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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故乡明月 小说:现代言情-日常 作者:樱花荷塘 简介:作品时间纵越清末、民国到新中国(1900—2010年)百余年,地域横跨长江入海口到青藏高原,主战场则摆在了在中国乡土文化和家文化方面很有代表性的邗州(扬州)、冉州(徽州)和梁州(汉中),以“和”为基石,以耕读传家为理念,以家国天下为依托,以历史事件为引子,以世代传承为主轴,以主人公家族的长子长孙为核心,以读书学习为红线,以白描为基本手法,比较详细地记录了一户糜姓盐茶商人爱国传家、兴邦友邻的家族史。 角色: 故乡明月

《故乡明月》第1章 故乡明月(序,1-2节)免费阅读

二十世纪的中国,经历了人类历史上少有的大跨越:从一个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一跃跨入社会主义社会,有的地区则直接从奴隶社会,甚至是从原始社会踏入社会主义社会。整个社会的组织形态和人们的生产、生活方式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这对于一个家庭的传承,影响必然是巨大的,甚至是颠覆性的。

家的传承,既体现在人和物质上,更体现在文化和精神中。中国有句老话:富不过三代。从中可以看出,物质和财富的传承大多是靠不住的,真正传承久远的是以“家训”为载体的家学渊源和家文化的历久弥新、与时俱进。

作为一部文学艺术作品,必然要读者优先。袁枚先生有“文似看山不喜平”一说。但是,袁枚先生也说过“画如交友须求淡”呀!创作过程中,笔者在是轰轰烈烈、跌宕起伏还是平平淡淡、宁静致远上纠结,在是让家庭内部上演一幕幕勾心斗角的大戏还是在展示长幼有序的平和气象上做文章,着实苦恼了很久。直接说,就是以追求、强调“奇”来吸引读者的眼球,还是提倡、推广一种以“和”为核心的价值观?我艰难地选择了后者。因此,那些刺激的烂情乱性、家庭内斗,那些打打杀杀、砸碗掀桌子的桥段都被屏蔽了。陈述过程中,也适应了网络阅读时代的特点,把“关联性”知识、历史背景、传说、臆测等,能交待地尽量铺陈开来,让涉猎领域相对广泛一些,以增加信息含量。

我清楚地知道,许多人不会喜欢这样的“作品”。但是,大多数人都喜欢这样的“生活”。

作品时间纵越清末、民国到新中国110年,地域横跨长江入海口到青藏高原,主战场则摆在了在中国乡土文化和家文化方面很有代表性的邗州(扬州)、冉州(徽州)和梁州(汉中),以“和”为基石,以家国天下为依托,以历史事件为引子,以耕读传家为理念,以世代传承为主轴,以主人公家族的长子长孙为核心,以读书学习为红线,以白描为基本手法,比较详细地记录了一户盐茶商人爱国传家、兴邦友邻的家族史。

笔者在拜读前辈先贤们关于家庭的名著中,深深地为他们作品新、奇、特的架构所折服,常常陶醉于他们的精巧和离奇。每每读到优美的文字、精彩的章节总免不了赞叹和膜拜,有时甚至会妄自菲薄。好在自己对家的传承有比较成熟,也可能是比较顽固的认知,对“耕”和“读”在家庭传承中有近乎宗教般的信仰。因此,作品得以以平淡的口味坚持下来。

作品以家族精神领袖自述的方式展开,时空跳跃比较大,刻意制造出一些错乱感,主要是为了让“家训”和“家文化”的一致性得以突显,也就是间接强调了“世道在变,初心不变”这一朴素的价值观和道德观。好在故事单一,感觉和思绪很容易被拽回来,很容易跟着走。

作品的小名也是一个没有主心骨的妥协和将就的产物。从能想到的、感觉有点意思的《菊花岭》、《菊花偈》和《传家》、《家国梦》、《九大家族》、《一样的月光》和《明月何曾是两乡》等,着实没有觉得哪一个特别贴切,更没有一个是满意的。为了突显整个二十世纪中国社会如同教科书般的波澜壮阔的发展历程,为了突显学习在家族传承中的重要性,为了突显主人公家学渊源的可借鉴、可学习性,彰显主人公一家几代人不断学习、与时俱进的进取精神,曾经试图用《大学》这个名字。但是,反复琢磨后,着实觉得有点不知天高地厚,就想用《千里万里梦相随》或《逆流顺流》来提示作品中的两条红线:一条是为追逐有序传承、开枝散叶的家族梦,他们辞别富庶的扬州,沿长江、汉江逆流而上,一路向西的红线。虽然荆棘丛生、步履维艰,却能始终秉承耕读传家的祖训,直面艰难险阻,千里万里永相随。另一条是为追逐民族复兴、人民幸福的家国梦,他们顺应时代大潮,紧紧追随进步力量,审时度势,顺流而下的红线。虽然暗潮汹涌、步履蹒跚,却能始终顺应浩浩汤汤的历史潮流,置生死于度外,千里万里永相随。这也在一定程度上阐明了“家的传承其实就是战术上逆流而上、战略上顺流而下”的基本路径和认知。正所谓:

盐茶瓷丝支撑起马头墙八柱四梁,

马帮舟楫托举了百姓家世代希望;

长江汉水荡涤着大家族百年沧桑,

千家万户手拉手肩并肩愈挫愈强;

故乡明月铭刻着征途上无限荣光,

千里万里追随你哪管他地老天荒。

二十四桥月光映衬女人温柔心肠,

紫阳书院学养盛满男儿刚毅胸膛;

祁门红茗陪伴远行游子水土故乡,

午子仙毫化解创业儿郎无限思量;

耕读家训导引好儿好女永远向上,

千里万里不歇脚只顾得登攀远航。

褒斜剑门关隘耸峙无碍潮流激荡,

子午荔枝故道传说依旧美丽悠长;

金牛傥骆早已天堑通途如画长廊,

陈仓米仓千红万紫已是人间天堂;

