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秋风》絮花落小说最新章节_林惊鸿,刘福星完整版在线免费阅读

小说:岁月秋风 小说:都市 作者:絮花落 简介:本书通过一个普通人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展现了中国社会农村、城市历史发展进程的真实面貌,为读者展现了中国近五十年发展历程的镜头画面,也是对众多和小说中主人公类似经历的人们的真实写照和细致刻画。有童年时代的欢乐和艰辛,有少年时代的奋斗与追求,有中年时代的迷茫与彷徨。有爱情的悲欢离愁,有职场的明争暗斗,有家庭的苦闷挣扎,有理想的憧憬与无奈…… 角色:林惊鸿,刘福星 岁月秋风

《岁月秋风》第2章 第2章 被打的小男孩免费阅读

一年多过去,时间到了一九七七年,林惊鸿已经到了上学的年龄。他到了生产大队的小学上学了。这个生产大队名叫红星大队,和他同龄的孩子们有五十来个,他们都在同一个班里面读书。班主任最先是一个名叫伍杰幻的,上了不到两个月之后,不晓得是犯了什么错误,便被换成了一个名叫刘福星的人来当了。这两人的年龄都不到三十岁,两人的女儿也都在这个班上学。前者因为觉得是后者想当老师,找了关系整了他,所以当后者来接替他之后,便让自己的女儿伍小莉转到公社的中心小学去上学了——虽然路途要远很多。后者之前是个社队电工,在这个班上学的是他的大女儿,名叫刘亚丽,和林惊鸿同年同月同日生。新房子塆小时候和林惊鸿一起经常玩的吴廷中——小名叫猪儿,他比林惊鸿大半岁,也在这个班级里。

此时正是冬春交替的时节,春光明媚,桃李盛开,天气宜人。下午的时候,在池塘边的一块土地上,有很多社员们正在地里忙着种植红薯。这在此地有一个专用的土语,名叫“并红苕”,“并”就是埋、种的意思。每年冬天的时候,生产队就要把留作种子的红薯存储到一个专门修建的土窖房子里,这种土窖房子名字叫“高温大屋窖”。其实模拟的就是北方的地窖。使用的时候,由固定的两人用烧煤的方式给房间里生火加温,让房间里的温度始终保持在二三十度左右,以免红薯在过冬时会被冻伤腐烂。房子里面还挂着温度计测温,烧煤的人根据温度的高低调节煤火的大小,待到温度达到要求时,就会将房子完全封闭起来,以节省煤炭用量,避免温度散失。到了春天的时候,社员们就会把种薯从屋子里面拿出来,集中种植在一块块泥土里。这些泥土已提前被用锄头整理得非常细,并被整理的很平整,一块一块的,呈长方形模样。土里并上种薯后,浇上水,施以动物粪便做成的农家肥,在种薯长出藤条至一尺来长后再割下来,移栽到队上的各个地块里。

社员们将种薯放在了道路边上,因为刚从高温大屋窖里拿出来,红薯还很新鲜。这条道路是队上的孩子们放学回家的路。此时已是下午4点左右,正是孩子们放学的时候。他们三三两两地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因为是早上八点多钟吃的早饭,学校中午是没有饭吃的,所以此时他们一个个都已经饥肠辘辘的,肚子很饿了。

两个小男孩子一前一后地背着书包从放着红薯的路边走过。一个男孩长的虎头虎脑,他就是人称小名猪儿的吴廷中;另一个男孩面黄肌瘦,他就是林惊鸿,因为他是家中的第二个孩子,所以队里的大人们一般都喊他“林老二”。

林惊鸿此时当然也是肚子饿的不行!见其他小孩在偷拿地上的红薯,他偷偷地望了一眼正在埋头种红薯的大人们,见没人注意,便也悄悄地将一个被吴廷中踢到路中间的一个小红薯捡到了手中。正在他以为得逞准备将小红薯放进书包里的时候,不幸的是,他被旁边的一个大人发现了。

