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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壮行酒


男人的声音很有磁性,温和中带着不容回绝的坚定,刘沂蒙一颗少女心方寸大乱,她脑补过无数次这种类型的对话,但事到临头却还是慌的语不成句,结结巴巴,只说不用了,不用客气,那人很是善解人意,说不慌做决定,我叫韦康,明天这个时间会再打电话过来。

刘沂蒙找到弟弟和脏孩商量,说那人打电话来要报恩,咱要啥合适?

“要一辆公路赛。”脏孩不假思索的回答,“碳纤维钛合金四冲程的进口大排,给钱也行,咱自己去碣石买!”

“要什么公路赛,赔我一桶白酒就行。”刘昆仑大大咧咧道,他想起来这事儿屁股还疼,四姐用掉的那一桶5升装52度廉价白酒的账都算在他头上了,刘金山认定儿子偷喝了自己的酒,用一根竹板把刘昆仑的屁股打开了花。

“幼稚的要死,和你们小毛孩子说不到一起去。”刘沂蒙得不到想要的答案,生气的一跺脚,出去了,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空气漂浮的脏东西被雨水带走,大垃圾场只有在这时候才不那么臭气熏天。她走到自家锅屋外,母亲正在雨棚下干活,雨水顺着彩条布棚的沿子滴落成一条直线,母女俩一边削土豆皮一边低语了半天,屋里传来刘金山的怒吼:“人呢,死哪去了!”

母亲站起来,在围裙上擦擦手说:“放心,我和你爸说。”然后进屋去了,过了一会,刘金山把四丫头叫进来说:“恁娘都给我说了,你把小五叫来,我有话和你们说。”

五分钟后,两个孩子站在威严的父亲面前,眼睛盯着脚尖,大气不敢出。

刘金山吞云吐雾,廉价香烟的味道呛的人直想咳嗽,半晌他才说:“事儿我知道了,这是个好机会,可咱们虽然是捡垃圾的,也是讲究人,漫天要价的事儿不能干,这么着吧,就让那个人带你们进城,介绍个活干,省的整天在我跟前晃来晃去的碍眼。”

姐弟俩交换一下眼神,惊喜万分,他们去过城里,呼吸过那里的空气,知道外面世界的精彩,不然三姐也不会被那个姓王的油腻中年男人几句话就拐走了。

“走吧,以后挣了工资,别忘了给家里打钱,孝敬爹娘。”刘金山大手一挥,遣散了儿女。

第二天同样的时间,分秒不差,韦康再次打电话过来,刘沂蒙早已打好腹稿,台词练了上百遍,回答的得体而流畅,韦康也很爽快,告诉她一个地址和电话号码,让他们姐弟俩随时过来。

刘沂蒙看着纸上的地址:近江市望东区乌鲁木齐路88号。

离别的时刻总是伤感的,刘昆仑的小伙伴们买了酒菜,一帮人在秘密基地喝了个痛快,酒酣耳热之极,刘昆仑拍着脏孩的肩膀,第一次喊他的大名:“臧海,今后我的位子就是你的,带着弟兄们好好干。”脏孩眼圈红通通,用力的点头。

窗外雨正急,密集的雨点敲打着铁皮车顶,小伙伴都已横七竖八的躺倒,刘昆仑拿出藏出日记本,咬着嘴唇望着雨幕想了半天,终于在空白页上写了一首词,岳飞的满江红,他觉得此刻只有这首词才能衬托他壮怀激烈,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的豪迈心情。

又过了两天,母亲给姐弟俩收拾好了行囊,儿行千里母担忧,本来母亲想让刘金山陪着一起进城的,可是父亲说孩子大了,总要离开爹娘的照顾,让他们闯去吧。

望着两孩子背影远去,刘金山拖着蹒跚的步子往回走,拒绝了妻子的搀扶,他身有残疾,妻子也因为长期捡垃圾关节肿大,肺也不好,他们离开大垃圾场已经无法生存,但儿女还有希望,还有未来,不能困在这个大垃圾堆上。

姐弟俩先坐着脏孩的三轮车来到三公里外的国道上,离别之际,脏孩摸出一把黑黝黝的匕首,郑重其事道:“昆仑哥,这个留着防身。”

匕首是脏孩在垃圾堆里淘的,全长三十公分,原配刀鞘已经丢了,用塑料管自己做了一个,刀口位置镌刻着U.**7字样,找高人看过这是美军越战时期的刺刀,脏孩将这把匕首看的比生命还重要,刘昆仑自然也不能辜负兄弟的厚望,双手接过,用力的点头。

在路边等了半天,上了一辆长途汽车,花十一块钱坐到近江城里的长途汽车东站,汽车站和火车站是连在一起的,站前广场北边是一个小商品大市场,车多人多,摊贩云集,两人下车出站,记着爸妈的叮嘱,没敢在火车站周边吃饭,挤上了一辆公交车,这里是始发站,人特别多,售票员端着票盒子开始卖票,刘昆仑伸手掏钱,却摸了个空!

走南闯北的老爸千叮咛万嘱咐,火车站扒手多,刘昆仑还是疏忽了,他一阵暴怒,挤到车门口拍打着:“开门,下车!”公交车根本不停,到了下一站才停下,刘昆仑姐弟在司机和售票员的骂声中背着行李下了车,步行赶回始发站,刘昆仑恶狠狠的眼神盯着站台附近几个游逛的家伙,一言不发。

他就这样盯了二十分钟,没发现谁在行窃,但哪个是扒手倒是很清楚,有个衣冠楚楚的中年男子,胳膊上搭着一件西装,每一趟公交车来他都要往前凑,嘴里嚷嚷着别挤别挤,却扎在人堆里不出来,可每回车走了,他还在。

又一趟公交车驶离站台,中年男子正打算洗皮子,忽然一只穿着四十二码皮鞋的大脚带着六十公里的时速踹在他后心上,整个人飞了起来,落在三米外的地上,嘴角带血,挣扎了几下还是没爬起来。

刘昆仑冲上去骑在小偷身上又是一顿暴揍,他也不说话,一耳光接着一耳光的抽脸,等车站派出所的**赶来的时候,小偷的脸已经成了猪头。

**当场拘留了刘昆仑,说他寻衅滋事,殴打他人,刘沂蒙眼睁睁看着弟弟被十几个联防架走,她手足无措,偌大一个城市,举目无亲,只能找韦康帮忙。

一个电话打过去,没人接,再打,还是没人接,刘沂蒙孤身一人站在广场上瑟瑟发抖,无助和恐惧让她心生后悔,不该带弟弟来陌生的城市。

忽然手机响了,熟悉的声音传来:“小妹,你们到了吗?刚才我在开会没看到电话进来。”

刘沂蒙眼泪下来了:“是我们,我弟弟被**抓了,在火车站这边。”

韦康让她别急,到火车站售票厅西门外等着,自己一会就到。

半小时后,一辆锃亮乌黑的公爵王轿车驶来,韦康从车上下来,白衬衣敞着领子,眉弓处隐约还有伤疤,英气勃勃,活力四射,他一眼认出刘沂蒙,说小妹别担心,这边我都熟,不会有事的。

韦康让刘沂蒙在车里等着,从后备箱拿了四条中华烟用报纸裹了,自己去了车站派出所,十分钟后带着刘昆仑出来了,看到弟弟安然无恙,刘沂蒙又哭了。

韦康上车,启动挂挡,笑道:“小兄弟可以啊,把火车站这边的扒手老大给打了,肋骨都踢断了两根,有点意思。”

刘昆仑气哼哼道:“我管他什么老大,敢偷我东西,我打死他。”

韦康说:“火车站水深,要不是我来,这回你就进去了,下回注意点,干人多用这儿。”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刘昆仑抱着膀子不说话,但是心里对这位大哥又是敬佩又是羡慕,刚才在所里他被人铐在架子上扒了衣服,几个联防队员看到他满身的旧伤疤都惊呆了,但是下手丝毫没留情,用橡皮棍狠狠招待了他,若不是韦大哥来的及时,用联防的话说,像他这种盲流,打死也就打死了。人是没事了,可惜的是还没暖热的M7被派出所没收了。

公爵王在车流中徜徉,韦康开车的姿势很帅,他转方向盘不是用手握,而是用手掌压在方向盘上转动,行云流水一般,时不时有电话响起,他从怀里摸出一部银色的诺基亚8850,单手滑开盖子,简短有力的安排着工作,不大工夫,乌鲁木齐路88号到了,这是一处绿茵掩映中的豪华建筑,玻璃幕墙反射着阳光,门口的石狮子高大雄伟,走进大门,大理石地面光洁无比,头顶的水晶吊灯富丽堂皇。

刘昆仑由衷感慨道:“地真干净,跟拿舌头舔过一样。”

刘沂蒙完全被大堂的气势震慑住,大气不敢出,来往的人都是那么的体面,和垃圾场的人比起来,简直就像是天上的神仙,她不禁自惭形秽起来,低头看着自己鞋子上的污渍,来之前,她认真洗了澡洗了头,换上最干净整洁的衣服,可还是像个丑小鸭。

