌张张的不是他。

三郎勾了勾唇角：老爹贯能装。

“将军，安平公主来了。”柳承吉身边的小将军姚辉的声音，但人没有进来。

“快随我去迎！”柳承吉赶紧起身要去亲迎。

还没等走到门口，来探病的安平公主已一身华服迈步进来了。

柳絮要起身行礼，安平公主急忙紧走几步来到床前，将人按了回去。

“你躺着，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别跟本宫客气，本宫与你爹娘可不是一般的关系。柳疯子，你说是也不是？哈哈哈……”

柳絮没想到安平公主居然性格如此豪爽，不过她对父亲的这称呼……

她当然不知道安平公主与柳大将军夫妇的渊源。

这事说来话长，当年武状元柳承吉为了娶占山为王的悍匪杨业之女，公然违抗圣旨拒绝做驸马。

此事当时闹得很大，朝野上下无不震惊。先帝勃然大怒，要不是安平公主长跪求情，怕是项上人头都不保了。好在杨氏父女被其真诚所感动，弃暗投明归顺了朝廷。

柳承吉也因此事才得了个柳疯子的名号。

这厢还没等柳承吉开口请安，圣旨就到了。传柳承吉即刻进宫面圣。这一次轮到柳絮不淡定了。

本来她的计划是跑一圈马就撤，不想最后捅出这么大的娄子。她紧张地看着一边整理袍袖一边往外走的父亲：“爹!”

“丫头别怕，你爹不会有事，放心!”安平公主摸了摸柳絮的头，朝回头看的柳承吉挥挥手。

“你娘可还安好？她居然舍得让你爹一个人来。”

柳絮觉得安平公主平静得离谱，自己犯了这么大的罪，爹爹会没事?

“我娘很好，劳烦公主挂怀了。”

三公主笑了：“你比你娘还漂亮，像你爹多些。呵呵呵！不过我就想不明白了，你为什么那么想藏拙？如果你不想嫁入天家，直说便是。你别看皇上万尊之躯，他还是怕你娘的。”

柳絮这下是彻底懵了，皇上会怕她娘?

今日之事连安平公主都看出来了，那皇上会猜不到?

柳絮突然觉得自己是真的蠢，根本不需要装。

小丫头挤出一丝苦笑：“是马惊了，真的惊了。被人做了手脚。”

站在旁边的两兄弟立刻瞪圆了眼睛，彼此对视了一眼，悄悄退了出去。

安平公主陪柳絮说了好一会儿话，才离开。柳絮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

她初来乍到谁都没得罪过，居然有人上来就想要她的命。

是可忍，孰不可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