放飞梦想直面世界最美思想解放,

千里万里永相随应召唤梦和远方。

但是,无论是推动社会进步还是传承家学渊源,都不可能是个别势力和单个家族的行为。笔者深深感到,只有千家万户才能成势,只有一呼百应才能成事。糜家、明家、胡家、黄家、秦家、钟家、马家……糜传家、明如月、胡茶花、黄满铤、秦功珀、钟远山、马伯略……正是有了万千觉醒的家族,正是有了千万觉悟的青年,推动历史车轮滚滚向前,家训得以传承,理想得以实现。他们都是名副其实的名门望族,他们都配享有历史专著的纪传。

不过,无论如何,在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始终是“如月奶奶”和“故乡”。作品中的奶奶既是具体的又是抽象的,如同月光,寒冷的黑夜里,虽然她不能温暖我们的身体,却总能温暖我们的心灵,越是暗夜,她就越显得明亮。故乡明月照亮了来时的路,就让《故乡明月》永远陪伴今后的旅程!

下决心动笔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因为和女儿的一个约定。

女儿勤奋好学,自己要求也很高。当她以非常优异的成绩被北师大附属实验中学录取后,我就在想,与其天天监督、催促她好好学习,不如自己好好学习、认真工作,特别是业余时间,给她做个好样子。因此,我们爷俩约定,她用三年时间拿到一张自己满意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我用三年时间完成一部构思了很多年却迟迟没有动笔的长篇。可谓机遇难得,动力强大。

其实,自己内心深处还有一个朴素的想法:做了大半辈子文字工作,基本都是在为他人做嫁衣裳,需要用一个属于自己的东西,给职业生涯一个不一定完美而尽可能完满的交待。

仅此而已。

2020年3月27日夜

故乡明月

长久以来,即使是在男权社会,对于大部分家庭和家族的传承来说,真正起核心作用的往往是女性:妈妈,奶奶,甚至是太奶奶。

按照传统的叫法,大家是要称呼快百岁的明如月糜老太太的。但是,新社会了,妇女嫁到夫家后是不随夫姓的,习惯上也不再随夫姓称呼。所以,大家还是叫她明老太太。

其实,在她自己内心里,是更愿意大家叫她糜老太太的。

糜子雪出生前的那几天,糜老太太坐立不安,几乎每隔一个时辰,不是往上海打电话,就是要拄着她那凤头拐杖,围着大门口的影壁墙转上两圈,还会不时站在大门正中央,双眼直勾勾盯着影壁墙,嘴里念念有词地说:“该改改了!该变变了!”

糜清丽从日本回到上海后经常会给奶奶打电话。但是,奶奶打她的电话却几乎都没打通过。子雪出生那天,糜老太太预感着时辰到了,她不由自主地把电话打到了糜清丽的手机上,没想到竟然通了。但是,令糜老太太没想到的,也是她最最自责的是,她怎么就没有听出来那是她们祖孙两人最后的悄悄话呢?

这些年,一到秋天,只要天气好,明老太太每天都要上一趟菊花岭。而重阳节的当天,无论天气怎样她都是要上去的。可她毕竟是九十多岁的人了,晚辈们不太放心,每次都会有人跟着。不过,要是孙女糜清秀、孙女婿邝大军跟着,特别是外重孙邝小兵跟着的话,她就有说不完的话。要是保姆跟着,她就几乎一言不发。因为,在老人家的内心里,她需要的是陪伴,是倾诉,而不是照顾。

糜清丽活着的时候,只要在家,她特别愿意陪着奶奶上菊花岭。而且她一般都不说话,随奶奶想说什么就说点什么。快了、慢了也无所谓,反正她的时间就是给奶奶的。

糜子雪四岁后也爱追着太奶奶上菊花岭。但一般都是她在不停地说,不停地问,糜老太太能回答她的,尽量满足她的好奇心,大多只是以微笑面对她。子雪总爱跑在太奶奶前面,等拉开一大截后,再转过身来催太奶奶快点走。糜老太太也不让重孙女等她,只是不停地说:“来啦来啦。”等追上子雪后,她总爱重复一句话:“人这一辈子,走路不光是为了到达目的地,走路本身也是目的。活一辈子,走一辈子,身在走,心也在走。等到哪天走不动了,特别是心不再动了,这人就算没了。”

子雪听不太懂,但她记下了。后来,每次不等太奶奶说到最后,她就会学着太奶奶的样子,抢过太奶奶的话模仿着说:“唉~哀莫大于心死!心在、情在,人就在。”

每当这时,糜老太太都会高兴拽拽子雪的小辫子说:“等你长大了就知道啦。”

这个重阳节,天气好极了。早早的,明如月就提着个精致的小篮子上菊花岭了。话又说到“等你长大了就知道啦。”

糜子雪跟太奶奶一起拎着篮子说:“太奶奶不是说有些事长大了才知道就来不及了吗?”

“是啊,老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呀!那叫养成,也叫教养。”

“这我知道。比如太奶奶让我记下的小规矩、大道理我都记下了,到时候我还要跟子若哥哥和小兵哥哥讲解呢!”

“哦,你都能讲解了?那你先说说都要给他们讲什么吧?”

“就讲那些老规矩呀!”

“那你先给太奶奶讲讲呗!”

“好嘞!”说着糜子雪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学着她认为的先生的样子,手往后一背,摇头晃脑地背诵起来了。

“不许斜楞眼儿,不许吧嗒嘴儿,不许嘬牙花儿,不许说瞎话儿;不许撸袖管儿,不许挽裤腿儿,不许抖落腿儿,不许叉着腿儿;不许先动筷儿,不许咬着筷儿,不许筷插碗儿,不许搅菜碟儿……”

“好啦好啦,今天风大,咱们不迎着风喊了。”糜老太太止住糜子雪后说:“太奶奶知道子雪把教下的都记住了,等子若哥哥、小兵哥哥都放假了,子雪就来学太奶奶给他们当先生吧!”