韦康带着两人直奔电梯,路上所有的人都亲切的喊一声:“康哥!”韦康则熟稔的和他们或点头,或拍肩膀,或停下聊上一两句,没人问刘昆仑两人的来历,仿佛见惯不怪。

电梯直上顶楼,踩着厚厚的地毯穿过走廊,背景音乐和空气中弥漫的香水味让姐弟俩仿佛置身梦幻之中,韦康打开一扇门说:“你们先休息一下,我还有点事情处理。”

这是一间酒店套房,外间有沙发和电视机,内间是一张大床,窗子临街,外面车水马龙,刘昆仑打开电视,正巧在放周润发版的上海滩,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许文强和丁力兄弟二人制霸上海滩。

刘沂蒙将爱立信T18递过去,韦康笑笑说你拿着用吧。韦康一出去,刘沂蒙就把手机转送给弟弟了,刘昆仑说姐你不用啊?刘沂蒙说谁给我打电话啊,你拿着玩吧。

到了傍晚,韦康回来了,耳朵上多了一副对讲机空气听筒,他要带姐弟俩去吃饭,刘沂蒙从行李里拿出一包带壳花生,嗫嚅道:“自己种的……”

“谢谢啦。”韦康收了花生,带二人下楼去餐厅吃火锅自助餐,各种牛羊肉可劲的吃,刘昆仑饭量大,吃了十八盘牛肉还不罢休,韦康点燃一支烟,笑吟吟道:“小弟怎么不喜欢吃羊肉?”

刘昆仑嘴里塞满食物,咕哝道:“吃牛肉有劲,好打架,康哥,我能在这儿上班不?”

韦康摇摇头:“你俩不适合在这上班,我给你们找好工作了,住的地方也安排妥了,吃,先吃饱再说。”

酒足饭饱后,韦康带他们出门,刘昆仑看到三三两两来上班的美艳女子,大致明白了这是个什么场所,他们走出几百米远,刘昆仑一回头,这才看到大楼上方的霓虹大字:敦皇!

韦康给他们在旁边小区租了个两室一厅的房子,已经预付了一年的房租,屋子里家具家电齐备,被褥都是崭新的,韦康指点了热水器和空调的用法后便回敦皇上班了。

夜里又下雨了,刘昆仑从沉睡中醒来,听到沙沙的雨声,第一反应是拿盆接漏雨,爬起来才想到现在不是在垃圾场那个破瓦油毡搭的千疮百孔的家里,而是城市里的公寓楼,安全温暖,不会漏雨。

少年翻了个身继续睡,却鬼使神差的想到敦皇门口那些亮眼的大白腿,胯下不禁怒马高昂。

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中午韦康带着盒饭过来,说你们先玩几天,上班的事情不急,对了,那件事就不要对任何人提起了,有人问,你们就说是我乡下亲戚。

“哪件事?我们救你的事么。”刘昆仑扒着饭问道,一双眼睛越过饭盒盯着韦康的一尘不染的白衬衫,一个词在脑海里回荡,鲜衣怒马,大丈夫当如是,开公爵王,穿黑西装和白衬衫,接受万众的拥戴。

刘沂蒙拉了一下弟弟的衣襟,说:“什么事,不记得了,我们可不就是你的表妹和表弟么。”

韦康笑了:“小妹,你什么学历?学过护理?”

刘沂蒙心又开始砰砰跳,捏着衣角嗫嚅道:“没……没上过中学。”

“为什么不上学?”韦康一脸可惜,“你手挺巧的,人又细心,当护士最好了。”

“我们是黑户,上不了学,当不了兵,连身份证都没有。”刘昆仑一脸无所谓的说道。

韦康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了,这里有五百块钱,你们到处转转,我看又合适的工作给你们安排。”说完将钱放在桌上,起身离开,瞥见烟灰缸里的烟蒂,看看刘昆仑:“你抽烟?”

刘昆仑点点头,一副理所当然,我是男人当然要抽烟的派头。

韦康掏出一盒没拆封的金淮江丢过来,说声走了,推门下楼而去,铿锵的脚步声在楼道里回荡着。

……

姐弟俩拿着韦康给的五百块钱在城里玩了个遍,动物园、阅江楼、欢乐谷游乐场,一边玩一边捡空饮料瓶还赚了点钱,完了剩下三百多,刘沂蒙把钱放起来,说凑够一千的时候给家里打钱。

过了一天,韦康又来了,带着姐弟俩来到敦皇附近的一家叫金鼎的饭店,经理接待了他们,韦康说这是我亲戚,让女孩子当个服务员,男孩子在后厨帮工,将来学个红案白案什么的,也有发展前途,经理说康哥介绍的人肯定安排的妥妥的,对了,健康证有么?

韦康把经理拉到一边低语了几句,经理便不再提健康证的事儿,给刘沂蒙发了一身红色服务员衣服,给刘昆仑一套脏兮兮的白色厨子工作服,各自安排了师傅带,说好了服务员工资一个月六百,帮工是五百,管吃不管住,每月有三天休息。

刘昆仑对第一份工作并不满意,但他认为自己是做大事的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所以也就捏着鼻子认了,每天在后厨房打扫卫生,洗菜择菜,老板不养闲人,不会让任何员工有一刻清闲,好在刘昆仑就不是偷懒耍滑之辈,他喜欢干活,尤其喜欢干重活粗活,少年一身精力无处发泄,唯有轻松扛起两个煤气罐,获得一片叫好声时能得到最大的满足。

七天后的一个晚上,饭店翻台率很高,客人络绎不绝,刘昆仑在后厨忙的脚不沾地,九点多的时候,,前面传菜的小王跑过来对他说:出事了,你姐被顾客骂哭了。

刘昆仑顿时火大,四姐从小最疼他,有好吃的都留给这个最小的弟弟,姐弟俩一起闯荡城市,当弟弟的岂能容忍姐姐被人欺负,他第一反应就是去厨房拿刀,拿最大最重的斩骨刀,可是转念想到康哥的教育,炙热的脑子瞬间冷却了很多,他没拿刀,先到出事的包房外面去看。

透过窗户,能看到包房内坐着满满一桌人,老幼妇孺青壮都有,中间摆着吃了一半的生日蛋糕,看样子是一家人给孩子过生日宴来着,刘沂蒙垂手低头站在一边,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正在训斥她,滔滔不绝,上纲上线,一桌人各自或闲聊,或吃菜,或逗孩子,没人理会这个可怜的双肩耸动,无声抽泣的女服务员。

眼镜男说:“你说说该怎么办吧,上菜慢不说,喊服务员也没人搭理,你什么素质啊,你受过培训么,你小学毕业了?”

刘沂蒙低着头说:“今天客人多,实在对不起,要不我给你们打折吧……”

服务员并不具备打折的权限,折扣往往是服务员自己掏腰包补上,但眼镜男还不满意,冷笑道:“打折,你糊弄鬼呢,这一顿饭吃的很不愉快,老的小的都不开心,这损失你赔得起么,我告诉你,免单都不能减轻你的责任。”

刘沂蒙咬了咬嘴唇说:“好吧,免单……”

这一桌菜是金鼎的388规格套菜,价钱不算低,刘沂蒙还没拿到工资,仅有的三百多块钱是准备寄给家里的。

眼镜男这才哼了一声,看看一桌子人也吃的差不多了,起身去拿衣服,忽然看到一个双眼喷火的少年站在门口。

“你干什么?”眼镜男有些没来由的慌张。

少年不答话,上前一步,抓住圆桌边缘,用力一掀,桌上十几个盘子碗里面的残羹剩饭连同半个蛋糕和茶水饮料啤酒,一桌十个人,雨露均沾,谁也没逃过,个个满头满脸的菜汤,过生日的小孩糊了一脸蛋糕,呆了几秒,哇哇哭了起来。

眼镜男的眼镜片上沾了一片菜叶子,本来口若悬河的骂人,现在语不成句,指着刘昆仑:“你你你……”

“这顿饭,老子请了!”刘昆仑傲然道,脱下白褂子一甩,拉起姐姐就走。

……

刘昆仑惹了个不大不小的祸,眼镜男是个律师,最擅长胡搅蛮缠,非要告金鼎饭店,索取巨额赔偿,惹祸的俩服务员是韦康介绍的,这事儿还得他出面搞定。

最后是怎么摆平的,刘昆仑不清楚,他只记住了时候韦康告诫他的一句话:没有实力的愤怒毫无意义。

“你除了一条命,还有什么,如果不是我,你这回又得进去。”韦康这样说,又问他:“你后悔么?”