“林老二,你偷红苕哈!我跟你妈妈告你!”他大吼了一声。

他一听见这个男人的吼叫声,吓得赶紧把小红薯放在地上,涨红了脸,和吴廷中一道飞快地跑了。只听后面的大人们一阵哈哈大笑,他们当然是在吓唬小孩子的。

到了家里,林惊鸿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所以根本没有在意,便跟往常一样,牵着牛儿出门喂水啃草去了。可是让他没有没有想到,自己的厄运即将降临。

快到傍晚的时候,钟紫碧收工回家。只见她手里拿了一根两尺来长的桑树枝,气冲冲地从牛圈里面把正在拴牛的林惊鸿像提小鸡似地揪到房子外面的土坝子里,一句话不说便朝着孩子的身上一阵猛烈地抽打起来!

林惊鸿身上本就穿得破破烂烂的,衣不蔽体,十分单薄。桑树枝噼里啪啦地打在他的身上,不一会儿,他的背上、屁股上、腿上、手臂上便是一条条血红色的印子了。他心里明白母亲是为什么打他了,但他使劲地咬着呀,不看母亲一眼,忍受着剧痛,只是用手包着头,任由母亲翻来覆去地抽打,却始终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饶是如此,他头上的耳朵,捂头的双手也是被打了无数棍,全身都是火辣辣的。姐姐和妹妹都赶紧躲到房间里,不敢吱声,她们不知道林惊鸿为什么会被妈妈这么凶地狠打,只是悄悄地藏着,害怕得发抖,担心自己也会被暴怒的母亲连累。林世芳回来了,看见儿子被打得在地上滚来滚去,眼巴巴求助地望着他,心里一阵不忍。但他不敢过来劝说,也不敢问妻子为什么打孩子,只能呆呆地看着,任由妻子将树枝狠狠地抽在孩子的身上。钟紫碧见丈夫没说话,抽得更加起劲了!她不知道,此时的林惊鸿身上有多少血痕,也不知道,这个一声没吭的儿子心里在想着什么!最后还是林惊鸿的二伯妈知道了赶过来夺下了钟紫碧手中棍子,她才停了手。

夜深了,林惊鸿没有吃晚饭,趴在床上,全身像火在燃烧。他偷偷地流着泪。以前母亲也无数次地打过他,但远没有这次这么狠。此时只有他的那个智力不太正常的林惊烟姐姐和林惊雾妹妹在他的身边。小妹妹一遍一遍地说:“哥哥,去吃饭嘛,哥哥,你去吃饭嘛……”

他不晓得儿童时代为什么是那么地漫长!他多么渴望能够快快地长大!

红星大队小学二年级的上学期,林惊鸿和另外三名同学成了这个班上首批加入少先队的少先队员。红星大队有五个生产队,这另外的三个同学,一个是和林惊鸿同为生产五队的江军,他是这个班的班长。另外两个都是生产四队的:一个是班主任刘福星老师的女儿刘亚丽,另一个是韦朝廷家的儿子韦大权。

刘老师将鲜艳的红领巾给他们带上,领着他们面对教室正中间的两位领袖画像进行了庄严的宣誓。

“我是中国少年先锋队队员,我在队旗下宣誓:我决心遵照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好好学习,好好工作,好好劳动,准备着:为共产主义事业,贡献出一切力量!”