“没问题!我还要告诉他们这叫家规,是老祖宗一代代传下来的。如果记不住、做不到呢,别人会说我们糜家人没教养的。对吧,太奶奶?”

“是啊是啊,我呢负责教,你们呢不仅要记住,还是照着做,养成习惯,合在一起就叫‘教养’了。有了这些,无论人前人后,别人夸你们小娃娃有教养,就是连我们大人也夸奖了!”

“那如果有人夸奖我,我就告诉他是太奶奶教我的。”

“那就不用了。再说了,你不单要记住太奶奶教的,爸爸妈妈教的、伯伯婶婶教的、姑姑姑父教的、其他所有人教的有用的、有益的都要记住,就连书本上教的都要照着去做。将来呢,还要把这些都教给你的孩子们。”

“嗯,等我当了太奶奶,我也要好好当当先生。”

“会的会的,以后我们家子雪一定是个好先生!现在我们先不说这些了,你眼尖手巧,咱们还是先采些野菊花吧。”

糜子雪拿着太奶奶手里的小篮子真的认真地采起了野菊花。

菊花岭的野菊花好像是从几年前糜清丽的骨灰在葬那儿开始,采的人越来越少了。几年下来,真正连成片了。每年从中秋节开始,野菊花陆续开放,重阳节时开到极盛。只要不降严重的霜,花期要持续一个月之久。

这时节,总有一个叫兴旺的牧蜂人和他媳妇拉上一卡车蜂箱,在菊花岭的阳坡面整整齐齐把蜂箱排开,在背风处塔个窝棚,住上个把月。养蜂人说蜂箱放在阳坡上,太阳一出来,蜂就会倾巢而出,而且早晨有露水,蜜蜂也能带回更多的花粉。

菊花的产蜜量极低,这个季节早晚有些凉,蜂巢里有蜜,大部分蜜蜂是不出去采蜜的。因此,不管蜂巢里有多少蜜,兴旺都会在太阳出来后把所有蜂巢都放在取蜜摇桶里脱脱蜜。一来可以把蜜蜂都赶出去采蜜,二来也保证蜂巢里的蜂蜜能及时收取。

连兴旺自己也不记得从哪年开始,每年重阳节这一天收的蜂蜜是不能卖的,必须要留给糜老太太。正是因为有糜老太太的抬爱,他这菊花蜜才能卖到一百元一斤的。

菊花岭一带是盛产蜂蜜的。刚开春的樱桃花、杏花和桃花蜜,是女人们的最爱,价格仅次于菊花蜜。接下来是产量最高的油菜花蜜,由于是集中上市,价格是最低的。槐花和山里各种各样的百花蜜,据说是营养最好的,但产量也相当高,价格适中,是当地百姓家中最常备的饮品。还有两种单一花种的蜜是弥猴桃蜜和桔子蜜,据说因为口感独特也有很稳定的消费人群。直观地说,野菊花蜜卖到一百元时,油菜花蜜是二十几元,樱桃花蜜是四十多元,其他花蜜都是三十元左右。

野菊花蜜的价钱怎么上去的,和糜老太太确实有直接的关系。本来,菊花蜜的价格和百花蜜差不多,因为产量太低了,蜂农们大多不愿意去受那个累。只是中秋过后,山上的花很少了,养蜂大户把蜂箱往南方拉了,兴旺家只有五、六十箱蜂,经不起长途折腾,每年他都早早地把蜂箱拉到菊花岭了。兴旺两口子都很老实,人缘好,要供三个娃娃念书,负担重,其他蜂农也不跟他们争,菊花蜜成了他们的招牌产品。

蜂农卖蜜的生意是大分散小集中的。所谓大分散,就是蜂蜜从取蜜桶里出来直接卖掉。当地人信这个,主要是能确保蜂蜜的真。所谓小集中,就是蜂蜜经销商四处收购之后以自家品牌销售。这些年虽然有了专卖店,但大多数主妇还是愿意利用各种机会到现场去买。糜老太太祖上有用蜂蜜熬制秘制调味料的私秘方子,这秘方中没有特别限定要用什么蜜。

有一年重阳节,孙辈们陪老太太到菊花岭上赏菊,路过时兴旺媳妇向老太太推销菊花蜜,老太太用指头蘸了放在舌尖上咂吧了几下,轻微有点中药味儿,想到自己熬制调味料用的主要也是中药材,就决定试试。这一试还真试出了难得的好口味,菊花蜜也就成了糜老太太的独家秘籍。日子久了,养蜂人兴旺媳妇与糜老太太形成了默契,有时候得了上好的菊花蜜她会主动送上门去,明如月都会照单全收。

兴旺媳妇第一次到糜家的三进院落里来的感觉是非常震撼的。举目望去,一切都是那么的精致。真正让她感到新鲜的是屋里的陈设她只在电影电视里见过,虽然她已经无数次地从这个老宅子门前走过。

这是一个很有气场的院子。从远处看,这个梯级布局的台阶式三进庭院很是气派。但是,如果真正来到大门前,反而看不清它的模样了。围墙很高,从外面看,看到是四季常绿的小叶香樟以及长了些许草和小树苗的屋顶。如果不是院子里有大的活动,红漆大门一天之中大部分时间是关着的,只在早晨8、9点钟敞开个吧小时,平时出入只开关左边的小门。但是,即便是大门敞开,站在门外,也根本看不见正屋。映入眼帘的是一道影壁墙。

影壁墙是“砖带当风”形制。就是那种用青砖垒砌的墙,叫照壁,也有叫罩壁的,像个大镜框,上面有突出的小屋檐。照壁的作用一般说来有两个。一是挡住偷窥的目光,挡住想窜进去的妖魔鬼怪。二是留住家财,不要外流。通常情况下,影壁墙的正面是有字的,常见的有单字或四字的,大多是表达主人吉祥期盼和美好祝愿的。