刘昆仑脖子一拧:“不后悔,再来一遍的话,我还掀桌。”

韦康嘴角翘起:“行,像我年轻的时候,你这个脾气,放到别的地方我也不放心,干脆到敦皇来干吧,我看着你至少不会闹出大事。”

于是,姐弟俩又转到敦皇来上班,敦皇是一个集酒店餐饮洗浴为一体的综合娱乐总汇,在近江首屈一指,刘沂蒙去了酒店部门当清洁工,这个工作相对清闲,也不需要和客人打交道,刘昆仑则安排在了夜总会当服务生。

刘昆仑终于开始他鲜衣怒马的征程第一步,他领了一身黑西装,虽然是涤纶质地的廉价衣服,但依然让少年心满意足,他穿上黑西装,系上黑领带,腰间再挂一台北峰对讲机,耳机线引到脖子后面挂着,刘昆仑又在地摊上花十块钱买了副墨镜,站在更衣室的大镜子前搔首弄姿,幻想自己是**保镖,腰间别着大54,时刻听候组织的召唤。

作为身材样貌都过得去的年轻小哥,刘昆仑被安排做了迎宾,每天晚上站在门口帮客人拉车门,他在这里见识到了各种豪车,**部门的官员坐的是黑色奥迪,老板们喜欢宝马奔驰,暴发户大哥更欣赏陆地巡洋舰这种粗犷狰狞的越野车,当然更多的是坐出租车来的消费者,敦皇的生意很好,停车场往往车满为患,但始终未VIP级别的客人保留几个车位,这时候就需要服务员代客泊车,刘昆仑不会开车,眼馋的紧,韦康说再过几天,带你去练车,也好多挣点小费。

韦康是敦皇老板的头马,安保部的头头,听别的服务员说,康哥是近江道上最狠的年轻角色,上个月被仇家几十号人堵了,乱刀砍成重伤丢到野外,硬是自己硬撑着走了几十里路回来,连夜把仇家料理了。

刘昆仑就会心的笑了,问那伙计:“什么叫料理了?”

伙计耸耸肩:“反正那货再也没出现过……我估摸着是做了之后丢淮江里喂鱼了。”

刘昆仑没接话,却心驰神往,康哥就是他前进的方向。

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了,乌鲁木齐路上落叶缤纷的法桐树变成了光秃秃的枝杈,城市萧瑟凋零,敦皇的生意依旧如火如荼,夜夜笙歌,每天刘昆仑都从傍晚工作到凌晨,他认识每一个在敦皇上班的妈妈桑和小姐,记得常客们的汽车号牌和长相,午夜的城市,数以千吨的生活垃圾从全市上万个垃圾桶、上百个垃圾站收集上来,装在卡车中呼啸而过,运往郊外的大垃圾填埋场。

刘昆仑已经学会了开车,他只跟康哥学了一次就掌握了诀窍,把一辆拉货用的长安面包开的出神入化,但是因为没有身份证不能考驾照,只能在敦皇停车场里代客泊车,每个月光小费就多拿好几百,他又是康哥的“亲戚”,所以在服务员里算混的不错。

……

七点半,坐台的妹子们陆续来上工了,她们穿着摩登的羽绒服和长靴,看起来和外面的女孩没什么区别,但是到了会所里,都会换上统一的短裙或旗袍,刘昆仑和男服务员们暗地里对这些女孩评头论足,按刘昆仑的话说,都是残花败柳、庸脂俗粉,没一个能看上眼的。

但是女孩们却很喜欢撩刘昆仑这种血气方刚的小处男,尤其是一个叫梅若华的女孩,有空就逗他。

这天梅若华穿的是一件灰色的假貂皮坎肩,路过大门口又停下没话找话:“昆仑弟弟,啥时候来捧姐姐的场啊。”

刘昆仑也练就了一副厚脸皮,回应道:“梅姐,我没钱,能白日不。”

梅姐吃吃笑了:“能,咋不能呢,姐姐还得给你包个红包哩,童子鸡不能白吃。”

刘昆仑却没继续接话茬,目光越过梅若华的肩头,眼神渐渐变得迷离起来。

梅姐还在继续:“昆仑弟弟,姐姐考考你了,你知道敦皇这个名字的含义么?哈哈,不知道吧,姐姐教教你,敦就是敦伦,敦伦就是房事,皇就是皇家,敦皇就是……”

她发现刘昆仑心不在蔫,于是转身,顺着昆仑弟弟的目光看过去,吃了一惊,寒风中站着一个女孩,如同一株与尘世无关的雪莲花。

女孩穿的很雅致,绒线帽子,驼色大衣,牛仔裤配雪地靴,出落得如同家境殷实的高中女生,素面朝天,我见犹怜。

刘昆仑在敦皇混了三个月,从没见过如此清纯的女孩,看过的诗词胡乱涌入脑海,不禁低吟道:“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梅姐咯咯笑着推了他一把:“看不出来你还是个文艺青年,你们男人都一个臭德行,姐姐提醒你,越是这样的越骚,知道不。”

刘昆仑不理梅姐,依旧直勾勾的盯着那女孩,只见她慢悠悠从包里摸出一盒烟来,抽出细细的一支,用手指夹了却并不点燃,突然之间,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群人,无数打火机凑过来,火苗簇拥着女孩,她却一个都不理,不紧不慢掏出金色都彭来,一声脆响,点燃吸了一口,徐徐吐出烟来,在万众瞩目下袅袅婷婷步入大堂。

梅姐魔鬼一般的声音在刘昆仑耳畔幽幽低语:“省省吧,这是新来的八十八号,你还想卖油郎独占花魁咋地。”

敦皇的规矩,头牌都是八十八号,头牌就是古时候的花魁,梅姐一点没说错,价钱高是一方面,关键是有钱都点不到,刘昆仑这样的小厮,只配帮人家拉拉车门,想一亲芳泽,等下辈子吧。

“等着瞧,没有不可能的事!”刘昆仑狠狠撂下一句话,梅姐揶揄的撇撇嘴,眉头挑动:“行,姐姐等着看你癞蛤蟆逆袭白天鹅。”

刘昆仑正在心猿意马,一只大手按在他肩膀上:“想什么呢?”回头看去,正是韦康,他将一把车钥匙塞在刘昆仑手里:“把外面那辆红色的小车停到VIP车位去。”

车钥匙上拴着一只小熊,刘昆仑没多想,走出去左右看看,发现一辆从未见过的,小巧玲珑的越野车,只有左右两个门,中网上是铃木的标志,这让他想起《七龙珠》漫画封面上的那辆小吉普,没想到这样的汽车还真的存在,开门上车,闻到一股香味,没想到这居然是女人开的车,他发动起来,干净利索的停到了靠里的VIP车位,下车的时候闻了闻那只小熊,更香。

大垃圾场出来的孩子对于香味总是特别敏感,刘昆仑将小熊放在鼻尖深吸一口,将这股似兰似麝的香味记在心头。

以往刘昆仑总是尽职的站在大堂等着给客人拉车门,泊车,今天却鬼使神差的好几次借上厕所的名义跑到会所里面去瞎转悠,也不知道是期望遇到88号还是邂逅小熊神秘的主人。

敦皇占地颇广,布局是裙楼加主楼,上下六层,基本上的功能分布是负一层加裙楼一二层为洗浴中心,主楼一层二层餐饮,三层四层是夜总会,五层六层是客房,据说装修整栋楼的时候花了上千万,比楼本身都贵,这座楼以前是国营企业的什么单位,前几年改制的时候倒腾了几手,不知怎么就到了敦皇老板手里。

大老板姓苏,叫苏容茂,白手起家的传奇人物,现在是近江政协委员,十大优秀企业家,他旗下的产业不止敦皇一处,有矿山,有工厂,总资产以亿计算,他不经常到敦皇来,但是在这儿有办公室,是用六楼的高级套房改装的,刘昆仑从未进去过,只能凭想象才揣测里面的豪华程度。

不知不觉,刘昆仑顺着防火梯上了六楼,今天晚上四姐当班,姐弟俩商量了一下春节回家的事儿,过年的时候酒店生意很忙,需要人手加班,刘沂蒙的意思是钱回去,人就不用回去了,挣加班费多开心,只是放不下妈妈的身体。

“对了,今天大老板来了。”刘沂蒙神神秘秘的指了指走廊尽头的高级套房,“我给开的门,里面可大了,平时都不让我们服务员进去打扫的。”

“大老板来有啥事?”刘昆仑不解道,事实上他连苏容茂的真容都没见过,只听说过大老板神乎其神的发家史。

“不知道,刚才一个女孩进去了。”四姐答道。

刘昆仑心里一紧,没来由的猜测是88号进去了,又不敢问,刘沂蒙却直接说出来了:“穿的像个学生,没想到是干这个的……”

试活,一定是试活,刘昆仑心如乱麻,其实夜总会并不和负一层的洗浴中心那么**裸,并不明码标价,也不提供“大保健”,所以没有所谓试活一说,但也仅仅是书寓和咸肉庄的区别而已,都属于风尘女子。

“不说了,我干活去了,你也赶紧下去吧。”刘沂蒙推着小车走了,刘昆仑却继续站在原地,发了一阵呆,正准备下楼,忽然套房的门开了,88号快步走了出来,摔门而去,脚步急促,和刘昆仑擦肩而过,脸上的泪痕清晰可见。

88号直奔走廊的另一端,那里有出口,外面是天台,刘昆仑内心戏这会儿超丰富,脑补女孩是贫寒出身的女大学生,为了重病的母亲才坠入风尘,但是一直洁身自好,出淤泥而不染,但是刚才却难逃大老板的魔掌,被那啥了,现在怕是想不开要跳楼,自己断不能坐视不管。

女孩果然爬上了天台最外侧的护墙,刘昆仑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上前,死死抱住女孩的双腿,身子向后一仰,两人都摔倒在地,88号破口大骂:“你疯了!”