那一刻,林惊鸿感到了无比的骄傲和自豪。

这个教室里除了讲台前面墙上中间的两位领袖画像之外,旁边还有一幅两位领袖坐在椅子上对话的画像,画像的下面写着“你办事,我放心”的文字。教室的两边还贴着四幅标语,分别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攻城不怕坚,攻书不畏难,科学有险阻,苦战能过关”;“向雷锋同志学习!”。教室是用石头砌成的,墙面用石灰涂成了白色。有四个装了钢条栅栏的大窗子,但却没有玻璃。教室的后面,是男生们的乐园,尤其是在冬天的时候,更是如此。一到下课,男生们便一窝蜂地跑到后面,排起队,一个一个地侧靠墙面,使劲地往前挤。谁被挤出来了,就立即又从后面排队,重新往前面挤过去,一边挤还一边一个劲地喊着“゙嗨着嗨着”。这些拥挤的学生中,有两个特别调皮又很不爱学习的学生,一个叫李学田,一个叫张小红。男生们玩耍嬉闹的时候,女生们则是在一边大笑着看热闹。这样热热闹闹的气氛,尽管大多数孩子穿的都比较少,但也就不会觉得冬天有多么寒冷了。

红星小学建在一个凸起的小丘上,那时全国的小学实行的都是全日制五年制教学,使用的是全国统一的教材。全校共有小学五个班级和一个初中班级,共七间教室(一个教室用来装杂物)和一个教师办公室。一个老师负责本班级的所有课程,语文、数学、音乐、美术、体育,算得上是“全把行”(全才的意思)。

学校的乒乓球台只有一个,用两块竖立的石头支撑着两个并在一起的水泥板制成。操场则在小丘的下面,由于地形的限制,大小只有不到三百平方米的样子。操场的两头立了两个篮球桩子。

这天上体育课的时候,操场上充满了同学们的嬉笑打闹声。他们有的打篮球,有的打乒乓球。女生则是踢毽子,跳绳。基本上是男生女生各在一起,不会彼此打堆。也有的学生互相追逐玩耍。

但林惊鸿是个另类。他身体比较单薄,因为在家中经常挨母亲的打骂,使得他做什么事情都有些胆小怕事。而且由于两只脚都长了冻疮,他跑起来动作并不是那么的灵活。打篮球抢不赢别人,经常等半天一个也抢不到。打乒乓球接不了几个就下来了。玩老鹰抓小鸡的时候总是会很快被别人抓住,而他自己当老鹰的时候,也不能很容易抓到当小鸡的同学。种种因素,他便对体育失去了信心。以后在玩这些游戏的时候,他便不再爱参与。上体育课的时候,如果不是老师要求的集体活动,他就会一个人在学校周围四处溜达。

他喜欢收集香烟盒子和火柴盒的包装壳——那个时候这些东西在孩子们中很流行,可以用来在放学时和同学们一起玩“输赢”。所以他在学校的四周到处仔细地看,期望能够找到大人们丢弃的烟盒或火柴盒。

然而找了半天,他却什么都没有找到。因为他喜欢的这些东西其他同学也喜欢——尤其是高年级的同学们,所以并不是很容易会找到这些东西。

正在略显失望的时候,他意外地在另外一个班的墙脚捡到了一个五分钱的硬币!他太开心了!五分钱呀,他可从未拥有过!他心里一阵激动,跳得很厉害!这个钱拿回去交给母亲,她一定会很高兴的!母亲经常打骂他,很少给他一个笑脸,这捡到的钱如果交给母亲,她一定会给自己一个笑容,或许还能拥抱自己一下吧?他美美地想着。

但此时他却发现了不久前老师刚给他胸前带上的红领巾。老师说过,他们几个同学已经是少先队员了,他们应该是比其他同学更加先进,更加优秀的好学生,要当其他同学们的好榜样!

向雷锋同志学习,捡到东西要交公。他想起了刘老师经常给他们说过的话。于是他很快便忘记了要把钱交给母亲以讨她欢心的事情,立即怀着欢快而又忐忑的心情走进了老师的办公室,把捡到的五分钱交给了自己的班主任刘老师。

“刘老师,我在外面捡到的五分钱!”他红着脸把钱交给了正在批改作业的刘福星。

办公室的几个老师都很开心地笑了,夸他是“好学生”。他因为受到表扬害羞而脸更红了,走出了老师的办公室后,心里感到无比的开心和自豪!他放下了因为偷拿生产队的红薯而产生的深深的愧疚感,想着不用再害怕乡亲们的目光了——因为他现在不仅是一名少先队员,而且而且还是一个拾金不昧的好学生了。

那天回家,见到了他胸前的红领巾,钟紫碧很高兴,记忆中有生以来第一次夸了他一句:“幺儿乖!”他得到了母亲的夸赞,之前母亲打他时的那些凶狠的样子便在他心中一扫而光了!