单个字最常见的是“福”和“禧”。四字的就各色各样了。官宦家的多用“紫气东来”、“鸿运当头”之类,商贾家的常用“财源广进”、“招财进宝”等,大户人家长辈花钱建的宅子爱用“荫及子孙”、“长宜子孙”,晚辈出钱盖的院子喜用“福禄寿禧”、“福星高照”等等,不一而足。一些家道突遭变故又没有完全没落的大户人家,一般会通过改造大门和影壁墙来转运。大门的改造讲究很多:有改朝向的,有改大小的,有改门楼的,有改门扇的……可以说是花样百出。相对而言,影壁墙的改造要简单的多,一般都是改上面的字。比较奇特的是听说早年间,一个富商巨贾,因为长房是个醋坛子,为人刻薄,七个姨太太中,一个服毒死了,一个上吊死了,一个疯了,宅子里总闹鬼,吓得孙辈们不敢在家里住。后来,屋主人请阴阳先生算了、风水先生看了,请教书先生给题了“魑魅魍魉”四个大字镌刻在影壁墙上,说是以邪驱邪、以妖镇妖。

糜家的宅子是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之前建的,因为规模不算大,分两次用了不到二年就建成了现在的样子。

这年暑假,糜子若按照父亲糜清山和母亲许若尘的安排从北京回来陪陪太奶奶和妹妹糜子雪。

他们总缠着太奶奶讲糜家的故事,糜老太太也非常乐意打开她的话匣子……

糜家并不是菊花岭的世居人家,是从冉州迁来的。

民国十七年冬天,糜海仓陪老娘带着夫人糜陈氏、五姨太糜章氏、儿子传家、女儿腊佳和两个义子到达菊花岭时正好是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无论是往里贩运布匹、食盐的商人,还是往外贩运茶叶、蜂蜜的商户,大都各回各家了,客栈里的生意是相对冷清的。当然对于要住留的外地人,开销自然就要省下些。一路上凭着自己的精心谋划,当然也凭借如流水般广散金银的策略,一家老小总算平安无事。

至于在菊花岭定居下来的原因,一方面再往西行,就要进入羌藏之地,也就彻底走出茶叶主产区,糜家是要以茶叶作为今后的主营生意的。另一方面,对糜家这个外来户来说,这里的安全是有食保障的。但是,这都不是主要原因。

菊花岭所在的梁州处在中国地理位置的南北分界线上,有“北方之南,南方之北,中国之中、大汉之源”的美誉,“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天府之国”等等最早都是用来赞誉这里的。这里北据秦岭,南屏巴山,长江的第一大支流发源并流经全境。这里四季分明,冬无严寒,夏无酷暑,有“晚上立春,早上脸上春;上午立秋,下午冷秋啾”之说。这里人才辈出,汉高祖刘邦“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从这里出发建立了大汉王朝400年煌煌基业,随刘邦走出的还有中华帝国军队第一参谋长之称的留侯张良,有大汉第一战神韩信,有中国历史上睁开眼睛看世界第一人、著名外交家、古丝绸之路的开辟者博望侯张骞,有蜀汉名相诸葛亮,有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蜀汉大将军西乡侯张飞,有为世界文明做出突出贡献的“四大发明”之首的造纸术的发明者龙亭侯蔡伦。当然还有烽火戏诸侯的褒姒……这里物产丰富,有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朱鹮、大熊猫、羚牛和金丝猴,这里有植物化石之称的红豆杉、栱桐,这里是中国柑桔的最北线,这里还是全世界稻米亩产最高的地区之一,这里有全国最美油菜花海,这里是中国最美丽茶乡。因此,这里也被称为“天汉”。当然,这与汉江的走向与天上的银河的轨迹高度重合又被称为“地上天河”有关。在这2.7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生活着包括汉、回、羌、藏、苗、蒙古、土家等十余个民族的三百多万人口。这里是一个“只要来了,就真的不想走”的宜居之地。千百年来,人口迁徙的基本态势是进多出少。这里是典型的丘陵地貌,有“七山一水二分田”的说法。这里人口密度大,可耕地稀缺,特别是成片的平坦土地,那是要用来种水稻的。因为当地人的主食是大米,那怕那种被称作“面皮”的美食,其实也是大米做的。

糜家在冉州居住了十来年时间,对他们的审美有深刻的影响。特别是明如月的公公糜海仓是一个接受新事物极快的传统儒商,他家的宅子看起来有点与众不同。虽然也是用青砖砌起来的,但主体实际上是木质框架结构。更难得的是,其中大量用到了金丝楠木。青砖砌成的墙,外立面并不摸涂料,依然保持青砖的黛青色,只是用白石灰很精细地勾勒横长竖短的砖缝,使墙面看起来很有立体感,远远看去,黑白分明,非常抢眼。糜家的这个宅子比普通人家更讲究些,在山墙和檐墙的不同部位砌出了些花样。有的预留形状各异的孔洞,有的通过青砖的凸出或凹陷产生立体效果,有的甚至是用事先制成的圆形、椭圆形、棱形等大小不一的青砖浮雕来装饰。行家一看就知道是融合了梁州本地和冉州的徽派民居特色的。

江南,特别是徽派建筑的基本特征是粉墙黛瓦马头墙。也就是无论用青砖、石料还是土坯等材料砌起来的外墙,最后都是要用添加了棉絮或麻丝的石灰浆摸腻,近看是纯白色的,远远望去却有些粉白色。马头墙除了审美功能外,其最重要的作用是防火。江南、冉州等一些地方,人多地少,居住密集,建房时通常会一户连一户,一家挨一家,一旦其中一家发生火灾,会连片遭殃。为了防止此类悲剧发生,聪明的工匠让两户之间的山墙大大高出屋面,形成一道封火的隔离屏障。远远望去,像一匹匹高头大马,也被形象地称为马头墙。

