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房里水汽氤氲，药草花的香味被热水激发，从门外就能闻到。

背对着门口专心沐浴的人，长发高挽，抚摸着鹤颈，似乎对一切动静都毫无察觉。

一枚飞针穿过屏风，他的双指很流畅的夹住了针尾，针头距耳垂只有寸余。

“恭喜师妹，抓到了凶手，成了日光山的大功臣。”

方勉勉从屏风后出来，绕到林凌零眼前，从他手里小心的取过飞针，装入精致的铜管，然后才直直的看着浴桶里的人。

“听说林师兄擅长做奇器，我这玩意儿果然太逊，林师兄能不能帮我做套好使的。”

少女笑颜天真，林凌零往水里沉了沉，耳根子似被针扎了一样泛着红。

“师妹高看我了，若我略慢些，恐怕此刻已中了麻药。”

“哎呀有麻药啊，我可真不知道，这玩意是宋预捡到的，我觉得防身挺好。看来，林师兄果然对这些东西很熟悉嘛。”

方勉勉有意无意又走得更近些，眼神也不放开林凌零。

“师妹……”

“嗯？”

林凌零对着那双无辜或者装无辜的眼睛，强忍着。

“方勉勉你知不知羞，这是你该来的地方吗，你来干嘛？”

“哦，我就是来告诉林师兄，凶手死了。”

方勉勉蹲下来，下巴搭在浴桶边上，一副闲话家常的样子。

“死了？”

“本来伤也不重，可午饭后就死了，一个看管疏忽，自杀了。”

方勉勉叹口气，起身从水里捞起一朵药草花，又划拉划拉水，看着把视线别过去的桶中人。

林凌零：“……师妹，你……能不能先出去。”

“林师兄你怎么好像很怕我的样子，我又不是后山的老虎。”

方勉勉把花儿轻轻放回水里，睫毛上沾了水汽，眼神也湿漉漉的。

林凌零瞟了一眼，索性沉入水中，少顷又钻出来。

“林师兄，午饭时你去哪儿了？今天七婆做了腊鱼锅子，听说你最爱吃鱼了，可我找你半天没找着。”

“你想要什么小玩意，我回头给你做，先出去！”

方勉勉撅起小嘴：“好吧。”

走到屏风前的衣架旁，方勉勉看着黑色的暗纹绸袍子，又蹦蹦跳跳回到浴桶边。

“林师兄，你是不是上山没几年，家是哪儿的呀？”

方勉勉说着，见林凌零脸色如霜，又笑盈盈道：“我们方家是生意人，生意人讲究你给我一些、我还你一些，既然我要你做小玩意儿给我，那我得打听下你的喜好，也送你些什么。上了日光山就很难回家了，所以我想，去信让我爹买些师兄家乡的东西送上来嘛。”

林凌零张了张嘴，半天挤出两个字：“出去！”

方勉勉碰了钉子，失望的出去了。

等脚步声远些，林凌零才松弛下来，拍打着水面怨念：“魔鬼。”

整个日光山，男弟子都没有一个敢打扰他沐浴的，方勉勉，一个女人！

——

回端方居的一路上，方勉勉眼前一直浮现着黑色暗纹绸袍子，和林凌零那张冷俏魅惑的脸。

她自诩如今看人有一套，可她看不透林凌零，更不明白为什么方吴总是护着这位十一师弟，而他们，又不算关系很好的样子。

正想着，身后有脚步声，方勉勉立即警惕。

“大小姐。”

宋预看到方勉勉的身形有些紧张，立即顿住脚步，直到方勉勉回身招招手，他才跑上前去。

“小的，向大小请罪。”

山路上石子遍布，宋预却毫不犹豫的跪了下去。

“请什么罪？”

“大小姐让我看着陆离，我没看好，要不是……”

提起这茬，方勉勉恨不得踹宋预一脚。

昨夜七婆跟她谈起，小弟子里面的大喜，就是经常欺负陆离的那个小子，总是饭罢还偷偷拿一些食物。可问了别的小弟子，也没见大喜什么时候偷吃的，大喜还经常跟别人夸口，等他下了山，要开个镖局。

