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百货是唯一一家公私合营的百货大楼。

甄悠雅吩咐司机小李送宋宥琛去孟伟业常年光顾的理发店，等他理完发，再回来接她们。

也不管宋宥琛有没有意见，车门一关，亲亲热热地挽着唐岫云进了百货大楼。

“李叔，前面理发店停就成。”

“好嘞。”李叔也是纳闷，孟先生常年光顾的理发店和这里一南一北，来回得花多少时间。眼前就有两三家理发店，何必绕来绕去。听宋宥琛这一说，果断应下了。

甄悠雅领着唐岫云，后面跟着个瞪大了眼左顾右看，目不暇接的唐洪斌。

一进百货大楼右侧的柜台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包装花俏的高级食品。

再往前就是钟表，自行车，缝纫机柜台。左边是一溜的柜台是暖水壶，棉被，布匹，锅碗瓢盆，文具用品一应俱全。

中间那一排则是化妆品，护肤品，香膏，成衣。

甄悠雅领着唐岫云踩着手扶电梯直接上了二楼。

二楼卖的都是进口的高档货。橱窗上挂的衣服颜色靓丽，裁剪更显身材。

“孟家姆妈，好久没见你了，今天要买什么东西呀？”刚上二楼，迎面走来一个四十左右，穿着百货大楼工作服的高挑妇人，很是熟稔地和甄悠雅打招呼。

“是陈同志呀，今天上早班呢。”甄悠雅脸上的喜色淡了下来，只余几分客套的浅笑。

“是的呀。这是你亲戚家的小姑娘吧？真水灵，谈对象了伐？我柜台上新到了一批漂亮衣服，颜色鲜艳，小姑娘家家最喜欢了。”陈燕红上赶子奉承着，引着唐岫云去她那边。

“不了，我跟着甄奶奶随便看看。”唐岫云哪里看不出甄悠雅态度的转变，开口拒绝道。

陈燕红见唐岫云这么干脆地拒绝，笑着的脸当即垮了下来，勉强丢下句：“我还有事要忙。”头也不回了。

“这个人不正派，少接触为好。”其中的纠葛也不方便和小姑娘说，怕脏了耳朵。

甄悠雅来到另一个柜台，瞧那挂着的白底碎花连衣裙十分中意，就让售货员拿一身给唐岫云试试。

“唐二哥，好看吗？”唐岫云换上衣服出来没见着甄奶奶，只有唐洪斌绷着脸，浑身不自在地站在一旁。

“好看是好看，就是，这，这腿都全露出来了。”唐洪斌犹豫了一下，眉毛皱成一团，不是很认同地点评道。

唐岫云转过头看着镜中的自己，裙子长度在膝盖下三寸不止，怎么就腿全露出来了？

“这位同志的皮肤白，穿起来真好看，哟，腰真细，找裁缝师傅两边收一收，就合适了。”二十来岁的售货员走过来，笑容满面地道。

“这条裙子能试试吗？”唐岫云喜欢大红色，她看到挂着的另一条大红色的裙子，指着它，问道。

“这款可是今年最走俏的款式了。我家表妹结婚前几天就是穿的这一身。这两根带子往后面一系，腰身又细又直，好看的紧。你的皮肤白，穿上肯定更好看。”售货员一边取衣服一边笑着道。

唐岫云换上之后觉得还是身上这件更适合。对着镜子左右看了又看，头也没回地问唐洪斌，道：“好看吗？”

“好看，麻烦同志连着她身上那件一起都要了。”不同于唐洪斌声如洪钟的粗豪，说话的人声音低沉富有磁性，显得很稳重，让人有踏实感。

“宋先生？”

“外婆方才遇上了几个以前教过的学生，就在对面的国营饭店聚会，外婆临时被邀请去参加了。盛情难却，外婆不知道要待多久，让我们先回家。”宋宥琛掏出了布票和钱，递给售货员。

“我自己买。”唐岫云的荷包袋还在更衣室，她赶忙跑去拿。

“这……”售货员拿着布票和钱，看向宋宥琛。

“开票。”宋宥琛没有拿回，直接让售货员开发票。

“好嘞，同志，结婚的皮鞋买了没有？要不要带一双？”上这儿买东西的年轻男女十有八九是置办结婚穿的新衣服，且看他刚理了头发，拾掇得这么精神，售货员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们俩是对象，开着票随口一问，道。

“不是，我们……”宋宥琛没成想被误会了，刚开口解释，售货员就被其他客人叫走了。

“同志，开发票。”换回自己的衣服出来的唐岫云把衣服放到柜台上，道。

“你对象已经给了钱了。”售货员熟练地将衣服抱起来，交给唐岫云，还说了句：“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唐岫云接过包好的衣服，一脸懵逼地看向长腿一跨，快步离开的宋宥琛。

这人有毛病吧！

郁闷地下了到一楼，就看见站在楼梯口等着她的唐洪斌。

“云丫头，买好了？”

“唐二哥，你怎么下来了？”唐岫云看着松了口气的唐洪斌，不解地道。

“上面都是大姑娘和结婚对象，我一个大男人在上面不自在。”唐洪斌挠了挠他的头顶，很是不好意思。

“走吧，去买蝴蝶酥，还有定胜糕。”唐岫云并不想和宋宥琛同车回去，他明显已经对自己有怀疑了，孟宅等于是他的地盘，谁知道他会搞出什么幺蛾子。

“宋先生，我和堂哥要去买点特产回老家，您先回去吧。”唐岫云皮笑肉不笑地赶人，道。

“蝴蝶酥和定胜糕，还有蟹壳黄虽然都是道地的上海点心，可不是随便哪家卖的都好吃，要本地人才知道个地方做的正宗，货真价实。说起来，我也好久没吃蝴蝶了，正好，我顺道给你们做个向导，下次你们来就知道哪家好吃，哪家材料扎实。”宋宥琛岂会看不出唐岫云的意思，可他怎么会让她脱离自己眼皮底下。