糜海仓和儿子糜传家一起设计这个新宅子的时候,还是纠结了好一阵子的,他们要考虑的因素很多。糜传家30多岁了才娶妻,迫切需要安顿下来生儿育女。刚刚站稳脚跟,这宅子既要不跌身份,又不能太露富显贵。形式上,更难抉择。马头墙?对他们这个单门独院当然没有意义。粉白墙?在这码头、集镇的半坡上也太扎眼了。更重要的是,汉江河谷地带,温暖潮湿,白色的墙上极易生长出青苔进而发霉。最后,他们还是选择了与大部分当地人家一样的也相对低调些的人字坡屋顶和青灰色外墙,只是通过砖缝里勾画出的白来体现它的徽派基因。

这是后话。

刚刚迁徙到南乡的时候,糜家老小是住在突入突入客栈里的。

住在客栈的生活是轻松的,但大人孩子都没有家的感觉。糜海仓已经真实地感受到了这里应该是他“西徙”的终点。眼下最紧迫的事情,就是安全地稳定下来,融入这个陌生的新家园。他也明白最有效的办法就是置业。

想到“金银流水散”的偈子,他制定了“多花银两买好地、薄租轻赋笼人心,低调筑宅谋大势、盐茶并重图久远”基本方略。

经过仔细的查访,糜海仓得知当地最有实力的地主钟震江正打算卖掉离家较远的江边那50亩稻田,以筹措2000两银子为二儿子钟远望在国民党的队伍里捐个团长。当年钟远望和钟震江软磨硬泡,让自己带着一百多名家丁投靠了国军,又花了些银子当了营长。可是,几年过去了,由于战斗力太弱,钟远望的队伍没有参加过什么像样的战斗,而且听说南方国民党部队在和共产党的部队打仗,双方伤亡都很大,当地很少有青年人愿意去当兵,队伍也一直没有扩充,他这个营长就很难升官了。糜海仓知道客栈杨老板的父亲杨恩福是当地有名的种粮好手,就花了银子请老人家一起去看钟家要卖的那50亩地。

杨恩福告诉他,这块地是很肥的,既适合种稻米,也能够种小麦,种油菜和玉米更是不在话下,灌溉也很方便。当然,它的缺点也很明显。一是远,二是江堤和田坎要经常花钱加固。好在离这块地不远的半山坡上,有钟家的一排仓库和一个挺大的晒场。仔细看那一排9间仓库房,虽然四面墙体单薄,但里面全部是梁柱框架结构,空间很大,梁阔柱高,而且立柱和大梁基本都是上好的楠木。虽然用了20多年了,但由于是仓库,为防鼠害和虫害,每年都要用药,所以,梁柱门窗完全没有虫蛀,整体上非常牢固。

糜海仓盘算着,自己如果先把地买下来,钟家这仓库自然就没有用了,那时连仓库带晒场一起买过来是没有问题的。

果然,当糜海仓把价出到每亩50两银子时,其他的买家都退出了竞争。交割地契后,钟家的管家主动找到糜海仓,希望他能把那仓库和晒场一起买下。经过简单的商议,钟家同意在江边再割出一块地让糜家建简易码头,再出让一部分山坡,让糜家修连接码头和仓库、晒场的马车路。不过,协议要求糜家要同时修通连接码头和山后那条通向省城的道路,并允许公众无偿使用。其实,这也是作为商人的糜海仓本来就想做的事情。

相关的证照、契约办理完结后,糜海仓带着一家老小到当地警署申请了居住权,办理了相关证件,并邀请党、政、军、学、商各界,府、县、乡、里各级,举办了规模不算大但层次很高的答谢宴会。说层次很高,是因为受邀者都是各界的头面人物,特别是驻防当地的国军师长马伯略携夫人谢阿芝的光临,那些本不愿意来的官员、商贾都不敢不来了。说规模不大,是因为受邀者的范围是马伯略亲自圈定的,除了杨恩福之外。

宴会快要结束的时候,糜海仓宣布了几项重大决定。

“第一,糜家将以儿子糜传家的名义,投入2000两白银注册一家糖茶盐烟酒公司,以经营盐茶为主业,开通秦巴向青海西宁、格尔木贩运茶叶、从青藏向秦巴运送食盐和牛羊皮子的商道。

“第二,糜家将把刚买下的50亩地中的45亩,以当地租子的一半价格招租。但是,对租户有三条要求:一是地租不收粮食,一半按本地粮价折合成银子上交,地租的另一半以骡马入股糜家的糖茶盐烟酒公司并按股分红。二是租户家至少要有两个以上青壮年儿子,其中一个要参加糜家的商队,一年后租户要以宅基地置换的形式,统一把住自家宅建在这仓库和晒场两边,房子要按各户人口统一规划,一起建造。建房资金的缺口先由糜家垫支,从以后的商队工钱中逐年扣除。三是各租户要租且只能租5亩土地,租期十年,不得转租,十年后可续租,糜家也可以按市场价一半将所租之地卖给租户。

“第三,糜家将发起筹建一所新式学堂。由糜家和社会筹集资金支付先生工资和学费,所有租户的适龄子弟无论男女必须上学,学生食宿自理。”

糜海仓的重大决定第二天就在整个南乡县,特别是菊花岭一带炸开了锅。但是,在糜家内部还是有不同意见的,怕太张扬招致祸事,特别是儿子糜传家。不过,女儿糜腊佳是个坚定的支持者。

为此,糜海仓专门召开了家庭会议来说明他的意图。

糜海仓、母亲姜氏、儿子糜传家、女儿糜腊佳、夫人陈氏、五姨太章氏和义子邹宝栓、邹宝柱参加了会议。新聘的管家庞德才后半场也被请了来。

糜海仓一五一十地说了自己的想法。

“我们糜家从邗州到无锡、冉州、浮梁、景德镇,从经营盐业转向经营茶业、皮货、瓷器,现在一路西行到了这完全陌生的秦巴腹地梁州,都是因为当年清政府迫害、现在时局的捉摸不定和父亲到庙里求的那根签。