方勉勉当时就起了疑心，让七婆转告四师兄，请他格外盯着大喜。

说话时，陆离就在旁边默默吃饭，可往常晚上他会磨蹭一会儿再走，当晚却很早告辞。

方勉勉担心他去跟踪大喜，才让宋预把人看住的。

可等后山传来抓住了凶手的消息，方勉勉赶去时，只见陆离苍白的脸上溅了血，她吓得不轻，一整天都没理宋预。

陆离确实跟踪了天没亮就溜往后山的大喜，直到看到大喜送食物给藏在洞穴的里人，他才放出一支红烟箭。

这动静也惊了凶手和大喜，要不是那人腿上受了重伤、大喜也没什么功夫，陆离确实难以逃脱。即便如此，要不是四师兄的飞来一剑，恐怕陆离非死也要重伤。

“宋预，你是真的没看住人呢，还是故意放走他，好借他的手抓到凶手？”

方勉勉问完，并不给宋预回答的空隙。

“按照方家家法，失职该怎么处置问七婆，今夜就去找林师兄领鞭子吧。”

“是。”

宋预还是跪着，似乎还在等方勉勉的更多发落。

方勉勉在心里叹息，这小轿夫还真不是一般人，她确实已经想好了下一步怎么用他。

“受完罚认真抹药，明日一早来见我。”

“是！”

宋预起身，飞奔向浴房。

“哎你不要进去啊！”

方勉勉想起来喊时，小轿夫已经不见了人影……

估计，今晚的鞭子是不会轻了。

也罢，谁叫他跟以前那个杀千刀的宋预，一模一样呢。

——

次日一早，方吴请了四师兄、林凌零，在端方居书房，商议如何处置大喜。

按照日光山的规法，背叛者死。

“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又不是带字修士，况且他只是被人蒙骗送了些吃的而已。”

四师兄说完，林凌零道：“日光山的灰衣弟子众多，要是都以年岁小而妄纵，恐怕以后犯事者更多。”

两人都看向方吴，方吴左右为难。

“大喜，交给我处置吧。”

方勉勉进来，把一纸文书递给方吴。

在七婆报告了大喜有异样的当晚，方勉勉就用二十两银子，让大喜签了十年契约。

这些灰衣弟子，除了严苛选拔的极少数正当人家的孩子，其余的都是孤儿。

一般到十八岁，就会放下山去。

大喜一听说要去虞州首富方家，又得了二十两银子，高兴的就算签卖身契也是一口答应，何况只是十年。

“三师兄，大喜如今算是方家的人，我会让宋预带他下山，交给父亲。另外，方家出两百两银子给咱的账上，算是替大喜赎罪。”

四师兄是管账房的，正愁日光山这一秋冬的衣裳没钱裁，听到有进账，立即拍手赞同。

方吴也是不忍向小孩子问罪，如此，也保住了日光山规法的尊严，自然同意。

几人都看向林凌零，他傲娇的挑挑眉：“我只掌罚，不掌判。”

议过正事，书房里的气场都松弛了下来。

四师兄跟方勉勉打听，方家有没有做衣裳便宜又厚实的店。

方吴拆阅山下来的信件。

林凌零像个石柱子一样静默片刻后，道：“可是，三师兄，师妹她偷看我洗澡，还拿飞针扎我，怎么办？”

此话一出，其余三个人都被点穴般顿住了。

片刻后，林凌零被方勉勉举着鸡毛掸子赶出了端方居。

人都走后，方勉勉才磨磨蹭蹭回到方吴身边：“那个，师兄，我……”

“师妹一力破获后山命案，还帮我善后，你的功劳，等师尊们出关，我会禀报。”

“独木难成林，都是大家齐心协力办到的啦。”

方勉勉嘴上谦虚，心里却想，等着看吧，我在日光山的功劳，还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