“你别想不开,既然做了这一行就要认命!你死了谁来照顾你妈。”刘昆仑动作很敏捷,跳起来站到护墙边,防止女孩再度跳楼。

88号呆呆看着刘昆仑:“我做哪一行了?”

刘昆仑被这种迷离无辜的眼神击败了,心一狠说:“坐台也没什么丢人的,凭劳动挣钱,等钱攒够给你妈看病的就上岸找个好男人嫁了,日子长着呢,千万别一时糊涂。”

88号继续看着刘昆仑,如同看傻子一样,眨眨眼,哭笑不得,继而笑了,笑的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小毛孩,这都谁教你的啊,一套一套的。”

“梅姐经常这么絮叨。”刘昆仑有些不好意思,但心里却松了一口气,至少88号笑了,那就不会再想着寻短见。

“你新来的吧?”88号从地上捡起包,拿出烟来,刘昆仑掏出打火机凑过去,女孩很给面子,就着他的火苗点燃,顺势在他手背上点了一下表示谢意,喷出一口烟来,刘昆仑眼前的世界笼罩在雾霭中。

“我来了有个把月了,是康哥带我来的。”刘昆仑道。

“哦,韦康介绍的人,你是他什么人?”88号似乎对韦康很感兴趣,这也正常,敦皇每个女性都喜欢韦康,恨不得给他生孩子,每个男的都崇拜韦康,不自觉的学他说话的语气,学他走路的架势。

“我是他表弟。”刘昆仑道,“我在大堂当门童,我刚才见过你。”

“韦康没告诉你我是什么人?”88号奇道。

“没,是梅姐告诉我的,你是88号。”

“哦,呵呵,你今年多大啊,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昆仑,马上就十八岁了。”

“十八岁啊,那是上高中的年纪,你怎么辍学了?”

“……”

两人在天台的寒风中尬聊了半天,88号看看手机时间,那是一部昂贵的诺基亚8850,“不说了,我该……我该上钟去了。”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刘昆仑赶紧问出这个一直在嘴边的问题。

“你就叫我88号好了。”

刘昆仑回到大堂,他脱岗时间太久,被领班训了一顿,但是心里很高兴,毕竟挽救了一条生命,而且还聊了那么久。

半小时之后,一个穿真貂的女子从电梯里出来,二十七八岁年纪,丰腴白皙,身材高挑,她从刘昆仑身边经过的时候,一股熟悉的香味传入鼻子,她是越野车的主人。

果不其然,领班拿出那把挂着小熊的车钥匙,吩咐刘昆仑去VIP车位把越野车开出来,车位比较远,正当刘昆仑发动汽车的时候,88号也下楼了,身后还跟着敦皇的大老板苏容茂,穿貂女子很自然的踱到一边打电话去了。

一辆乌黑锃亮的加长奔驰车驶到门口,苏容茂亲自打开车门,请88号坐进去,低声下气道:“别和爸爸生气,爸爸错了还不行么。”

女孩哼了一声,拉上车门把脸侧过去,苏容茂宠溺的笑笑,对司机交代了一句,奔驰车开走了,片刻后,刘昆仑驾着红色越野车停在了门口,苏荣茂和穿貂女子交谈了几句,独自上楼去了。

穿貂女子出门,从刘昆仑手里接过车钥匙,说声谢谢,开车走了。

刘昆仑回到工作岗位,领班告诉他,这女的是大老板的女人,以后见了客气点。

“这车什么名堂?”刘昆仑显然对车更感兴趣。

“进口货,日本车,铃木吉姆尼,十几万一个的大玩具,爬楼梯杠杠的,全近江就这一辆。”领班啧啧连声,刘昆仑表示附议,有钱人的想法真猜不透,十几万啊,能在稍微偏的地段买个两室一厅的房子都富余。

接下来的几天,刘昆仑留意着88号的踪影,但她一直没来上班,也许是家里的事情需要处理吧,刘昆仑这样脑补着,到了第四天,晚上八点多,对讲机里忽然传来呼唤:“门口的刘昆仑,到二楼来一下。”

是88号的声音!刘昆仑健步如飞,蹭蹭上了二楼,88号站在一间包房门口正在抽烟,神色烦躁,见刘昆仑上来便道:“陪我出去玩吧,蹦迪去。”

刘昆仑瞥一眼虚掩的包房内,这是敦皇最豪华的一个餐饮包间,一群衣冠楚楚的男人正在推杯换盏,其中就有苏容茂,刘昆仑想起来了,今天是大老板宴请**和商界的朋友,来的都是各部委办局、工商联、民主党派的体面人物,88号居然敢不乖乖陪酒,反而要出去蹦迪,这颗心真够大的。

“怎么?不敢么。”88号露出一丝讥讽的表情。

刘昆仑少年心性,天都敢戳个窟窿,哪有不敢的事情,“敢!”他脱口而出。

88号欣赏的看了看刘昆仑,低声道:“走!”两人快速顺着防火通道下去了,到了一楼后厨位置,她又停下犹豫道:“就咱俩好像不大合适,你再叫个人吧。”

刘昆仑不想叫其他人,转念一想,四姐还没出去玩过,便道:“叫我姐一起行么,她是六楼的保洁,今天正好休班。”

“行。”88号点点头,“你去叫吧,我在附近等你们,对了,把你手机号码给我。”

刘昆仑报了自己的手机号,跑去在大堂把对讲机放下,给领班请个假,把领带解下,又去把四姐喊上,88号恰到好处的给他打了电话,她的号码很有意思,1380开头,末尾是1314,。

88号叫了一辆出租车来接他俩,见刘昆仑还穿着工装,88号嘲笑道:“你没别的衣服啊?”刘昆仑看看自己一身化纤黑西装,纳闷道:“这不挺好么,康哥整天也这么穿。”

提到韦康,88号就没声音了,四姐没认出这位敦皇的“头牌”来,她生性腼腆,也没打招呼,三人坐车直奔近江最火的迪吧滚石,这儿是年轻人扎堆的地方,还没进去就听到震耳欲聋的音乐,偶然能见到穿着打扮和气质都和本地人截然不同的男女,据说他们是滚石的老板花高价从香港请来的DJ,领舞之类。

88号拿出十元钱让刘昆仑去买票,滚石的入场券是十元,女士免票,进去之后的消费另算,进门之前,88号特地交代了一声:“这里面坏人多,如果惹了麻烦,赶紧给你康哥打电话,让他来救我们。”

滚石的前身是一处人防工程改建的室内旱冰场,再之前是舞厅,随着时代的演进,三步四步变成了蹦迪,装修也再也见不到当初的痕迹,整个迪厅里可以用乌烟瘴气、群魔乱舞来形容,七彩射灯乱射,一个操着港台腔的女孩在台上喊着令人面红耳赤的歌词,台下的人疯了一样晃着脑袋胡乱扭动着身体。

刘昆仑姐弟看傻了,在他们单纯的世界里,在父亲刘金山的教育下,这种离经叛道的玩意就是耍流氓,就是犯罪,是要被抓起来枪毙的,可是为什么没有**管,还卖票,还有这么多人如痴如醉?少年的世界观被颠覆,痴痴傻傻说不出话。

88号不知道从哪里拿了三个深色的小瓶子,每人塞一瓶,自己拧开盖子一饮而尽,招呼刘昆仑:“愣着干什么,喝啊。”

迪吧里音乐分贝极高,刘昆仑是看88号的口型辨别出她说的是什么,小瓶子上贴着花花绿绿的商标,印着繁体字:联邦小儿止咳露,是香港制造的咳嗽药水,刘昆仑大声道:“我没感冒。”

“你没感冒,你傻帽了。”88号在刘昆仑耳畔喊道,“喝,喝了摇头。”

刘昆仑为了显示自己并不是乡下土鳖,拧开盖子一口闷了,刘沂蒙迟迟疑疑的,也一咬牙把咳嗽糖浆喝了,粘稠的糖浆除了甜的齁人之外,没别的味道,88号又去买了可乐和啤酒,一边痛饮一边摇头,刘昆仑觉得这种摇头的动作太过傻B,便退到一边静静看88号狂摇。

迪吧里人满为患,摩肩接踵,空气浑浊,弥漫着汗臭、烟味、酒味以及各种来历不明的复杂味道,震的耳膜生疼的音乐,充满挑逗的歌词,炫目的灯光和满眼的大白腿,所有的感官都被充分而强烈的刺激着,躁动的荷尔蒙仿佛就要四溢而出。

刘昆仑看着一个看起来蛮帅的男子挤到88号面前,和她对摇,男子的舞姿很帅,穿着打扮也很时尚,刘昆仑甚至感觉他俩蛮般配的。

突然之间,88号毫无征兆的出手打了那男的一耳光,不远处的刘昆仑立刻警惕起来,男子没有丝毫迟疑,当即以牙还牙,回了88号一个耳光,然后88号把手里的啤酒瓶敲碎在男子头顶。