“到了这里,我们手头总共有一万两千两银子,二百两金子。这些银子有五千五百两是通过钱庄一路辗转汇兑过来的。这里的钱庄老板我们不熟悉,这么一大笔钱难免会走漏风声,我们必须尽快光明正大地花了这些钱。这次买地、买仓库、注册公司也差不多了,不过注册公司的钱是不用支付的,放在宝丰钱庄就是了。我们家里别人不知道的这六千多两银子和二百两金子,谁也不能说出去。从现在开始,家里的日常用度全部到钱庄去支取。一定要精打细算,今后二年的日常开销以五百两为限,平日里除吃饭、穿衣外的开支,大家先用用自己的私房钱,家有余钱时要随时存入钱庄里去,一定要给人一种我们所有的银子都存放在钱庄的感觉。

“眼下正是农闲时节,我们拿出500两银子,把这50亩地的江堤彻底整治好,同时把码头简单地建起来,再把连接码头仓库晒场和通往省城的马路修通,花100两银子整修三间仓库,再花100两银子来添置家具和日常用品,我们一家人先住进去。用100两银子到羌地去买十匹当地的马和相应装具,请一两个在羌地、藏区跑马帮的马锅头。用100两银子在这秦巴山区的几个茶场订下茶叶,还有100两作为去青海的盘缠和应急银两。

“这样放在宝丰钱庄的银子就剩下一千多两了。这一千多两中,拿出300两作为办学堂的启动资金,不够的我再去请马师长和曲县长、钟老爷他们发动乡绅大户捐。自家藏的这些银子,要用来筹建咱们糜家在这里的真正府第和开辟新的商道。”

看老娘在自己说话的过程中始终是笑盈盈的样子,糜海仓心里在更有底了。

他顿了一下继续说到:“至于其他的事情,我是这样想的。我们用这么优惠的条件出租田地,肯定会吸引很多租户,这样我们就能从中仔细挑选。五亩一个租户,可甄选9户人家,每户有一个壮年男子自带骡马加入我们的商队,加上我们自己2、3个人、十匹马,队伍规模正好。既可驮运相当数量的货物,又能自己抵挡小规模的土匪,应对一般意外状况。

“五亩田地一两个劳力耕种,本来是很轻松的。但是,路远了就很辛苦了。我们出钱修路、修码头,我们帮助他们办理宅基地转换手续,办学堂等,都是为了吸引租户和其他上学娃娃的家庭,把家搬到我们这里来,统一设计规划,优先选择能经营客栈、饮食、粮油、布匹鞋帽、杂货和澡堂子、剃头房……的人家来承租田地。以后,每年我们都拿挣到的银子以比别人高的价钱,把沿江堤的这些田地都买下来,部分地扩建码头、货场,另一些地还这样往外租。然后再把从仓库到江边的那半面山坡全部买下来,照着山城重庆的样子规划成小集市,就更聚人气了。这里能行船,能跑马车,东可去襄阳汉口,西可去兰州青藏,北能到长安,南能到成都,有了市场,聚了人气,不出十年,这里一定能够成为一个有模有样的集镇。到那时,跟着我们挣到钱的人,肯定也想买田地置房产,我们家年年买地,地价还不是我们说了算?到时即使是按市价的一半卖给他们,我们也不会吃亏。

“时下最要紧的是选择租户,这事由我亲自来做。腊佳和你妈妈负责起草一份告示,主要内容包括家庭男丁不能少于3人,有骡马或能买得起骡马,做过生意的人家把营生证照带上。从现在开始,我每天下午都在这杨氏恩福客栈大堂接受咨询。五天后,也就是腊月初九,传家和腊佳生日那天,我们来选租户、签契约。写好后多抄上几份,明天传家带着你德才叔的儿子培贵,去集市热闹的地方和周围的各村口张贴。给杨老板说说,在他这客栈的大堂和门外也各贴上一份。记住,要用大红的纸抄写!

“传家、德才,明天先陪我去请个匠人,看看那仓库怎样改造?要用哪些材料?给你们五天时间去采买木材、砖瓦等,腊月初十正式开工。

“这仓库共九间房,又高又宽,用十五天时间装修出三间来,都架上阁楼,分成里外间。到时候,我们一家人都住二层阁楼。腊佳和奶奶住中间的里屋,我和夫人住东边的里屋,传家住东边外屋,五夫人住西边的里屋,西边的外间供五夫人抄抄写写,家中的贵重物品也放在那里,平时家中议事也先在那进行。楼梯就放在中间房的阴面,家里有老人,楼梯不能太陡了。楼下中间房不要隔开了,作为堂屋。里边设个简易的神龛,选个日子把祖宗的牌位摆上,一家人吃饭就先在堂屋吧。德才带你儿子住在楼下西边的里间,外间先当账房。东边楼下就不要隔了,从山墙上朝外开个大点的门,这两年进出的贵重货物就先在那里存放、周转。东边房加建半间拖檐出来当厨房。其他六间房不用特别整治,打扫干净就是了,有雇工时可以住,平时也可放些大件货物,反正一二年后就要拆了重建。

“夫人和五姨太,你们带着腊佳和德才的儿子培贵,去采办柜子床辅、桌椅板凳,订做辅的盖的,顺便用我们带过来的面料,给全家老小、主仆都做上一身过年的新衣裳。

“大家都记住了,这一切一定要在腊月二十五完成。二十六、二十七两天布置。我请人掐算过了,腊月二十八是个黄道吉日,那天我们老糜家要正式搬家。从此,我糜家要在这里生根繁衍、开枝散叶。”

糜海仓说的细致,大家听的仔细。每个人都对他们即将开始的新生活充满期待。

一切都有按糜海仓的计划进行着,一切也都如糜海仓的预想一样发展着。

经过几天的咨询,腊月初九一大早,一下子来了四十多户租客想要来承租糜家那条件优厚的土地。这里面,有祖孙三代一起来了,有老子带着五个儿子一起来的,有兄弟七人一起来的,多数人都拿着各类营生的证照,有的甚至直接牵着骡马就来了。

糜海仓首先和杨恩福老先生签订了契约。杨恩福有三个儿子,杨氏恩福客栈经营了两代人了,现在由长子杨典堂经营,将来的菊花岭客栈就由次子杨典举来经营,三子杨典常带两匹骡子入股糜家马帮。