“不用！”

“那感情好！”唐岫云和唐洪斌几乎是同时出声。

“云丫头，你想啥呢？有宋先生带着，我们吃不了亏。”唐洪斌拉了拉她的衣角，自认为小声地朝她耳廓边说道。

“……”耳朵疼，头疼，胸口疼。都是被这个猪队友给气的！

“小芹，方才那对新人可真般配。”收音机柜台上的售货员走过来，朝她道。

“小姑娘的对象一看就是会疼人的，抢着开发票，裙子一买就是两件。”被唤作小芹的售货员，羡慕地道。

“果然，找对象找个年纪大些的好，会疼人。”

“小姑娘看着唇红齿白的，皮肤白嫩嫩的，瞧着就是家里条件不错，就她身上那件斜襟短衫都是上好的棉料子。”小芹家里开过布店，对布料很熟悉。

“欸，说起来，她那对象瞧着有些眼熟，是不是常来这里买东西的孟家姆妈的外孙，叫宋，宋什么来着？听说还是个团长。”售货员敲了敲自己的保温杯，想不起他具体是什么名。

“你这么一说，我好似听到小姑娘喊他宋先生，哦，对了，这发票抬头有他的签名，在这呢，宋，宋宥琛。方才是有个穿着时髦的老太太先带着小姑娘来的。”小芹来的时间不长，倒是不认识她口中说的孟家姆妈。

“是不是这儿有颗痣，笑起来腮边有个很深的酒窝的老太太。”收音机售货员指了指上唇靠右的地方，道。

“还真是。”特征很明显，她一说，小芹就可以确认出来。

“啧，我跟你说，咱二部的陈组长，她的堂妹之前还和宋团长谈过对象。那时候陈组长逢人就说，不知道还以为她才是宋团长的对象。”说到这她嗤笑了一声，朝办公室那边瞟了眼。

“刚刚那小姑娘是陈组长的堂妹？瞅着不大像呢。”小芹倒不是有别的意思，就是觉着那小姑娘长得水灵，气质又好，不太像陈组长家里的人。

“小陈同志都二十一了，模样也比不上宋团长的对象。你听我跟你说，就前阵子，孟家姆妈来买东西，刚好陈组长的堂妹也在。就你这柜台，辞职了的售货员小钟，她随口说了句，小陈对象的外婆来了，要不要过去打个招呼。那陈组长就跟谁踩了她尾巴似的，逮着小钟破口大骂，还说小钟思想有问题，败坏她堂妹的清白名声。”售货员拿起她的保温杯喝了两口，润了润嗓子。

“怪不得呢，我怎么说自己运气这么好，一应聘就聘上来了。原来售货员被骂走了。”芹芹恍然大悟，虽说二楼是私营部，不同楼下的售货员属于铁饭碗，但也是很紧俏的职位，当时她一来应聘就被通知第二天立马上班，她那时心里还没底呢，忐忐忑忑，胡思乱想了好几天。

“小姑娘脸皮子薄，陈组长那张嘴骂起人来谁受得了。好好一姑娘被骂心思不正，思想品德败坏，嫉妒小陈的对象是什么营长，根正苗红的三代红军家庭。还说她堂妹正儿八经的工农兵大学生，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想攀就攀得上的。气得站在一边的孟家姆妈脸都白了，拧头就走。如今，小陈那个什么营长对象又黄了，就刚刚，一见到孟家姆妈，死皮赖脸地和人家套近乎。这么没脸没皮的事儿她也做的出，我看的都臊的慌。”

“那真是……”

“干什么，上班时间聚一起嘀嘀咕咕磨洋工啊！都没事做了？经理花钱请你们回来嚼舌根子的吗？！你是这个柜台的吗？跑过来做什么，还不快滚回去做事！”陈燕红绷着个脸呵斥道。

收音机售货员撇撇嘴，端着她的保温杯走开了。

“你愣着干嘛，把发票底单拿过来给我检查！”陈燕红拍了拍柜台，臭着一张脸，吩咐道。

“这两单是哪个单位的人买的？抬头怎么没写？你是第一天上班吗？怎么什么都不会？就是猪脑子，教了这么久也该会了。你比猪脑子还猪脑子！怎么不蠢死你算了，活着都浪费国家的粮食！”陈燕红明摆着要教训她，看都没看就指着最上面的，训斥道。

“抬头写了，不就这儿吗？宋宥琛。”小芹默默地听着她骂完，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心思，一脸很是委屈地指着发票底单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字，道。

“谁？”陈燕红瞪大了眼，看向她。

“宋宥琛。”小芹假装不懂她的惊讶，认真地重复了一遍。

“孟家姆妈的外孙宋宥琛吗？”

“对的呀，他和她对象来买结婚用品。”

“你胡说八道什么！宋宥琛人还在医院重症监护室呢，怎么可能找对象，还亲自来置办结婚用品。”

“是真的，我不认识宋团长，她认识，她都看见了。”芹芹指了指收音机售货员，小声辩解道。

陈燕红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咯噔一下，那家伙当了好几年售货员，怎么可能不认识孟家姆妈和宋宥琛。这事儿十有八九是真的。这下可怎么好！当初以为宋宥琛是个短命的，赶紧撇了干系。想攀上另一个肖营长，结果碰上个硬茬儿，软硬不吃，这事也没成。

陈芬芳今年也二十一了，哪里还耽搁得起。不行！得回去和她合计合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