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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蜜腹剑


  这些念头看似很长,在脑中一晃却也不过眨眼间,苏尽欢咬住舌尖硬生生将神游的魂扯回窍中,语态僵硬的道:“我是苏尽欢,是陛下的贵嫔。”她眼神空洞的又将这话重复了一遍,不知是说与苏寒月亦或是说与她自己。

  “贵嫔”二字落在苏寒月耳边着实沉重,掺杂着浓浓的嘲讽。自王府算来她嫁与秦琅已有三年,三年啊……却抵不过别人的三日。长明的灯火仍旧通亮,暖红的火舌在苏尽欢身后跳跃,嚣张的可恨。苏寒月将手中帕子捏的愈发紧了,勉强笑道:“姐姐这是要抬身份来压我?”

  苏尽欢摇摇头:“我作何要压你?”她目光真切了些,去握苏寒月的手,“妹妹,你想要什么姐姐都会让你。陛下心中透亮的,你若真信待陛下好,陛下自然会待你好的。”这话意思是皇帝已知晓苏尽欢的身份?苏寒月不由得心中一惊,若果真如此,她决不能犯浑将事闹大了。

  后宫佳丽三千,哪个不想留住皇帝的心?苏寒月是不信苏尽欢肯将恩宠拱手相让的,可恩威并施下她只得屈从,旋即垂下眼睑,面上一副温婉乖顺模样:“妹妹只盼着家里好,适才是昏了头才口不择言,姐姐切莫要怪。”

  正在这时外头侍女传话,道是皇帝身边的小龚子求见。小龚子是王福的徒弟,而王福是太后身边最亲信的大太监。秦琅的生母宣和太后故去之时,他身边的宫女太监几乎被换了个干净,小龚子便是那时被王福安排到秦琅身边的。

  苏尽欢正觉奇怪,不知秦琅派小龚子来意欲为何,小龚子已搭着拂尘垂首走了进来,行了大礼:“奴才给贵嫔娘娘请安,娘娘金安。”王福教出来的徒弟绝不是没眼色的,小龚子显然是看见了苏寒月,偏偏要顿了片刻抬头时才故作惊讶的道,“哎哟,婉仪主子也在啊,瞧奴才这眼神当真是愈发不好使了,给主子请安了。”

  苏寒月的面色当即就僵了,好在她是低着眼看不大明显。苏尽欢明显感觉到苏寒月手背上的青筋一跳,她轻轻拍了拍苏寒月的手背,斜眼看着小龚子道:“公公不止是眼睛不好使,怕是耳朵也不好使,本宫何时说过’免礼’二字?”

  小龚子自恃跟在秦琅身边多年,又有师父给他撑腰,可谓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平日里被妃子宫娥们巴结惯了,一时竟怔怔愣住不知作何应对。只见苏尽欢又笑了,语气柔和了些:“公公在紫宸和福禄两头奔波十分不易,一时昏头也情有可原,本宫自然不会苛责。”

  这话可谓是诛心了,小龚子顿时哑了声,手足发凉。他是太后安插在秦琅身边的棋子,明眼人都瞧的出,可敢肆无忌惮的明朝暗讽的却只有苏尽欢一人,他这时才知苏尽欢不好对付,他原本打算试探妄氏姐妹二人的计划实在鲁莽了。

  苏尽欢看着小龚子自乱阵脚心中这才稍舒了一口气,暗道好在来的只是小龚子,倘或是王福那样的人精断不会被三言两语轻易动摇。她杏眼微弯,笑的愈发亲切可人:“那么,公公今日是领了哪边的旨呢?”

  这声虽然又轻又软,落在小龚子耳里却如惊雷滚地,炸的他汗毛倒竖,几乎要把头垂到地上,干干的笑道:“娘娘说笑了,奴才自然是奉陛下口谕而来。陛下有旨,即今日起七日皆留宿长明,晚膳亦于此同娘娘共进,还请娘娘好生准备。”

  苏尽欢显是没料到秦琅这一出,一时微愣。苏寒月面色愈发垮了,抽出被苏尽欢握着的手,起身道:“妹妹忽然想起宫中还有事,先告退了。”苏尽欢缓过神来也不便多留,给云引递了个眼色,云引会意将苏寒月一路相送。

  待小龚子走后长明宫才真真安静了片刻,夏风穿堂,将一片暮色卷入,却被明亮的烛光将阴翳挡在门外。苏尽欢合眼歇了许久,云引悄无声息的踏入殿内,凑到她耳边道:“娘娘,苏寒月回宫的路上恰遇上了端贵嫔,被请去玉秋宫叙话了。”

  “端贵嫔?”苏尽欢眉头微蹙,努力思索起来。端贵嫔洛宓乃礼部尚书洛大人的嫡女,亦是闻名京城的第一才女,十五岁时嫁入成王府为庶妃,因其温婉大方、知书达理颇受宠爱。

  洛宓看似与世无争,一派清流风骨,可在这时候路遇苏寒月果然是巧合么?须知此时已近黄昏,正是用膳的时辰,洛宓的玉秋宫在西六宫,同东六宫苏寒月的锦荣宫相去甚远。

  苏尽欢只觉眉心突突的跳,愈发心中堵塞,倚在榻上假寐了盏茶功夫,尚未来得及想清楚其中缘由御驾便到了长明宫门口。苏尽欢连忙起身去迎,将将要跪倒在地却被秦琅稳稳扶住。秦琅一把揽过她的腰,凑到她耳边笑问:“经日不见,爱妃可曾念朕?”