第二家定下来了是开澡堂子的老李家。糜海仓之所以很快选中这家,是因为老李人很老实,他家的四个儿子人也都很老实。大儿子是个理发匠,他坚持每月一次到几个行动不便的长者家里给人理发的事,糜海仓到菊花岭后第一次去理发时就听说了。这些年,他还坚持每个月在街头摆摊为无家可归者和乞讨者理发,在这方圆几十里,百姓们都叫李老大是李小善人,因为还有一户常年舍粥的李姓地主被称为李大善人。李家老二是李家祖业—澡堂子的继承人。这李老二有个特点,那是就善于“看人下菜碟”。所谓看人下菜碟,就是在他的经营理念里,把来洗澡的人分成三六九等。对于上三流的有钱人,他通过单间洗浴、汗蒸、餐饮、茶点、抽大烟,甚至提供异性按摩和其他特殊服务的方式挣足他们的银子。对于中三流的人,他通过搓澡、修脚、理发等服务从他们身上挣些辛苦钱。而对卖柴的、烧碳的,种田的、养猪的,唱戏的、耍把式的等下九流的市井平民,他就让他们在大池子里泡一泡,相互搓搓,只象征性地收点水费。这种差别化的经营让方方面面的人都很满意,李老二也把简单的澡堂子开得有声有色。李老三这些年一直随着老李打理他家那几亩地和一遍竹林。农忙时耕种,农闲时这爷俩就用竹子编些椅子、篮子和各色各样的工艺品,小日子过得倒比老大老二更殷实些。老李要承租糜家这几亩纯粹是为了他的小儿子李彪。这李彪行伍出身,在队伍上呆过几年,头脑灵活,只是不愿下苦力,总想挣些轻巧银子。在答应了糜海仓在码头上建澡堂和理发店后,同意老李家承租五亩土地,由李彪带四匹马加入糜家的马帮。

第三个签下承租契约的是县城里唯一的钱庄宝丰钱庄老板老丁家。丁老板丁兴农是个极精明的商人,他的三个儿子都在自家的钱庄管事,他是看到了这新来的糜老板有钱又有后台,这一下子又注册糖茶盐烟酒公司,又买地置业,还要建码头修马路,下一步发展一定不可限量,他老丁家一定要搭上老糜家这条船。丁兴农就直接把他的想法和条件同糜海仓讲了。他租的这五亩地,由丁家雇佣老把式,一半种粮,一半种菜,收获的粮食蔬菜单供丁糜两家吃,并不买卖。他丁家不出人也不出马加入糜家的马帮,只是在糜家规划商铺时给丁预留足够好的位置和足够大的面积,在这码头上设一个宝丰钱庄的分号。这也正是糜海仓求之不得的。因此,一拍即合。

第四到第九家签约的,糜海仓坚持把握的几个条件是,必须是种地的好手,必须是有青壮年带骡马入股的,必须是有除种地以外的经营经验的,必须是下一步愿意把家搬到这里来的。特别是对那些打算加入马帮的男丁进行了当面问话,他要的是机灵的帮手、忠诚的伙计。由于挑选余地大,最后签的人家他都是很满意的。

最让糜海仓纠结的是老黄家这七兄弟。

这弟兄七个,父母都不在了,也都没有娶妻成家生子,平日里靠耍把式、变戏法维持生计。老大黄满金种田是把好手,但这些年也没有自家的田地,只能在播种、收获等农忙时节去给别人打打短工,家里穷得也没有多余的银两来买骡子买马,更没有经商的本领。但是,他们特别渴望定居下来娶妻生子,传他们老黄家的香火。老大眼见着糜家45亩地都租出去了,一下子瘫坐在杨氏恩福客栈大堂里泣不成声。

这该是怎样恓惶的日子才把一个三十岁的大男人逼到这个份儿上呀!

众人都散了,老二黄满银陪着大哥还在大堂里呆着,老三黄满锐、老四黄满铤、老五黄满钏、老六黄满钧、老七黄满鑫齐刷刷地坐在客栈外的台阶上,好像他们老黄家的末日要来临了似的。

挑选租户的全过程,都被坐在大堂二楼挑台上的糜老太太姜氏看得一清二楚。眼瞅着众人都散了,只有黄家哥儿几个还在那儿抽泣叹气,糜老太太重重地咳嗽了一嗓子。糜海仓抬头一看老娘在那儿端坐着,赶紧地一蹓小跑上了二楼,扶起老娘劝老人家回屋去歇着。

老太太对儿子说:“去,把那老黄家的老大给我叫到屋里来。”

这地都租完了,糜海仓也不知道老娘心里想的啥,只好硬着头皮叫黄老大。听说老太太要见他们,这哥七个一下子都又重新涌到了大堂里。糜海仓厉声喊道:“你们都别吵吵,单老大上来就是了。”

黄满金怯生生地走进糜老太太的屋子,一下子就跪在了地上,怎么拉他也不起来。老太太拿她手里的拐杖使劲在地上蹾了几下,大声说:“起来,没出息的东西!男儿膝下有黄金,亏你还叫个黄满金!”

