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刘炼自己解下了胸口的单布，用布擦了擦自己下巴上的血迹。

柯白看着白色单布上那抹扎眼的殷红，想着还是先处理刘炼的伤口，手机的事一会儿再说。

“对不住啊，我可能有点太累了，你先不要动，我去拿纱布给你贴一下。”

刘炼看着柯白急匆匆的推车出门，眉头也渐渐皱了起来。

“马贤。”刘炼轻轻地喊了一声室友的名字。

“怎么啦？”马贤慢慢回头，但是他太胖了，头转不过来很多。

房间很亮，刘炼看得到马贤的太阳穴一股一股的动着，应该是在咀嚼什么。

“你刚才，是不是做了什么？没有只是在看电视吧？”

“宝宝什么都没做，只是在看电视。”马贤又把头扭了回去。

“不，你没有只是在看电视，告诉我你做了什么事，”

“宝宝只是在看电视，只是在看电视。”马贤说话有点不清晰，看来嘴里是真的有东西。

“如果你只是在看电视，那就是我做了什么，告诉我我做了什么。”

刘炼说话好像很少带有语气，而且多是命令感很强的祈使句。

“宝宝只是在看电视，你也在看电视，但是你开小差了。”马贤晃了晃自己的身子。

“告诉我我在想什么。”刘炼问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你想做坏事，你想杀死电视里的人，你真傻，电视里的人怎么会被你杀死呢。你应该老老实实的看电视，什么都不要想。”马贤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他太胖了，行动很不方便。

“告诉我小白在想什么。”刘炼沾了一点下巴上的血，涂在自己的衣襟上。

“小白什么都没想，是你闯进了小白的家里，吓到人家了，你做了坏事，明天没有你的饭吃。”马贤转过身来，嘴角好像沾了一些黑色的东西，但是看不清是什么，或者说，那里只是莫名其妙的阴影比较重，而不是有什么实际的物质存在。

“这样啊，谢谢你告诉我，明天我的饭可以让给你，因为我要离开这儿了。”刘炼在胸口画出了三环的同心圆，看起来像一个靶子。

“你要换房间了吗？”马贤停止了咀嚼，眼睛里竟然流露出不舍的神情。

“我要离开这所医院了。”

“好可惜，宝宝想和你多住一阵子的。”马贤在抠手指，像个小孩子一样。

“小白是很好的人，你不要吓她。”刘炼有了微微的笑容，语气也没有那么冰冷，仿佛是在嘱托什么重要的事情。

“宝宝现在看不进去电视了，好难过。”

马贤好像要啜泣起来，“好难过啊，明明你的影子是很好吃的，比我之前吃过的所有的影子都好吃，宝宝好难过。”

“闭嘴，她回来了。”刘炼瞪了马贤一眼，马贤立刻不说话了，晃晃悠悠的又转了过去。

柯白挎着一个便携的医药箱走了进来，右手食指的伤口看起来是简单处理了一下，从鬓角的汗可以看出这一来一回的路程，她跑得很急。

“你这是干嘛？多疼啊！”柯白看着刘炼胸口的靶状圆环，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小白，你给我留两个创口贴，就去忙你的事，别让朋友等的太久。”刘炼说话慢悠悠的，给人的感觉还蛮沉稳。

“我把你弄伤了你还不生气，你性格真不错。我和我闺蜜是多少年的交情了，多等一会儿少等一会儿没关系，再说了，也有我等她的时候...”

说着话，柯白处理伤口的手慢慢就停了下来。

“我有和他说过有人在等我吗？”

柯白刚平复好的心情又躁动了起来，“我是不是和他说了然后自己不记得了？”

眼前有点发黑，但刘炼胸口的靶形图案好像越来越鲜活，越来越明亮，甚至在蠕动，在变换间距。

柯白目光呆滞的盯住了圆环，刘炼用极微弱的声音对她耳语道：“当身边没有熟悉的人时，你就是我，我是刘炼。当身边有熟悉的人时，你还是你，你是柯白...”

