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头来再说柴菲。

跟着梁樾石进了片场，一路上，剧组工作人员有条不紊。梁樾石也早就习惯了她少言寡语，把她安排在一旁坐了，丢给她一个剧本，就被叫去忙别的事情了。

只不过……一会有人来叫她搬道具、一会又有人叫她来帮忙挪器材，这也就算了，最离谱的让她去男洗手间通马桶是个什么鬼？柴菲百分之一万肯定，这是有人要整她。

于是，她索性不再听任何人的差遣，坐回梁樾石安排的地方，雷打不动。

苏峥焕每次不经意间扫到她，她都是那副样子。安静的坐着，不看剧本，也不东张西望。拍戏她就看，说戏她不刻意去听。即使周围人来人往，也打扰不到她。

苏峥焕越来越觉得梁樾石是在敷衍！

“咔！”

这边，王导在拍宋采蓝饰演的女主角“丝蕊”误会男主角的一场戏，是丝蕊成长的转折点，对情绪要求很高。

第N次，王导再次叫停：“丝蕊你这个情绪不对。注意你现在，是刚从医院出来六神无主，正需要安慰，这时候却见到男朋友和闺蜜在竟然在亲吻，除了愤怒、失望，还要有不敢相信、委屈这样的复杂情绪OK？你体会一下，咱们重新再来一次。”

宋采蓝点头，酝酿情绪。

旁观席柴菲：一脸平静。

“咔！”第N+1次。

“丝蕊，是愤怒里透着委屈，不是让你卖惨！”

宋采蓝一僵，连声抱歉。

旁观席柴菲：一脸平静。

“咔！”第N+2次。

“丝蕊，这个时候哭太早了！情绪要拉满再哭，懂吗？”

宋采蓝有点急了，委屈巴巴。

旁观席柴菲：还是一脸平静。

“咔！”第N+3次。

“丝蕊，你是逆风翻盘的大女主，不是没有骨气的小白花……”

宋采蓝这回是真的哭了，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直接崩溃给你看。

旁观席的“面瘫”菲：又又又是一脸平静。

“咔咔咔——”第N+NNN次……

这回，十分珍惜自己敬业人设的苏峥焕也回遮阳伞底下打游戏了。

终于又打完一局，他目光再再再次望向不远处坐着的柴菲，开始怀疑：这一定是一个演惯了尸体的群演！不然怎么就几个小时保持同一姿势一动不动？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推移，王导一连串的“咔咔咔”终于从心平气和、耐心无比、上升到了忍无可忍的暴躁高度。

耐心告罄，又不好对哭哭啼啼的女“猪脚”发飙，只能让宋采蓝女士先下去调整心态，一会再拍。自己则拿起凉茶猛灌。

再不去去火咱们王导头顶就要冒烟了！

“对了！梁樾石！你找的人呢？”

整个片场回荡着王导的狮子吼，安静如鸡、落针可闻。

“梁樾石！”吼叫随之升级。

“王、王导，石头哥不在，去……”

“还不快去找？”没等那人说完，王导直接怼了回去。

苏峥焕看看王导，又看看那边始终安静的柴菲，心中竟有点小期待——撞枪口上的小演员他见多了，自求多福吧！

只见那边的柴菲不慌不忙，起身抚平裙子上的褶皱。一步步、静静地走到“喷火龙”的面前。

“王导你好，我是柴菲。”

“你就是——”

王导刚要发飙，抬头却见站在面前的女子一脸平静。没有傲气、没有谄媚，就那么眸光清澈的看着自己，冲到嘴边的恶语间转了个弯：“柴菲？”

柴菲点头，大大方方地站在那里让王导打量。

大眼瞪小眼了半晌……终于，王导点了点头：“嗯，不错！”

什么？

所有人都大跌眼镜，什么玩意儿这就“不错”了？

现场其他人也投去疑惑的目光，只有王导身边的摄影指导孙老师微笑着点了点头。

王导翻动剧本，随口道：“仿了定妆照是吧？是抓到几分精髓。既然做了功课，那就不浪费时间了。准备一下，试试被**带走之前独白的那场戏吧！”

一旁有人窃窃私语着：前几个试的不是那一场啊？

有人小声答：嘘！没看导演心情不好？提高难度你有意见？

柴菲恍若未闻，答了声“好”，退到摄像机的中景范围：“我可以开始了吗？”

“嗯？”

这回换王导惊异，对身边人调侃道：“有点意思啊！背词儿的时间都省了！”已经消了一半怒气顿时又减了两分。

柴菲道：“您时间宝贵，如果我不能达到您的要求，没必要浪费时间。”

王导再度点头，对柴菲毫不拖泥带水的工作态度给予了肯定：“好！那开始吧！”

苏峥焕不禁单手托腮，微微倾身。他也想看看，梁樾石的信誓旦旦值多少分！

只见柴菲眼睑微垂，当她抬眼之时，一双清亮的大眼睛里已经渐渐爬上赤红，蓄满了偏执的倔强和不甘。

苏峥焕一怔。一秒入戏，干的漂亮！

掌机的摄影师轻车熟路，习惯性地推了个面部特写。

监视器上，只见柴菲微微翘起的红唇翕动了几下，五官仿佛一下子鲜活了起来。清澈的大眼睛里突然满是孤独又落寞。

“你们知道吗？你们……”

她嗓音微微压低，让所有人的心都跟着沉了一沉：“生的富足，亲情友情甚至爱情都唾手可得。你们一定觉得，拥有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吧？每一个人都应该像你们一样纯粹善良才算高尚……”

“可你们有没有想过，有些人想拥有什么、甚至是想和你们站在一起……从来都只能靠自己！”

随着台词不断展开，情绪的感染力也不断深入。

“……说了又有什么用呢？你们也不会理解！”她吸了吸鼻子，倔强地逼回眼中泪意。

苏峥焕突然觉得心口有点堵。联想到自己曾经被质疑、被非议的至暗时刻。连父母都不理解、不支持，都是他自己挺过来的……

不好！他共情了！意识到被她影响，苏峥焕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柴菲的表演里**。

他做了一个深呼吸。眼角却瞥见自己的助理安秋也一脸揪心。

不爽地戳了戳多愁善感的助理，后者刚回神还有些恼，看清是苏峥焕，才委屈地扁扁嘴。悄悄伸出大拇指，手动点赞。

“可结果呢？”

柴菲突然提高嗓音质问着，又大声苦笑，目光满是痛斥：“你们却说我变了！说我沽名钓誉，急功近利……”

她颤抖着手指向自己的心口，动作不是大开大合，却让人感觉情绪已到了极致：“我！难道我乔艾这辈子就只配顶着悲情的人设，被你们同情怜悯、对你们感恩戴德，才算全了我生来就不堪的自尊？”

苏峥焕的心又是一紧，仿佛柴菲颤抖的手指向的不是她自己的心口，而是一把揪住了他的心脏。

她仿佛要证明无端的怜悯就是伤人的利刃，她已经被伤得体无完肤，却撑着最后一丝破碎的自尊，把隐藏已久的心剖开来给所有人看……

苏峥焕眉头蹙起——太压抑了！他觉得呼吸都不再顺畅，理智有些混乱，甚至觉得她这歪理说得好像……还挺值得同情？

不不不！

苏峥焕强迫自己清醒：这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女四号，全剧所有的坏事都是她搞出来的！不接受洗白，只能让法律去制裁的那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