很少有人是单独来迪吧玩的,都是呼朋唤友而来,对方一下涌上来七八个人,刘昆仑挺身而出,拦在88号面前,双方大声争吵着,却只能看见口型听不到声音,互相推搡了几下后,对方指了指安全通道,示意跟他们上去解决纠纷,刘昆仑正有此意,带着88号跟他们走了,回头向姐姐递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刘沂蒙没有不放心,这次和上回在火车站被联防抓不一样,对手只是一群年轻人,当姐姐的知道弟弟的手段,别把人家打的太严重就好,否则医疗费真的赔不起。

从安全通道来到地面上,冷冽的风让人的头脑顿时清楚起来,刘昆仑迅速判断对方的战斗力,这群人男女混合,总共十二个人,虽然黑压压一群,但男的只有七个,看穿戴是殷实人家子弟,并不是社会混混,他决定退一步海阔天空,毕竟是88号先动的手。

可是对方并不给他和解的机会,那群年轻人中有个领头的,一米八几的身高,彪悍结实,爆发力很强,他上来就扇刘昆仑的后脑勺,嘴里骂骂咧咧的,那几个女的也开始推搡88号。

“刘昆仑,你是不是男人!”88号愤怒的喊道。

刘昆仑没吱声,他在忍,他在等,对方若是见好就收,他也就息事宁人了,年轻人的尊严没那么重要,被人打几下没关系,但是事不过三,以为自己是软柿子,总捏个没完的话,那就不得不出手了。

对方哪知道刘昆仑的心思,看他一身廉价黑西装就知道是哪个服务行业的小厮,欺负也就欺负了,领头的继续追着刘昆仑打,也没什么章法,就是轮番打头打脸,用脚踢。

刘昆仑默默数着,当对方打到第十下的时候,他骤然出手,抓住那人的左臂向前一拉,同时猛踢他左膝盖,那人猝不及防,身子侧倾倒在地上,刘昆仑顺势反关节一掰,咔嚓一声,左胳膊以奇异的角度扭了过去,这还不算完,在那人倒地之后,他又迅疾抬脚照头跺了一脚,坚硬的皮鞋底和人脸亲密接触,滋味可想而知。

整个过程电光火石一般,不超过两秒钟完成,对方领头的,也是最嚣张凶狠、体格最壮的一个,完全丧失战斗力,进入休克状态。

其余的人看到自己人被放倒,非但没被吓住,反而跃跃欲试,但他们缺乏团队作战的默契和技巧,只能轮流往刘昆仑的案板上送。

88号和那几个女生就在旁边亲眼看着刘昆仑用一分钟时间将剩下六个人全部KO,平均每个人耗时两秒钟,她们完全看不到详细动作,那些比刘昆仑高半个头的男孩子到他面前就莫名其妙的摔倒,然后脸上挨一记皮鞋底,就彻底不动了。

片刻后,世界清净了,只剩下地下传来的喧嚣和呼啸的寒风,刘昆仑对88号说:“走吧。”

“不走,继续玩。”88号完全不在乎,摸出小镜子补了一下妆,真格的下去继续玩,刘昆仑也一脸的无所谓,舍命陪君子。

那几个吓呆的女生开始打电话,叫人,叫救护车。

二十分钟后,接到电话的韦康带着几个人赶到了滚石,从人群中把88号和刘昆仑揪了出来,而对方的援兵也到了,这回来的都是正宗社会人,双方在滚石外面的马路上讲数。

刘昆仑坐在公爵王里,看康哥一个人面对他们四个穿貂的社会大哥,气势分毫不弱,双手叉腰,时不时伸出手指隔空虚戳着对方,谈了五分钟,双方各自散去,架没打起来。

韦康回到车里,吸了一口气:“操,外边真冷。”

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88号关切的问道:“谈的怎么样?”

韦康扶着方向盘,扭头皱眉看着88号:“我说你能不能少惹点祸,大姑娘家家的,消停点不好么。”

88号吐吐舌头,耸耸肩,拿出化妆盒来补妆,一副我不听不听就不听的样子。

韦康又回过头来训斥刘沂蒙:“小妹,你也是的,不看着点小弟,他这种打法,早晚出大事。”

刘沂蒙心悬起来:“要赔多少?”

韦康说:“对方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们的人先调戏咱们,这才引起的冲突,小弟一个人对他们七个,以多欺少本来就不讲究,还打输了更没脸说什么,大不了咱们赔医药费就是,这笔钱当然是谁惹的祸谁出了。”

刘沂蒙快吓哭了,七个人骨折住院,那可是一大笔开销。

韦康紧接着戳88号的额头:“听见没,医疗费你出。”

“我出就我出,有什么了不起的。”88号咕哝道,继而眉飞色舞起来,“对了,康哥,刘昆仑很能打嘢,我还没看清楚呢,人就躺下了。”

韦康严肃的点点头,回望刘昆仑:“小弟,你在哪学的格斗?”

刘昆仑说:“我师父挺神秘的,是个拾荒的老头,我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他在垃圾场住了两年,打架就是跟他学的。”

韦康感慨道:“大隐隐于市啊,你这不是普通的打架,是实战流格斗术,当然底子不好也施展不出来,你的反应速度应该比常人快许多,天下功夫,唯快不破。”

刘昆仑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没那么神,就是打野架打出来的。”

韦康说:“你知道他们七个是什么来头么?”

“不知道啊。”

“这帮人全是体育学院学散打的大学生,第一个被你打倒的曾经得过江东MMA大赛第四名。”

得知自己揍的是体院专业练武的学生,刘昆仑毫不惊讶,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

韦康又问:“你们到这儿玩什么来了?”

刘沂蒙聪明,一言不发,刘昆仑却很耿直的实话实说:“摇头来着,喝了一瓶咳嗽药水。”

“你知道联邦止咳露的成分么?”韦康皱紧眉头,“磷酸可待因,盐酸麻-黄-碱,前面这个就是甲基吗啡的主要成分,后面这个是冰-毒的主要成分。”

“那国家还不都给禁了?”88号反驳道,“说的那么吓人。”

韦康一瞪眼:“喝多了上瘾,不满足了,慢慢的就开始要溜冰了。”

看他声色俱厉,88号吓得一吐舌头,不敢再顶嘴了。

韦康带了三辆车出来,除了他亲自驾驶的公爵王,还有两辆白色的金杯大面包,这是道上人输送战斗人员的专用车,后排座椅都拆了,铺上海绵垫子,能坐十几个人,刚才就算没谈拢当场打起来,对方也占不到分毫的便宜,这也是谈判的底气。

车队回到敦皇,刘昆仑看到金杯车上下来一大群穿着运动鞋的汉子,体格健硕,赤手空拳,他们是敦皇养的人,康哥的小弟们,刘昆仑正纳闷怎么没看见家伙,金杯车尾门打开,里面一堆的西瓜刀棒球棍链子锁。

韦康让刘沂蒙回家休息,让刘昆仑跟他到五楼去一趟,88号见势不妙,说声我该上钟去了,一溜烟的消失无踪,韦康也不管她,带着刘昆仑上电梯直奔六楼

五楼是客房部范围,但平时不对外,只招待内部关系,除了套房还有健身房、棋牌室,相当于更加私密的会所,来这儿消费的老板们大都是脑满肠肥之辈,没有健身锻炼的观念,健身房里活跃的都是安保部的那群精力旺盛无处发泄的壮汉。

韦康带着刘昆仑进入健身房,让闲杂人等全部出去,把门带上,偌大的健身房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人,韦康拿出两副拳击手套,丢给刘昆仑一副,冲拳台一努嘴:“上去练两把。”

刘昆仑说:“我不用拳套,束缚发挥。”

“好吧,就这么打。”韦康也丢开拳套,鞋也不脱就上了拳台。

“康哥,怎么打?”刘昆仑也上了拳台。

“点到为止吧。”韦康双目精光四射,严阵以待,眼前这个少年深不可测,他可不敢说什么尽管放手来的大话。

刘昆仑面容平静,眼神竟然没有焦点,让高明的对手都无法判断他的下一步动作,突然之间,他暴起上前,一串组合拳眼花缭乱的扑来,韦康抬臂格挡,却依然感觉到太阳神经丛位置、喉结、太阳穴被点到,力道很轻,但速度极快,如果带上七八成力量,自己这会儿已经休克了。

他算是明白了,那七个体院生输得不冤。

“好了,小弟,你真是个好苗子,不当兵都可惜了。”韦康打输了,没有任何不悦之色,反而很兴奋,拿了一罐红牛给刘昆仑喝。

“康哥,你当过兵。”刘昆仑问道。

“是啊……过去的事了。”韦康对自己从军的历史不愿意多谈,拍拍刘昆仑的肩膀,“以后别干门童了,到公共关系部来上班,平时就在健身房里锻炼身体,有事跟我出去平事,记住,你只对我负责,别人的话可以不听,明白么?”

“明白!”刘昆仑立正敬礼,煞有介事,随即回过味来,“不是安保部么?”

“咱们是维护敦皇的公共关系的,不是安全保卫,巡夜抓小偷看停车场那才是安保部,懂么。”

“懂了。”

“公关部不拿死工资,肯定比你现在拿得多。”

“多多少?”

