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有琛虽不是这些人中年龄最长，但是医术一道却属他最资深，所以由他代表大家答道：“赵大人整理的手记和张姑娘家传医书我都大略读过，虽然比不上张姑娘家传医书详尽深远，但思路趋近完善，更无明显瑕疵，我辈及后人若以此为基础继续研究，即便没有《九灵》一书，针刺疗法发扬光大也指日可待，不过……”

不过现如今已经有了《九灵》，赵徵的笔记自然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黎有琛的未尽之意大家都已明了，各人心中也难免感慨，若是这本笔记确实出自赵徵手笔，且世间又没有《九灵》，那将是何等旷古烁今的伟大发现……

卓钰哼了一声，似乎对众人避而不谈赵徵盗书一事感到不满。

赵复盈轻笑一声，再次问道：“诸位世叔世伯都是当世名医，我想请问一下，张姑娘家的传家宝我从未见过，若是家父仅凭两盏茶的功夫翻看一遍，是否就能将针刺之法的精髓完全背诵下来并融会贯通？”

“这……！！”

众太医如同醍醐灌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色中流露出一丝兴奋，就连周围不懂医道的人也总算明白赵复盈说了半天你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纷纷精神一振。

黎有琛急道：“针刺之法何等高深玄奥，《九灵》一书足有一寸多厚，除非赵大人能一目十页，且拥有过目不忘之能，否则绝无这种可能！”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的确就是这个理，张沁心知不妙，越发紧张起来。

那些公子哥们仍旧不服，有人反驳道：“所以赵徵只能记住大致思路，若是他真有过目不忘之能，又岂会只拿出一本薄薄的笔记，将整本书全部默下岂不是更容易蒙骗世人。”

人群中也有读书人忍不住大声说道：“这位公子，此言未免太过轻率，寸许厚的书，要在两盏茶的功夫里恰好翻遍本书所有精要部分又全部记住，哪有这般容易！何况又是一门自己从未接触过的陌生学问。”

赵复盈又转而去问张沁：“不知道张姑娘怎么说？”

张沁紧张地握紧拳头，犹豫道：“也许……也许……”她一直坚信这个世界绝对没有针刺之法，所以赵徵一定是偷看了《九灵》才能拿出那样的手记，可此刻她甚至也开始怀疑其自己的想法到底是否正确。

“即便如此也不能证明他没有盗用他人心血，谁不知道赵徵行医多年，经验丰富，也许赵徵确实能仅凭他所看的其中一部分，就将剩下的补全也未可知，否则如何解释他的手记和《九灵》如此相似！”卓世子接口道，于他而言，谁是谁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沁儿如今受了委屈，所以他一定要帮她到底。

赵家脾气最为急躁的那位姑妈气得浑身发抖，颤声道：“我等为何要证明自己没有做过的事，世子若是坚称赵徵堂兄有罪，难道不该是世子拿出赵徵堂兄有罪的证据来吗！”

赵复盈淡淡道：“不错，世间哪有这等本末倒置之事，若不然我让世子拿出你关中侯府不曾谋反的证据，侯府若拿不出来，是否也可以给侯府定个谋反之罪。”

“你！”卓钰一听顿时大怒，偏偏赵复盈说的极有道理，一时之间他竟忘了如何反驳。

“不过……”赵复盈不等卓钰发难，再次对众人说道，“世子爷毕竟是世子爷，您非要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拿出自己清白的证据，我也只好勉为其难拿出来让大家看看。”

说罢，她便请赵复元将马车里一个箱子拿下来。

赵复元此刻已经被自家堂妹接二连三神操作惊呆了，万万没想到堂妹居然还真的要拿什么证据，连忙“哦”了两声，战战兢兢地跑到马车上搬箱子。

众人觉得赵复盈能说得张沁哑口无言已经十分难得，居然还有什么证据，都好奇地伸长脖子等着看证据。

张沁心中越发不安，已经开始后悔自己今天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恨不能立刻逃离此地，半点也不想知道所谓证据到底是什么，可又实在找不出离开的借口，只好硬着头皮等下去。