语速很快，同样的话，刘炼重复了很多次，直到这间二号病房的门被突然推开。

“醒吧。”刘炼闭上眼，最后小声的吐出两个字。

冲进房间的人，身形高挑，一身黑大褂，不像个大夫，像通俗小说里的女侠，她的脖子上挂着金属铭牌：

执夜·房菲

是西城精神疾病治疗中心，超自然精神类疾病研究所B楼的夜班护士，刘炼口中那个不喜欢上来四楼巡视的阿姨。

“喂！作死呢？”芳菲踩着个恨天高啪嗒啪嗒的走了过来。

“房姐！你怎么突然上来了？”柯白眼中恢复清澈，很自然的回头和房菲打了个招呼。

“你下班不走，在这和病人勾搭在一起了？”房菲走到柯白身边，语气很是冰冷。

“这...我..我就是...”柯白实在没想到房菲张嘴就是一句不入流的话，听过别的同事抱怨她嘴毒性子怪，这一打交道，确实有点吃不消。

“你是什么你是！”房菲一把拉开不知所措的柯白，又一脚踩在刘炼的椅子边上，“狗东西！”一把从衣襟处撕破了刘炼身上的病号服。

刘炼笑着举起双手，“阿姨，我什么都没干，摄像头都拍着呢，您要对我这个病人做什么吗？”

房菲的嘴唇涂得是颜色很深的唇釉。

“去你|妈|的！”一个嘴巴就抽了上去。“谁是你姨！”反手又是一个嘴巴。

刘炼嘴角的伤口刹那间就又渗出了血。

一旁的马贤，此刻把本就胖的看不出来的脖子缩的更厉害了，隔着几步远都能感觉到他浑身的脂肪在颤抖着。

房菲掐着刘炼的脖子将他从座位上薅了起来，恶狠狠地逼近他的额头骂道：“你他|妈要是愿意一辈子呆在这儿，那就可劲儿作，天还没黑透你就在这起幺蛾子，是真待傻了吧！”说罢又一拳把刘炼打回到座位上。

“真疼。”刘炼咔吧一声掰回了被打弯的鼻梁，“你们俩，一个划破我的脸，一个打弯我的鼻子，虐待患者可是重罪。”刘炼受了伤，可一点也看不出痛苦的模样来。

七点一刻，刘炼把视线看向窗外，眼神逐渐变得冷漠，太阳最后的边角已经隐没在无尽的楼宇身后，但满天的橘色霞光还宣告着白天没有彻底过去。

“阿姨，我出不去的，今天我找了李大夫，我知道会里没打算放我出去，我是不死心才找他问问。”

房菲想了想道：“柯白，你下班吧。”没等柯白给出任何反应，房菲就打了一个响指，清脆的一声响后，柯白便面无表情的离开了房间。

“阿姨，小白是普通人。”刘炼看着小白离开后念叨了一句。

“你还知道人家是普通人，无所谓了，伤一两次没什么大碍，今天她的精神受创，明天我会申请给她休假的。你跟我来。”房菲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铁质烟盒，大跨步的离开了房间。

刘炼慢一步起身跟出去，没有人理会马贤的身下已经流出很大一滩液体，并且还在止不住的抖动着。

余晖将尽，B楼顶层。

一圈铁网，将整个天台围了起来。

刘炼扒着铁网，不断地深呼吸着新鲜空气，他盯着远天最后一抹暖色，眼睛多了一丝神色。

云都，西区。

在这所西城精神疾病治疗中心里，救治着上千位饱受精神疾病折磨的病患。

刘炼在这所医院生活了五年，今天是五年整的日子。

就像大多数医疗机构都有着不对外公开的科研项目一样，西疗院也有着自己的内部研究所，但西疗院还有着不同于寻常医院的地方，那就是院深处的这座研究所B楼。

从这座楼顶望去，依稀也可以看见整个院的大致构造，刘炼一边眺望，一边结合着自己的回忆，去对照着这所医院五年来有多大的变化。

最远处是医院大门，径直进入便是咨询大厅，一栋低矮的二层建筑，两侧各是三层的住院部，那里住着寻常的病人，也混着数间医护人员的办公场所。

绕过咨询大厅，便是西疗院的主楼，用于治疗和研究的地方，五层高，很标致，没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但刘炼不清楚那些建筑有没有地下的延伸。

主楼后面是一栋仓库楼，也是低矮的二层建筑。

这就是西疗院的全部建筑，是的，全部建筑。

刘炼深吸一口气，把房菲嘴中吐出的烟吸进去不少，听着刘炼的咳嗽声，房菲不屑的瞥了一句：“这不还是个小屁孩。”

刘炼笑了笑道：“抽烟的老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