“多劳多得,看你为敦皇出多大力了,一次拿十万的也有过。”

刘昆仑兴奋了:“太好了,我也要拿十万。”

韦康心里暗暗叹气,说那是用命换的啊,嘴上却说着其他:“对了,以后少和苏晴来往。”

“谁是苏晴?”刘昆仑眨眨眼,“你是说88号?她叫苏晴啊。”

“谁他妈告诉你苏晴是88号的?”韦康简直要气笑了。

“是梅姐啊,她说的,新来的88号头牌花魁,让我不要有非分之想。”

“梅若华这个娘们逗你玩呢,苏晴是苏容茂的女儿,知道么,敦皇的大小姐,你个傻小子,把敦皇的公主当坐台的,让大老板知道不弄死你。”韦康又好气又好笑,打发刘昆仑滚蛋,“回去挺尸吧,我会给你们经理打招呼,明天过来上班。”

……

回到家里的刘昆仑辗转难眠,他没想到88号居然是敦皇的大小姐,这个发现让他又兴奋又失落,兴奋的是自己居然有了韦小宝一般的遭遇,韦小宝在皇宫里把康熙当成小太监,成了权贵大臣,自己把大小姐当成坐台女,兴许也能沾个光,但是男女毕竟有别,这样悬殊的身份差距,怕是想有点什么就不现实了。

第二天,刘昆仑依然穿着他的化纤西装来到了敦皇公共关系部,事实上公关部和安保部是一套人马两块牌子,那些穿保安服在停车场上指挥倒车的大叔依然是归韦康管的。

韦康说你怎么还穿工作服,咱们这边服装随意,刘昆仑看看四周,那帮膀大腰圆的同事们穿的大都是阿迪达斯、耐克之类运动系列,这是社会人的标配之一,有档次,打架也方便。

“我没有别的衣服。”刘昆仑说,这是实话,他来到城市的时候还是深夏,穿的是短袖衫,现在已经是初冬,大街羽绒服、呢子大衣比比皆是,他依旧是一套敦皇发的涤纶黑西装,里面一件白衬衫,单皮鞋,不穿秋裤。

韦康想了想,起身打开衣橱,提了一套自己的西装出来,刘昆仑眼睛亮了,他认识这套西装,是康哥经常穿的一套,藏青色雅戈尔纯毛料西装,腰部可调节,百货大楼的专柜里有卖,标价998,他经常跑去看,但不敢试穿,只是摸摸面料,憧憬一下而已。

“穿上,试试大小。”康哥靠在椅子上,点燃一支烟,笑眯眯看着他。

刘昆仑心里一热,他当然不会嫌弃康哥把旧衣服给自己穿,相反非常感动,他是熟读三国演义的,知道那些豪杰在招揽部下时总要将自己的大氅脱下,披在欲招降的小弟身上,对方立马纳头便拜,对这种古典主义的英雄之间的情谊,刘昆仑有一种迷之向往。

穿上笔挺的毛料西装,看着镜子里的英姿勃勃的自己,刘昆仑不自觉的两手撩开西装下摆叉腰站立,这是韦康的经典动作,他已经潜移默化的学会。

“还缺一件衬衫。”韦康回身又拿了件没拆封的白衬衫,全棉免烫高支纱,商店里要卖到二百元以上的高档衬衫,康哥只穿白衬衫,平时就住在公关部的套房里,这里就是他的家。

衬衣包装的很严实,用了白纸板内衬和硬塑料的领衬,起码十来根大头针将衬衫牢牢固定成方形,刘昆仑慢慢的拆着,莫名生出一种仪式感来,仿佛穿上这件衣服,他就真正融入了这里,成为敦皇牢不可分的一份子。

刘昆仑的身板比较单薄,脖子细,穿韦康的衬衫大了两个码,但是考究的衬衫配上笔挺的西装,确实有种人靠衣装马靠鞍的味道。

“行了,到处溜达溜达,熟悉一下,晚上一起吃饭。”韦康说道,“咱这儿比较宽松,别走远就行。”

刘昆仑已经急不可耐要出去显摆了,韦康又甩给他一包烟,嘱咐他嘴甜点,见到前辈要敬烟,要懂礼貌。

升级为“公关先生”的刘昆仑兴奋地荷尔蒙四溢,在敦皇六层大厦上上下下走了个遍,这和他当门童时的偷偷摸摸溜达截然不同,这是猛兽在巡视自己的领地,和康哥一样的行头给他了信心上的加持,甚至有个财务部的高度近视男远远的把自己当成了韦康,这更让他开心不已。

晚上七点,饭后,韦康召集公关部同事们开了一个小会,强调了身为“公关”的规章制度,第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禁止在场子里动手,挨了打都不许还手的。

同事们以千奇百怪的姿势瘫坐在椅子上、沙发上,一个个百无聊赖,唯有刘昆仑端坐如钟,认真的听着,他知道康哥主要是说给自己听的。

“咱们不是黑社会,咱们是开门迎客,和气生财的生意人,任何情况下不许和客人发生冲突,有闹事的劝走就行。”韦康说道,“第二条,不许和小姐瞎搞,真好这一口的,去别的场子找。”

下面一阵哄笑,大家的目光集中在一个刺猬头年轻人身上。

韦康接着说:“昆仑大家都认识吧,这是我亲弟弟,都照顾着点,就这样吧,散会,下了班我安排夜宵。”

刘昆仑一个打七个的事迹已经人尽皆知,又是康哥的弟弟,大家轰然相应,都说康哥不要问了,绝对照顾好咱弟弟。

华灯初上,红尘男女三教九流慢慢汇聚到敦皇,餐厅、KTV、洗浴中心都忙碌起来,韦康亲自带刘昆仑熟悉工作,坐在监控室内可以看到停车场、大堂、走廊、收银台、后门等处,基本上每个角落都在监控之中,有好几次韦康看到有熟悉的车辆驶入停车场,立刻下去招呼,在大堂迎接贵宾,送入VIP包间,过十几分钟再去一趟,送上芝华士,陪贵宾喝上两杯,谈笑风生一番。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刘昆仑一直陪在左右,帮康哥点烟倒酒,忙完一波,韦康到阳台上抽烟,刘昆仑问:“康哥,每天都这样啊?”

“不然呢?”韦康道,“你以为天天打架啊,咱们这儿不是滚石那种年轻人扎堆的地方,到敦皇来的大都是体面人,来寻开心找乐子的,不是来打架斗殴的,偶尔有发酒疯的,也是自己情绪管控不住,不是针对敦皇,所以不需要动武,”

“如果有人故意捣乱呢?”刘昆仑还是不死心。

“报警啊。”韦康笑了,“寻衅滋事的,交给公安机关处理。”

刘昆仑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他觉得敦皇养这么多彪悍的汉子肯定不是为了维护所谓的公共关系。

忽然韦康腰间的对讲机响了:“康哥康哥,洗浴中心这边有吃霸王鸡的。”

吃霸王餐的听说过,吃霸王鸡的还是头一回见,刘昆仑跟着韦康来到洗浴中心前台,这位爷正坐在沙发上抽烟,翘着二郎腿,脚上穿着蓝色塑料拖鞋。

洗浴中心在负一层,通过电梯上下,客人来了之后,第一个步骤是换拖鞋,结账的时候也是先付钱,再用号牌换自己的鞋子,通常是不允许穿着拖鞋的客人离去的,那意味着逃单。

这位吃霸王鸡的爷就是企图穿着拖鞋上电梯被拦下的,两个服务员站在旁边看着,他吞云吐雾,泰然自若,见韦康来了也不心虚,还掏烟套磁:“韦总,忙着呢,这点事怎么你还过来了,不就是没带钱呢,多大事儿啊,记我账上,下回一起给。”

韦康认识这个人,笑眯眯推回烟:“尤老板,手头不宽敞你早说啊,咱们这儿概不赊欠,你又不是不知道。”

尤老板说:“确实忘了,要不你派个人跟我回家拿钱去?”

刘昆仑端详着这位尤老板,面有菜色,瘦骨嶙峋,极不健康的样子,衣服也寒酸的很,哪有半分老板的气派。

韦康一扭头,冲柜台上说:“这回就算了,记我账上,给尤老板拿鞋。”

服务员很不情愿的戴了手套,将一双鞋跟磨损严重的翻盖黑皮鞋丢到尤老板面前,尤老板趿拉着鞋,挑起大拇指:“行,韦总仗义,得空我安排,走了啊。”说罢上了电梯,扬长而去。

刘昆仑看看电梯门,看看韦康,有些不解。

韦康走到楼梯间,拿起对讲机:“小健,你过来一下,处理个事。”

两分钟后,刺猬头来了,韦康说:“你带小弟去教育一下尤老鼠。”

“懂。”小健一点头,冲刘昆仑打了个响指:“走,跟哥哥去办人。”

两人出了敦皇大门,就看到尤老在前面走着,行色匆匆,一般来敦皇消费的人不是开车就是打车,步行来洗澡放松的还真少见。

前面有条黑漆漆的巷子,小健给刘昆仑使了个眼色,两人上前一左一右,把尤老鼠夹着带进了巷子,走了七八步,一把掼倒,二话不说拿大皮鞋照身上踹,刘昆仑一边踹一边学习,小健哥的力度和打击部位都很有讲究,这种揍法能把人打的住院一个月,但伤不到内脏,不会致命。