她抬头看了卓钰一眼，发现他表情看起来不屑一顾，但嘴唇抿得很紧，眨眼的频率也似乎比往常高了很多，显然也很紧张，不知怎么的张沁心里竟莫名产生一丝失落的感觉。

赵复元将书箱放在大家面前，赵复盈打开书箱搬出几本手稿分发给黎有琛等人阅看。

黎有琛等人看过几页之后，惊疑不定地说道：“这些都是赵大人研究针刺之法的心得手稿？”

赵复盈点头道：“诸位长辈中定有懂的如何分辨纸张年份的，麻烦帮忙看看这些手稿。”

与药材打交道免不了要与纸张打交道，众人之中不但有对这个行当十分熟悉的人，也有很多读书人，他们轮流看了一遍后，不由大声道：“这些手稿年份差距极大，最老的这本边缘毛糙不齐，纸张也脆化泛黄，稍不小心就会碎裂，至少也有十几年了！这几本越是往后翻就越新，还这本应该是近一两年的才写完然后装订成册的！”

“赵大人根本没有做过那种事！”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大喊。

“不错，赵大人是清白的。”人们纷纷应声，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有底气，赵家人更是险些落下泪来。

“我阿爹当然是清白的。”赵复盈平静地说道。

“既……既然如此，你们当初为何不将这些手稿拿出来，若不是心里有鬼不敢拿出来吧，赵徵又怎么会白白死了！”那些公子哥哪里肯就这么服输，其中一人又硬着头皮找个理由反驳道。

“咦？”赵复盈道，“公子这话好生奇怪，皇上从未说过家父有罪，官府更不曾为此定案，我们为何要拿出证据证明自己清白，又是谁告诉几位家父是因为这件事才去世的？”

“家父在边关近十年，早已积劳成疾，自知天不假年，心中唯一记挂的就是他多年行医心得不能流传下去，他心中已有多种新疗法的思路，可惜都已经来不及继续完善，唯独针刺之法思路已经大致完善。”

“家父生前多次表示，尚未完善的疗法不能流传出去，以免害人性命，所以才趁遐览宴的机会将针刺之法公之于众，至于其他的……留待后人研究吧。”

她瞟了张沁一眼，继续说道：“只因家父自知命不久矣，不能继续完善针刺之术，所以当家父知道世上竟有《九灵》一书原本十分欣慰。”

“可偏偏世上总有些小人嫉贤妒能，看不得别人比自己强，为了不让医圣名号落在家父头上，趁机编织罪名污蔑家父清白。幸好皇上明察秋毫，不曾被小人蒙蔽，否则家父魂魄难安，圣上真是英明！”

“不错，圣上英明！”众人齐声应道。

“你……胡言乱语！”卓钰气得一摔袖子，指着赵复盈的鼻子道，“若皇上当真认为赵徵清白，赵徵一病数月，怎么不见皇上下旨安抚。”

赵家一位族叔诚惶诚恐地说道：“赵徵堂兄不过微末小官，怎敢劳动皇上旨意……”

话音未落，只听远远传来喊声：“赵家族人且慢出城，皇上有旨……”

……

于是，一场闹剧因为皇上的一道旨意而彻底落幕。

尤其当张沁和卓钰听到旨意竟是表彰赵徵多年功绩而赏赐赵家白银千两以及皇上手书的“济世良医”条幅一帧时，顿时脸色灰败犹如打了败仗，在众人向赵家道贺的时候，一群人总算逮到机会溜走了。

返回家乡的路上，赵复元几次想询问堂妹所说，叔父早已病入膏肓等是否是真的，都被赵复盈糊弄过去，只觉得自家堂妹变得越发高深莫测，轻轻松松便还叔父一个清白，而且最近说话做事都是这般意味深长。

路上，赵复盈坐在马车上，抚摸着怀中书箱，沉默了许久之后，对伯母石氏说道：“伯母，我想去回雁镇。”

石氏先是吃了一惊，随后立刻听懂了赵复盈的意思，同样默然了许久之后，模棱两可地说道：“这事，你可要仔细考虑啊。”

赵复盈笑着点了点头，“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