  人前作戏自然要做足了,苏尽欢勉强按捺住不适,眼波一横娇嗔道:“臣妾可是望穿秋水才将陛下盼来,还以为陛下早已将臣妾忘在脑后了呢。”她目光有些幽怨,蹙眉抱怨道,“这长明宫实在无趣,空荡荡的只有臣妾一人,若非今日妹妹来同妾说了几句话,臣妾可真真要被憋死了。”

  秦琅牵着苏尽欢一并坐下,挑眉道:“哦?她与你说了些甚么?”

  “无非是家长里短的琐碎事……”苏尽欢一面替秦琅布菜,一面道,“陛下若得空便去陪陪她吧,否则她要怪我这个做姐姐的独霸占了陛下,是要使小性子的。”

  秦琅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不置可否,只尝了一口剔了刺的鱼肉,头也不抬的道:“妹妹不懂事是做姐姐的没教好,该罚。”

  苏尽欢将蟹黄玉白羹里的葱花一点点拨开,舀了当中滚烫的不沾葱花的放入青花缠枝碗里,推到秦琅面前:“说来宫事有淑妃、德妃二位姐姐主持,规矩当属端贵嫔为标榜,臣妾哪有甚么好教的?”

  “你怎知朕不喜葱?”白嫩嫩的豆腐裹上一层厚脂蟹黄,金黄玉白的没沾上一丝葱屑。秦琅心中微动容,想起幼时娘亲刘婕妤亦是这样仔细王福,可自从随了秦皇后他却再没选择的余地,便连最难以下咽的葱花也要面不改色的细嚼慢咽。

  苏尽欢微是一愣,才发觉自己下意识将葱撇了干净。她哪能知晓秦琅的喜好,不过是因苏寒山不喜葱,她检点习惯罢了。这话绝不能答出口,她便只意味深长的一笑。谁知秦琅竟然一把握住她正欲收回的手,道:“你便教教她,该如何讨朕欢心。”

  掺了假戏真做的情分,这晚膳吃的着实温馨甜蜜,旁人看来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用过晚膳秦琅便在长明宫歇下了,一宫的烛火照例不曾熄灭,二人在屋内叙话,只留了秦琅的心腹大太监周禄侍候着。

  苏尽欢由云引服侍着沐浴熏香,换了一身烟紫色云鹤纹妆花纱长裙,挽着沾**的发丝,在琉璃屏风后踌躇了良久,探头探脑的张望了一番,只见榻边设下了一张长案,秦琅正伏在案上专心批改奏折。她这才舒了一口气,慢慢走过去。

  接过周禄手中研墨的活,苏尽欢悄无声息的跪坐在案边,目不斜视的望着浓稠的墨汁。这墨锭是上等的松烟墨,泛着幽幽的青紫光华,研来细润无声,香气凝而不散。研墨最讲究力道曲直、轻重有节,愈是上乘的墨愈是考究功力,若没数年苦练绝不能做的如此行云流水。

  “你研墨的本领不错,是陈辅教的?”秦琅手中紫毫未停,眼也不抬的问道。苏尽欢心中一惊,但握着墨锭的手仍稳当当的不轻不重的搅弄着砚中清水,她也未曾抬眼,答道:“是从前一个夫子教的。”

  “心正墨亦正,他很好,肯为朕所用么?”秦琅恰好批完一纸奏折,压在案上待墨汁干透,顺势指给苏尽欢看,冷冷笑道,“朕身边正缺个内阁学士。”

  秦琅这话太突兀,苏尽欢一时不知他是玩笑还是试探因此不敢随意接话,只打眼将奏折细细看了一番。

  折子是秦尚书递上来的,长篇大论写的慷慨激昂,不知情的看来几乎要为其忠志之心而落泪,言简意赅的说来不过是借着内阁学士的幌子塞个棋子到秦琅身边,还冠冕堂皇的请求以科试之举进行采选,可到最后甲一桂冠花落谁家还不全凭秦尚书定夺?

  见苏尽欢没有答话,秦琅又道:“秦尚书连连上了三日折子了,真是好一片赤诚之心。朕若是再不应,他明儿就该联名六部一同参奏了!”

  苏尽欢微微摇头,面上挂着浅笑,只推脱道:“这天下到底还是陛下说了算,一个区区内阁学士,于陛下面前犹若蜉蝣撼树。”

  秦琅似笑非笑睨了她一眼:“你便这般敷衍糊弄朕?”

  苏尽欢沉思片晌,搁下手中的墨,双手叠在膝头,挺直脊梁坐的端端正正,昂首毫不避讳的望向秦琅的双眼:“陛下贵为真命天子,神威盖世,又锐意图治、礼贤下士,乃一代明君圣主......”

  “收。”秦琅又好气又好笑,屈指一叩她脑门,“朕何时要你变着法夸朕了?”

  苏尽欢眨眨眼:“皆是肺腑之言。”

  秦琅明知她是不肯将她那夫子牵扯进党派之争,但见她这般乖顺讨巧模样竟生不起一丝怒气来,笑骂道:“巧舌如簧,好好磨你的墨。”

  “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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