黄老大站起来,两只手不停地搓着,头都快低到怀里去了。老太太数落他:“要站就站直了,把头扬起来,你们爹娘不在了,长兄为父,你整天要死不活的劲儿,这些兄弟们还看得见希望吗?你们就打算窝囊一辈子?”边说着,边让糜海仓给搬了张椅子让他坐下,仔细询问起来。

原来这老黄家世代靠杂耍卖艺为生。本来家里有点地,是黄满金和他娘种着,黄老汉带着儿子们在附近的几个集镇上轮番卖艺,日子虽然不富余,一家人倒也整天乐呵呵的。可这天有不测风云。一次在表演“喉头顶枪”时,一口气没有憋好,黄老汉当场被老二黄满银顶着的枪给刺死了。从此,黄老二就不再开口说话了,他总觉得是自己杀死了父亲。那时老七黄满鑫才刚刚8岁。他娘又劳累又伤心,一病不起,没过多久也撒手走了。

爹娘走了后,种地就靠老大了,卖艺只能由老二带着。卖艺这营生,除了要身手,还要靠嘴皮子功夫,可任凭兄弟们怎么劝解,任凭围观的人怎么起哄,这老二就是不说话,眼看着营生一天不如一天,日子一天比一天艰难了。可这祸不单行,偏偏在最艰难的时候,老七黄满鑫又得了场大病。眼瞅着老七快不行了,可家里再也没有钱去看大夫了。老大想起娘走的时候拉着他的手反复叮嘱的:“再咋难也要把弟弟们拉扯大呀!”就这样,黄老大背着弟弟们把家里仅有的那点地给卖了……

糜老太太让黄满金仔仔细细把他们兄弟七个的能耐都讲述了一遍。

这黄老大种田没得说,由于要统领其他六个兄弟,还要和方方面面的人打交道,练就了常人做不到的好性子,好脾气。老二是弟兄几个中身手最好的,一般三五个人近不了他的身。老三黄满锐是最能说会道的,自从老二黄满银不开口后,出去卖艺暖场子、调气氛的事他全包了。老四黄满铤、老五黄满钏最爱跟人打架,一家人在外受了什么委曲全靠他俩出面,倒是每次都不吃大亏。老六黄满钧是兄弟几个中唯一读过几天书的,虽然只读了初小父亲就出事了,但这小子到哪儿都拿着本书,也算是老黄家的秀才了。他们这个草台班子要出个告示、写个申请啥的都靠他,家里的账也是他管着。父亲在时,老七黄满鑫总是那个被顶在杆头、立在肩上的角色,后来怕出危险,就不让他上了,在家里他负责喂养这些表演的羊、狗和猴子,家里有猪有马的时候他也都喂过。

了解了黄满金这哥们儿几个的情况后,糜老太太先让黄老大出去等会儿,别走远了。

屋子里只剩下糜海仓娘儿俩了。老太太对儿子说:“有几次在集上,腊佳陪我看见过老黄家这兄弟几个表演,有些身手,人也厚道。大家看完了,愿意就给几个小钱,不给的他们也是笑脸相送,看样子是些忠义之士,我想把他们留下来。”

看着儿子有些作难,糜老太太继续说。

“咱们原来不是留下5亩地,准备请人来种了当口粮吗?现在钱庄的丁老板不是说要管我们粮食蔬菜吗,我看这5亩地就租给这老黄家吧,如果老丁家给咱们的粮食不够口粮,就让黄家分摊些。地让老大种,老二身手好,让他跟着马帮跑,老四老五爱打架,把他俩拆开,老四跟着老二,这样马帮遇到不测时也能有个能出手、敢出手的人。老三能说会道,让他带着老五先看着建码头,等码头建好了,就让他俩看着这场子。老六能写会算,就跟着庞管家干事,一来有些事不能让老庞爷俩一手包办,二来一旦稳定下来了,事情就多了,庞家爷俩也顾不过来。这老七嘛,十来岁个娃娃,就让他负责喂养家里的牲口。牲口都出去的时候,让他跟着我这个老婆子到处走走。眼下先让他们和我们一起住在这仓库里,要不然这荒郊野岭的,我还真有些害怕。”

听老娘这么一说,糜海仓也觉得这是一个万全之策,立刻表态赞同。老太太提醒儿子:“这事要不要再同夫人和五姨太、传家商量商量?”

海仓直摇头说:“这事娘你想得比我们谁都周全,他们哪有这见识,就这么定了。再说,黄家兄弟还在外面候着呢。”

糜海仓高高兴兴来到客栈的大堂上,高声喊叫着让黄氏七兄弟都进来。

等到黄满金、黄满银带着几个弟弟一字排开站到他面前的时候,他更加坚信了老娘的眼光。只见这七个黝黑的汉子往这一站,真如铜墙铁壁一般,一个个瘦是瘦了些,可都非常精神,非常精干。站在他们面前,糜海仓有了自打到了菊花岭后从来没有过的安全感和踏实感。

糜海仓大声向七兄弟宣布了他们的决定,并特意声明这是他老娘的意思。

哥儿七个抬起头看见糜老太太正笑着站在二层挑廊上看着他们,没有任何人招呼,竟不约而同地跪了下去,一起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糜海仓想扶都来不及。

磕完头,兄弟几个都跪那儿看着老大,希望他能说点什么。可这老大只会咧着嘴笑,还挂着满脸的泪。情急之下,只见老二伸手摸了一下已经磕破了额头,那渗出的血本来不显眼,他这一糊,倒弄的满脸都是了。只听他大声呼喊:“娘,噢不!奶奶,从今往后,您就是我们的亲奶奶,我们兄弟七个都是您的亲孙子,您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哪怕是要我们的命,我们都保证不眨一下眼。”

哥哥弟弟们都惊讶地看着老二。他可是有好几年没有开口说话了。

糜老太太边招呼他们起来,边往楼下走来。机灵的黄老七一看奶奶要下来,立即连蹦带跳跑上楼去扶着老太太下来。糜海仓赶紧搬了把藤椅让老太太坐下,七兄弟又立围笼过来跪下来就磕头,直到糜老太太答应收下他们这几个异姓孙子。哥儿几个跪着,一起蹭到奶奶周围,爬在糜老太太的腿上、身上,哭成一团。老太太被感动地也哭了起来,众人也都跟着哭了一会,只有还站在二楼的腊佳在偷偷捂着嘴笑。

等大家情绪都平静了些,老太太说:“明天你们先去把那仓库最西边两间收拾收拾,搬进去住着,跟着一起整修房子、整修江堤,侍弄你们那5亩地吧。”

大家一起又说了些高兴的话,黄满金说:“我们这就回去收拾家伙吧。”

一出客栈大门,老四老五就在大街上翻起了连串的跟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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