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是被若有若无的吵架声惊醒的。哭过的眼睛又肿又痛，我痛苦地低吟了一声把头埋进枕头里，缓过好一会儿，才摸出手机看时间。

还早，才八点钟刚过。

揉着胀痛的太阳穴，我拉开房门时，正好对上了气冲冲走过来的丽姨，我俩同时愣了一愣。

“你眼睛怎么了？”

“一大早的怎么生这么大气？”

我跟丽姨几乎同时开口。

“还不是金星这个臭小子，你知道他昨天打篮球划伤多大一个口子吗？这会儿说什么都不听，非要去上班。”

丽姨边说边拉我走到光线更好的窗边，按着我的脸左右看了看。“还有你也是，你这个眼睛又是怎么回事？怎么肿的这么厉害啊？”

我往后躲了躲，支支吾吾地回避着她的目光，“可能昨晚睡的太晚了吧。”

丽姨瞪了我一眼，余怒未消。“没一个让我省心的。行了，都请假！谁都不许上班！”

本来也只打算上半天班的，这下好了，彻底在家里躺平。

我懒洋洋地瘫在沙发上，仰着头，眼睛上敷着金星刚递给我的冰毛巾。看不了手机使我很快开始犯困，刚要睡着时，耳边突然响起一串密集的鼓点，震得我一激灵从沙发上滚了下去。

“嘶！好痛！”

我愤怒地捂着额头爬起身，将湿毛巾一把甩在茶几上，抓起还响个不停的手机去找金星算账。

眼睛无意识扫过屏幕，上面正跳跃着一个名字，“车行吴经理”。

这不巧了么。

看了眼正在厨房做饭的丽姨，我蹑手蹑脚地走到窗户边按下了接听键。

意料之中的要把事故全部责任推给金星。

我捏了捏鼻梁，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下气地小声和对面商量起来。

电话那头就好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翻来覆去一直重复着“金星全责”和“新车全毁”这两句话。

等他说到第三句“拒不赔偿法院见”时，我怒从心中起，没忍住开口回怼道：“吴经理您贵人多忘事，金星只是暑期兼职工，既没有业绩压力也没有高额提成，他违规是听了谁的安排，我想法官很乐意帮您回忆起来。”

我这是诈他的。

先不说真上了法庭，一两年的官司我们耗不耗得起。光是瞒不过丽姨这一点，我就不允许发生。

我内心何尝不清楚，真要掰细了分责，金星未必是大头。但想要不让丽姨知道，就不能把这事闹大，最好可以三方私下里协商，即便我可能会吃亏。

好在电话那头的吴经理是个吃软怕硬的纸老虎。听到我语气强硬，态度好转了不少。

我乘胜追击敲定了下午三方当面约谈的时间。

挂掉电话，我对着空气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什么狗屁经理，连装模作样关心一下员工的伤势都不肯，满口只有钱钱钱。

“我也要去。”

身后冷不丁地响起这么一声，吓得我差点把金星的手机扔了出去。

一回头，得，更吓人了。

金星大概是一夜没睡。此刻面部苍白浮肿，眼下发青，头发乱蓬蓬的，脖子里还缠着一圈纱布。放他出门会立刻被抓去密室逃脱里当“鬼”吧，连妆都不用画。

我叹了口气，把他推到镜子前面站稳。你自己看看你这个形象一起见面能有什么帮助？吓死人家免于赔偿？

没给金星再开口的机会，我转身就往客厅走，此刻只想专心人生第一等大事——中午饭吃什么。

在此之后，我就像凭空长出了条尾巴，走到哪金星就跟到哪。

我被他跟的不厌其烦，一把拉开了卫生间房门，“是不是上厕所你也要跟啊？”

他低垂着头后退了三步不肯说话。

这本该是场火药味十足的对峙，但金星被纱布挤出来的三层下巴实在是太可乐了，像是米其林小人在奋力举着他的脑袋。

我看得实在想笑，但气氛又不允许，只好憋出一个扭曲的表情走过去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家乖乖等我啊，美少女要去拯救世界了。”

地铁上，轻轻摇晃的车厢内。

我抱着牛皮纸袋坐在三三两两的人群之间，窗外掠过的倒影如实映照出我此刻的惊惶不定。

一个人的时候终于可以卸下全部的伪装，我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轻松。

文件袋里装着的并不只是我全部财产，还是我曾经的家，对父母的念想。

也是我，唯一的安全感。

我并不是指跟着丽姨和金星一起生活让我彷徨不安，他们待我极好，如同真正的一家人。

我发誓我从心底感激他们。

但辗转午夜梦回时分，我从未真正忘记过那一抹黄色的裙摆。

它千百次的飘拂在老旧狭窄的楼梯间，转啊转的，仿佛离家的路没有尽头。

万一她哪天真的带着好多棒棒糖回来了呢？

我自己也知道这想法幼稚的可笑。她要真想回来又何必等到今天？

但执念从不听理智的话，它执拗的生长在那所旧房子里，掠夺我的天真当养分，供养着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

我无视了它许多年，却不知何时化作细弱的荆棘，成功拢在了心脏上，想想便扎的疼。

广播到站提示音响起的同时，我眨掉了眼睛里的潮意。昂起头顺着人流往外挤，手里的牛皮纸袋越抓越紧，出了地铁站口才发现已经被我撕裂了一道长口，垃圾桶是它新的归宿。

美少女不一定拯救得了世界，但她想留下那所旧房子。

我跟着导航走到格丽酒店的楼下。看着里面富丽的装修风格，再看了看自己。心虚的对着镜面玻璃平整起了自己坐皱了的连衣裙。

远处的门童遥遥看了我一眼，走过来询问我是否需要什么帮助。

我尴尬地连连摇头，一边后退一边把手背到身后。

可惜了，本来还打算补补口红来着。

“叮，35楼到了。”

一出电梯门就是一个蜿蜒的长廊，地上铺着柔软的湖蓝色长毛地毯。长廊的一边是一排看不见尽头的酒架，另一边，环形的落地窗让整个空间都开阔不少，窗外就是环城河，两岸的高楼灯火组成了一道不错的都市风景线。

空气里飘散着若有若无的酒香，我沿着长廊往前走，脚下没有一点声音，安静的让我心慌。

向询导台服务员出示过预定信息后，他带着我绕过一道又一道的水幕玻璃墙，停在最里面的隔间前。

我的目光立刻被正对着我坐的美人吸引，完全移不开眼睛。

她长发盘起，大约三十多岁，修长白皙的脖颈上戴着一条绿色水滴状的宝石项链。如葱白般纤细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它，嘴角含着笑，正礼貌性的看着对面滔滔不绝的男人。

听到动静，她朝我转过头来。我呼吸一顿，失去了所有的形容词。

她好像一只白天鹅啊。

我心里有种预感，眼前坐着的这三位里面，美丽的白天鹅才是我今天真正要说服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