一通暴打之后,两人整整衣襟,闲庭信步绕个弯子回去,路上小健问刘昆仑要了一支烟,抽了两口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你可别听他们瞎说关于我的事儿啊。”

刘昆仑懵懂的点点头:“嗯。”

回到敦皇,小健继续回去值班,刘昆仑依然跟着韦康巡视。

韦康说:“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不报警。”

刘昆仑说:“不奇怪。”心里想洗浴中心是干什么我还不清楚么,这种事儿怎么好经官动府,报警处理。

韦康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咱们是正规洗浴,正规按摩,关键在于尤老鼠这个人,他是个粉友,玩四号的,这种人渣送派出所也白搭,弄死他吧又不至于,只能这样处理了。”

刘昆仑说:“我懂了。”

……

深夜的城市,从万家灯火慢慢到万籁俱寂,客人们终于渐渐离开,餐饮部下班了,洗浴中心也基本上也打烊了,只有KTV内还有些客人不眠不休,彻夜狂欢。

十二点半,刘昆仑的对讲机里接到康哥的呼叫:“小弟小弟,下班别走,我请宵夜。”

近江有个夜市大排档,市**在步行街上划了了一段区域给下岗工人开餐饮生意,每到傍晚,各种炒菜、烧烤、火锅令人眼花缭乱,有些生意好的会一直营业到凌晨,无论春夏秋冬,风霜雪雨。

刘昆仑不是没和同事去过夜市,他当门童的时候也经常和服务员们一起来吃夜宵,但那阵仗完全没法和今天相比,康哥把全公关部的兄弟们都叫上了,十几口子壮汉占据了一家炒菜摊子,大冬天的露天排挡都搭了帐篷,中间围着汽油桶改装的火炉子,烈酒热菜,吃的热火朝天。

韦康没穿西装,而是换了一件干练的黑色皮衣,他居中而坐,高举酒杯,说今天敞开了剋,算是给小弟接风。

刘昆仑是这里最年轻的,每个人都比他年龄大,资历深,但谁也不敢小觑这位放倒七个体院生的少年,大家推杯换盏,酒酣耳热,各种吹牛逼的故事嗡嗡在耳边响着,空的白酒瓶,啤酒瓶摆了一地,刘昆仑一心逞能,来者不拒,白酒起码喝了一斤半,啤酒无数,还仗着年轻人肾好,就是不上厕所。

他喜欢这些伙伴,喜欢这种豪情万丈挥洒恣肆的生活,他觉得自己找到了归属感,自己是食肉动物,是凶猛的野兽,天生就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银,这儿才是他该待的地方,而不是在会所大堂门口帮人开车门。

终于,刘昆仑的膀胱承受不住压力了,他悄悄出了帐篷,外面寒风刺骨,黑暗中一片狼藉,那是夜市的垃圾堆,也是喝多的人走肾的地方。

刘昆仑刚拉开拉链,就觉得后背顶上了一个利器,有人压低声音在耳畔说:“朋友,借点钱花花。”

居然被打劫,刘昆仑有点想笑,十几个膀大腰圆的兄弟就在不远处,一嗓子就喊过来,这人居然敢拿刀子抢自己的钱,他毫不在意,打个酒嗝,开始挥洒膀胱的压力,飞流直下三千尺,浇灌着泔水桶。

打劫的恼羞成怒,手上加了力道:“还敢尿,信不信我一刀攮死你。”

刘昆仑猛回身,一股激流喷在抢劫犯身上,虽然不及消防水龙有力,也大大打击了犯罪分子的气焰,那人下意识的后退两步,手足无措,刘昆仑紧跟着一记飞腿,把人踢的踉跄倒栽葱倒下,这才慢条斯理的收拾家伙,拉上拉链,把人叫了过来。

抢劫犯被拖到帐篷里喝令跪下,一群醉醺醺的大汉大马金刀的坐着,摆出三堂会审的架势,韦康用脚尖挑起那人的下巴,露出一张饱经风霜的中年人面孔。

“你哪儿的,叫什么名字,知道抢劫犯法不?”韦康问道。

那人一言不发,小健上去抽了他一耳光,在他身上摸索了一番,找出一个钱包来,是个夜市买的人造革钱夹子,假的鳄鱼牌,边缘都开线了,钱夹子空荡荡的,只有一张五元钞票,几个硬币。

小健从夹层里拿出了身份证,念道:“张卫东,1969年7月18日,近江市鼓楼区御井南巷802号纺织宿舍6号楼2单元602。”

韦康面色微微一变,勾勾手让小健把身份证拿过来,比对了一下,问道:“张卫东,你是纺织厂的?”

跪在地上的张卫东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对,纺织厂的,厂子被领导便宜卖了,下面工人都吃不上饭了。”

刘昆仑心一软,他知道城市里有很多人下岗没了工作,有本事的摆摊做生意,没本事的就只能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张卫东就是那种没本事还有贼胆的,居然在太岁头上动土,不过这人挺可怜的,不知道康哥会怎么处理。

韦康继续审问:“开张几回了?”

张卫东嗫嚅道:“头一回。”

地上扔着那把凶器,是一把红色木柄螺丝刀,搞不好还是纺织厂设备科的公物哩。

韦康点点头,说道:“吃不上饭也不能抢劫啊,逮着要判刑蹲监狱的你知道不?那你妻儿老小不是更没饭吃。”

张卫东沉默了。

韦康也不说话,似乎在思索什么。

刘昆仑很担心康哥报警处理,张卫东不是吸毒鬼,是走投无路的工人,打他一顿没意义,送派出所法办似乎是最合理的解决办法。

伙计们继续喝酒吃肉,张卫东跪在地上垂头丧气,韦康抽了半支烟,忽然说:“我有个活儿,你愿意干不?”

张卫东猛抬头,毫不迟疑道:“愿意。”

韦康嘴角勾了一下:“我还没说什么活儿,你就愿意?是在澡堂子里搓澡,你愿意么?”

张卫东问:“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看你了,手艺好的话,两三千不是事儿。”

“我愿意!”张卫东郑重回答。

“行吧,你先回去,身份证我拿着,明天你到敦皇来找我,我叫韦康。”

刘昆仑松了一口气,这大概是最好的结局了。

张卫东走了,宵夜也该结束了,大部分伙计各自散去,韦康带着小健和刘昆仑回敦皇值夜班,大冬天的没啥事,先去洗浴中心泡个澡,解解酒。

更衣室里,刘昆仑脱下他那双廉价的灰色涤纶袜子,一股难以名状的味道弥漫开来,仅有的几个客人都掩住了鼻子眼泪汪汪,服务生无言的拿出空气清洗剂喷罐来,妄图用浓厚的化学香味掩盖这股浓烈,当然是可耻的失败了。

刘昆仑面红耳赤,他的袜子不但味道辣眼,还破了两个洞,韦康说:“小弟,袜子烂了就扔了吧,服务员给拿一双新袜子。”

脱了衣服,三人趿拉着拖鞋进入洗浴区,下池子泡着,一池碧绿也不知道加了什么药水,韦康闭目养神,手机和对讲机用干毛巾包着放着池子沿上,小健也用干毛巾包了烟和打火机,他是大烟枪,随时烟不离手。

泡了一会儿,小健忍不住问道:“小弟,你打架打的够多啊,你这身上的皮都没一寸是好的了。”

刘昆仑身上伤痕累累,虽然没有小健说的那么夸张,也算是触目惊心了,他淡淡一笑说:“基本上都是小时候我爹打的,打架伤的倒不大多,就这儿是刀砍的,这儿是钢筋扎的,这儿是带刺的铁丝网缠在身上弄的……”

小健啧啧连声:“这爹是亲的不?”

刘昆仑不接话,他想了想还是决定问问康哥,为什么那样处理张卫东的事儿。

韦康说:“张卫东是个下岗工人挺可怜没错,可是下岗的多了,也没见谁去抢劫,可见他要么少根筋找不到活,要么好逸恶劳,不肯吃苦,所以我问他愿不愿意干搓澡的。”

“他要是不愿意呢?”刘昆仑好奇道。

“他要是愿意,说明能拉下脸,放下国企工人的所谓尊严,还有的救,他要是不愿意,那就说明这个人没救了,只能送派出所,让法律教育他做人。”韦康闭着眼睛说道。

“那他如果是骗你呢,先答应,然后各种推脱。”刘昆仑想了想又问道。

“身份证在我这,我有的是办法让他走上正途。”韦康眼睛睁开,精光四射。

小健附和道:“康哥绝对是讲究人,金刚怒目,菩萨心肠。”

刘昆仑心服口服,三人洗好澡,换了浴袍,在休息厅沙发上躺着看大屏幕上的香港老电影,林正英抓鬼。

小健哥早已鼾声雷动,刘昆仑却辗转难眠,他瞥见康哥双手枕在头后,眼神深邃,若有所思,如同一尊雕塑。

刘昆仑一觉睡到天明,服务员拉开厚重的窗帘,冬日的阳光暖洋洋的晒在他身上,大厅里全是空置的沙发床,光线中亿万尘埃飞舞。

这一觉睡的安逸,刘昆仑伸了个大懒腰,披着睡袍来到窗前,点燃一支烟,安保部就是烟多,成条的金淮江摆在桌上随便拿,窗外是车水马龙的乌鲁木齐路,路边的法国梧桐树杈光秃秃的,两个工人在树干上缠着保暖用的草绳,冬日气息浓厚。

一辆从火车站始发的11路公交车驶过,车身上是巨幅的手机广告,一身红色紧身皮衣的李玟手持手机,一行广告词巨雷无比:波导,手机中的战斗机!

