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冰冷的城墙，兰适之的衣裳也被雨点打湿。

过往的行人穿梭在大开的城门。

有身挑扁担运货物行李的、有手牵牛羊进城贩卖的，这些算好的了。

多数人两手空空，无着落。

是为求生计而忙碌奔波的，是在为自己今日的一口饭努力着，兰适之也不过是其中的一个。

求的也是“一口饭”，为的也是活着。

兰适之背着包袱步入城中，如其他人一般正常的行走在大街上，虽引起一部分人的注意，但也无伤大雅。

仅仅在刻意的回避一些与他相识的人，甚至，在此之前他就尽量减少自己来县城的次数了。

他这一年间保持瞎子的现状是为了让他人对其轻视。

可今天不行，在青莲宗的人面前若自己表现出来的是一个完全瞎的人连最基本的生活都无法自理，过犹不及恐非良事。

他很明白自己真正要追求的是什么！

机会在还未到来前，他可以将自己深埋进泥沼，为的便是哪怕有人踩过，自己也能因为弱小而逃过一劫。

今时不同往日。

机会如今就在眼前，他要做的便是从泥沼中爬出来，展现自己的价值从而一步步攀登心中耸入云霄的山峰。

赢一时算得了什么，他要赢的是一世。

兰适之一路往城中的位置走去，路上难免还是有些人投来异样的眼光，他早已习惯并未理睬。

城中的位置二百九十年前一直都是县衙的所在，在经历一场大变动后让了位。

现如今，成了仙人招收弟子的场地，由县衙负责治安，这也是目前县衙少有的能正常运转起来的一项。

其他诸如缉凶、断案、管理钱粮，就不足为外人道也。

不单单是这一县之地，整个天下九州皆是如此，世俗机构行政能力虽各有不同，但让位却是事实。

对于那场大变动，村子里的老人家也并非亲身经历者，不清楚的自不必说，清楚一点的对此讳莫如深。

太遥远的事，兰适之也就并未深究。

他越往中心走，车水马龙自不必说，行人熙来攘往地汇集在前方的广场。

无论大人小孩都穿着整洁，想给仙人留下好印象，意义不大求的是心安。

总归，三年才有这么一次嘞。

相比之下，兰适之衣裳未干、独自一人，显得有些落魄。

周围人在看到他空荡荡的左手衣袖也下意识地拉着孩子远离，怕沾了晦气。

若换作平日里倒也不至于，可今天是关系到自家孩子能否鱼跃龙门的日子。

他能理解，不做声静静地走自己的。

来到广场前，平坦的空地四周有衙役拦着，大人都被拦在了外面，孩童则在县尉的组织下开始自发的排起了长队。

兰适之走过去时拦路的衙役多看了看他几眼，倒也并未阻拦。

顺利的让他走到了队伍末端。

端坐在一旁的县令约三十来岁，身量颇高，一张大圆脸与身材合一块，只能说两败俱伤。

笑眯眯的看着这井然有序的景象，直到他看见兰适之，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冲身边的衙役招了招手道:“让一个身体都不完整的人检测灵根，这不是在污仙师的眼吗，真晦气，快，寻个由头将他赶了去，趁仙师还没来。”

“是，大人。”

“哎哎哎，你去赶太刻意了，这么多人看着呢，县尉在负责队伍，你把我的话告诉他就行。”县令特意耍了个心眼儿，他深知不能伤了自己的羽毛。

好名声自己拿，坏名声给县尉。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自己都拿了是为对方好，有句话不是说，拿人钱财是在为其消灾，多年共事也是有感情的，他也不想看到对方不得善终。

人嘛，还是念旧的。

衙役随即走到县尉身边转达县令的话。

听完，县尉下意识就是看向县令，对方也毫不吝啬给他回了个笑脸。

县尉什么也没说，挥了挥手让衙役回去告诉对方自己知道了。

背过身后忍不住吐槽道:“又当又立，真不是个东西！”

眼前的一切被兰适之尽收眼底。

看见对方朝自己走来，兰适之面容有些许不悦，虽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但他不想与县衙的人有过多接触，转身离开给对方留了个背影，紧接着消失在人群里。

县尉见兰适之突然自己走了，虽有些不解，倒也没多想。

兰适之此刻躲在人群里，他在等，现在没有必要与无聊的人做无谓的争执。

真正能决定一切的人还没登场。

就这样。

待到午时，早上的雨停了取而代之的是猛烈的阳光。

人人都被晒的汗流浃背，有些孩子站不住脚想坐下来也不被衙役允许，父母看的心疼却也无可奈何。

他们也是这样过来的。

唯一的例外就是兰适之。

他躲在外面，没人管。

兰适之见惯了这种场面，形式主义。

县衙一方有错吗？别太高看他们了。

上行下效，才是根源。

仙人迟迟不来，总不能是因为路上堵吧，无非树立威信罢了。

兰适之对这一幕喜闻乐见，仙人只要还有人的一面就有弱点。

人会有所需，有所需即有所求，有所求在有心人眼里即为我所用！

正当兰适之沉思间，从小溪村的方向飞来一团丈许大小的白色云团。

由远到近，下方的人群中也有人看见了云团连带着身边人，纷纷高呼:“仙人来了……仙人来了！”

打断了兰适之的沉思，抬头望去只见云团之上立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相貌无出彩的地方，一身紫白相间的道袍，在白色的袖口处一朵青莲与其相衬。

云团缓缓落地，而县令等人早已不敢再端坐着维持体面。

屁颠屁颠的迎上前去。

“仙师，今年适龄的孩童比往年还多了一倍，说不定您这次就可觅一良徒，就是不知哪个小子有这么幸运能得仙师青睐了。”县令邀功似的讨好道。

这话语中不难发现来县城招收弟子的仙师有收徒弟的打算。

只是，好似一直没有看上眼的。

“哼~，小溪村这次可是一个有仙缘的都没有，寻常的杂灵根可就别拿出来说笑了，五行伪灵根更是笑话！”

“你说，我要是寻不到好的，该带什么回去呢？”

“你的命吗？”县令本就见仙师脸色不好看再加上身旁无一人，便猜测到了一二，没敢提，不想，对方直接了当的说了出来，不由得暗暗叫苦。

“这……”县令赔笑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狗东西，看清楚自己的位置，莫给了你几分脸便真把自己当人了，摇尾乞怜才是你，懂吗？”话语中充斥着对县令这般的凡夫俗子深深的不屑。

“是……仙师说的对，您瞧我竟敢和仙师一并站着，真是该死！”说着，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直接跪倒在地。

身后的一众县衙等人，就这么看着自己的一县之长卑微到了骨子里，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甚至，有人觉得大快人心。

县尉便是此等人，看见县令下跪只有快意，他看不到自己身为县衙一份子的尊严正在被踩在地上狠狠的践踏。

先前，在百姓面前维持的体面在下跪的那一刻丢的只剩一点了。

这最后一点，周围的百姓纷纷低下头维系着，有人习以为常、有人战战兢兢、有人明哲保身。

但少有如县尉，这种人才是真正的跪下，永远不可能站起来的那种。

县令打在自己脸上的一巴掌，与生活在这座县城的每一个人都息息相关，并非指因果，而是两者太密切了。

国脉民命是一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