刘昆仑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现在是小夜班为主,白天很有空闲,终于可以做一件自己谋划很久的事情了,他下楼去更衣室换了衣服,一双恒源祥的黑色棉袜放在面前,这是康哥昨天吩咐过的事情。

“见康哥了么?”刘昆仑随口问服务员。

“六点钟就下来了。”服务员说。

刘昆仑穿上西装,到前台换鞋的时候,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朴素但干净的衣服,略有清淤的脸庞,正是昨天那个倒霉抢劫犯张卫东。

张卫东果真来了,他正在和前台经理说话,看见刘昆仑,点头致意,笑容中带着一丝尴尬。

刘昆仑上前打了个招呼,说这是康哥介绍的人,经理笑笑说韦康已经交代过了,晚上就可以开工了。

办妥了这件事,刘昆仑心情很好,路过停车场扫了一眼,黑色公爵王不在,说明康哥出去办事了,他也就没回安保部办公室,直接去外面吃了早餐,然后搭乘公交车去火车站。

那一箭之仇刘昆仑还记着呢,这笔账当然不可能找车站派出所算,得记在那帮扒手身上。

刘昆仑在火车站附近溜达一天,这个生态圈的大致状态搞清楚五六分,光是扒手就分好几帮,在公交车台和车上行窃的是一伙,在金桥大市场里面偷鸡摸狗的又是另一伙,还有一帮高鼻深目的西部民族人也是干这一行的,估计在火车站内部又是另外一伙,其他捞偏门的还有倒腾卧铺票和热门硬座的黄牛,玩仙人跳的野鸡,拉客住店和坐黑车的掮客,开店卖假烟假酒的,相比之下开按摩钟点房和卖情趣计生用品的到算是老实生意人了。

刘昆仑不管那些人,他只盯着公交站台的扒手,哪几张嘴脸早就看的清清楚楚,他们稍有举动刘昆仑就大喊:“注意啦注意啦,小偷跟后面了,小偷起哄呢,那个穿黄衣服的,看好你的手机。”

这么一搞,扒手们一上午没开张,到了中午,对方终于忍不住了,几个人嘀咕一阵,朝这边走过来,刘昆仑顿时装作害怕的样子,慌慌张张往僻静处走,火走到铁路分局后墙外停下了。

扒手们抱着膀子把刘昆仑围起来,问他混哪里的,还想不想好了。

刘昆仑说老子哪也不混,老子就是看你们这帮三只手不顺眼。

话不投机半句多,扒手们掏出了凶器,割口袋用的刀片寒光闪闪,刘昆仑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一分钟后,三个扒手哀嚎着耷拉着胳膊,三条右胳膊都被刘昆仑拽脱臼了,别说扒窃了,拿筷子吃饭都做不到。

下午两点钟,刘昆仑吃了一碗拉面,又来火车站公交站台守候了,这回扒手们知道好歹了,过来套近乎,说兄弟咱们没过节吧,给我们留口饭吃呗。

刘昆仑说:“两个月前,老子在这儿丢了钱包,还被你们弄进去挨了一顿揍,那五百块钱是我爹娘省吃俭用攒下的路费,钱丢了无所谓,就当喂狗了,以后老子没事就来这儿守着,绝对风雨无阻,比上班都准时。”

一个扒手说:“小兄弟,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当时你把尤老二的脸都抽肿了,满嘴牙掉了一半,光镶牙的钱都不止五百啊,说起来你可没吃亏,再说了,这笔账你该找尤老二啊,不该算在我们头上。”

刘昆仑说:“老子不管那个,我在哪儿丢的就找哪儿的洗皮子的,有本事就弄我,找**抓我也行,把我拘留半个月,我出来继续守着。”

扒手们快哭了,他们不认识刘昆仑,这种十七八岁的生瓜蛋子比**湖还难缠,倔强桀骜,认准的事情不撞南墙不回头,不是不想弄他,那三个伙计还在医院骨科排队呢,动用派出所这事儿,他们也没能力安排,尤老二是他们的头儿,可是最近家里有事没过来,这锅就得他们背了,这几位也光棍的很,你不是守着么,好,打不过躲得起,我们走,下午休息不干了。

刘昆仑继续在站台守着,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扒手们从远处悄悄看过来,这货居然还蹲在站台上抽烟,看来下午是不会走了,几个人只能沮丧的离开。

傍晚六点,刘昆仑该去上班了,他上了一辆11路公交车,感觉司机和售票员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11路是远郊线,不设投币机,他拿出一块钱想买票,售票员大妈居然不收,还说了句:“小伙子,好样的。”

回到敦皇,正巧在大门口遇到了苏晴,大小姐依然是打扮的花枝招展,丝毫不像高三学生的模样,刘昆仑主动打了个招呼:“88号,又来上班了?”

苏晴嘿嘿一笑:“可不,入了这一行就得认命”说着摸出一支烟来,点着抽了一口,道:“不然你养我啊。”说着裹紧了貂皮小袄,一副薄命红颜的沧桑感。

“我养就我养。”刘昆仑一把将苏晴嘴里的烟抢过来,塞在自己嘴里吞云吐雾,苏晴气的抡起小包猛砸,抬起穿着松糕鞋底的长靴子狂踢,刘昆仑硬生生挨着,板着脸说:“打伤了让你爸赔钱,给我涨工资。”

苏晴眨眨眼:“你都知道啦?谁告诉你的。”

“你也不想想,你的气质和风尘女子能一样么,我想不知道都不行。”刘昆仑巧舌如簧,舌灿莲花,到底是有四个姐姐的男人,从小就会说好听的,把苏晴哄得开心不已。

忽然刘昆仑瞥见一辆出租车驶来,副驾驶位子上的梅姐正低头在包里找零钱,他眼珠一转,附耳对苏晴低语了几句,苏晴眼珠一转,坏笑着点点头。

梅姐刚从出租车上下来,正要往里走,忽然看到刘昆仑挎着苏晴站在面前,顿时惊愕的嘴里的烟都掉了。

刘昆仑很威风的说:“梅姐,我得感谢你啊。”

梅姐小声的:“谢啥啊……”

“谢谢你做媒啊。”刘昆仑一扭头,“苏晴,叫人。”

苏晴很配合的将脑袋依偎在刘昆仑肩头,小鸟依人一般,甜甜的喊了声:“梅姐好。”

“好……好……”梅姐的世界观都崩塌了,门童小弟勾搭上敦皇的大小姐,下回是不是就该鸡给黄鼠狼拜年了?她不知道该说啥,平日的伶牙俐齿全都不见了。

刘昆仑戏弄完了梅姐,挽着苏晴往大堂里走,两人憋着笑,身体在微微颤抖,五官都挤在一起,走着走着,感觉苏晴的脚步变慢了,他抬起头,看到苏容茂正站在面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俩。

苏晴迅速松开了挽着刘昆仑的胳膊,悄无声息的溜走了,苏容茂和颜悦色,冲刘昆仑勾勾手:“小刘,你过来一下。”

刘昆仑毫无惧色,大喇喇的走过去,苏容茂回过身,穿过走廊,走进了餐厅的一个包间,房间里已经坐着五个人,一个中年妇女带着个男孩,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还有韦康和小健,酒宴已经备好,单看凉菜就已经很丰盛了,酒是五粮液两瓶。

苏容茂拉了张椅子坐下,示意刘昆仑也自己找地方坐,随即拿出烟来散了一圈,是3字头的软中华,然后拿出了打火机,一个金色的都彭,没自己点上,而是伸到韦康面前,当啷一声脆响打着火。

“老板,我自己来。”韦康谦让,苏容茂却坚持点烟,韦康只得在老板手背上敲两下以示感谢,紧接着老板又给小健点上,最后轮到刘昆仑。

这是刘昆仑第一次和大老板打交道,没想到苏容茂竟然毫无架子,如此的平易近人,他也不客套,就着火点了烟,大声说:“谢谢老板!”

苏容茂这才自己点上,说道:“我介绍一下,这位是咱们近江著名企业家李随风的夫人,你们得喊嫂子,这是李公子,李抗。”

中年妇女眼圈红红的,强挤出笑容给大家点头致意,李抗乖乖的喊了一声叔叔好。

苏容茂说:“我随风弟出了点事,因为担保的事情被龙阳那边不讲究的生意伙伴给绑了,因为是经济纠纷,所以公安那边的朋友说不好处理,只能咱们去人,把我随风弟接回来。”

嫂子再次起身,鞠躬:“麻烦苏大哥,拜托各位兄弟了。”

苏容茂说:“弟妹你不必客气,随风弟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是年纪大了,拿不动家伙了,不然我这回得亲自去,废话不说了,服务员呢,倒酒!”

刘昆仑明白了,这是一场出征前的壮行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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