然而好景不长!

期末考试很快就到了。林惊鸿平时使用的是用一个用竹筒制作的圆珠笔。这种圆珠笔当时在商店里卖一毛钱一支。但在考试的头一天,他自己这唯一的一支竹筒圆珠笔用完了。

怎么办呢?

林惊鸿的伯父名字叫林世华。林世华家有四个孩子,两男两女。老大名字叫林泽生,是个男孩子,此时已经十四岁,在读初中二年级。老二名字叫林泽容,是个女孩子,此时十二岁,此时小学五年级刚毕业,不再上学了。老三林泽英,也是个女孩子,此时已经十岁,却一天学都没有上过。这三个堂哥姐都要比林惊鸿大。堂弟老四林泽胜,此时不到八岁,比林惊鸿小几个月,在读一年级。

林惊鸿向比较慷慨的堂哥借了一支好看的圆珠笔用来考试 。这支笔有圆圆的胶笔筒,带有可以别在上衣兜外面的卡扣,而且有可以让里面的笔芯进进出出的弹簧按钮,需要五毛钱一支,在他的眼中,可高级了。

借来之后,他小心翼翼地直接把笔放进了书包的文具盒中,也没有试写一下。可是第二天到了学校的时候,他却发现笔写不出字来了。原来因为此时正是寒冬腊月,寒冷的天气竟将里面的笔芯油给冻住了。尽管他在纸上反复地划来划去,仍然写不出字来!

眼看就要考试了,他着急得抓耳挠腮,满脸通红!怎么办呢?

同学们便一个个围上来,纷纷开始出起了点子。

这个说:放在身上捂,捂热了就化开了。但捂了一会儿,也许是时间太短,仍然写不出字来!继续捂的话,时间又来不及了;

那个说:用嘴哈气,哈热了就化开了。但哈了好多次,依然不管用!

后来,一向足智多谋的吴廷中说:“干脆用火柴烧!”

大家一听,这个主意好!其中一个同学刚好身上带了火柴,便七手八脚地帮忙划开火柴,在笔尖处烤了起来。烤着烤着,没想到笔筒尖位置的胶筒一下就融化了。

这下同学们见势不妙,一下子作鸟兽散,全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

林惊鸿急坏了!怎么办!怎么办!这可是堂哥贵重的笔呀!

就这样拿回去还给他,肯定他是不会要的;花钱给他买一支,那怎么可能呀!钱从何来?如果这事被母亲知道了,那还得了!一想到母亲那铁青的脸色,那令他畏惧的目光,那无情的桑树枝,他就不自觉地有些恐惧和发抖!

就是平时没有惹祸的时候,他看见母亲的目光也会油然而生惧意,何况惹了这么大的祸呢!

这天在学校,他都是在忧虑恍惚中度过的。尽管这个主意让他应付过了考试,但却面临了一道比考试更加困难的题目——这是一道他这个小小年纪无法解答的难题,而考官,就是他的亲身母亲!早知如此,他宁可不考试,或者借同学的铅笔答题,他也不至于遭遇这个巨大而可怕的困难!

怎么办呢?

他时不时地拿出那支笔,愁眉紧锁!尽管思来想去,依然是一筹莫展。

好不容易到了放学的时候,他简直不敢回家去了。但他又不敢不回去,而且还必须抓紧回去——他还要去放牛,给牛儿喂水呢!因为农村的学校放学都比较早,一般是下午三四点放学,这样可以帮家里做点农活。如果没有按时回去,他更要加倍地挨打。思来想去,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硬着头皮回去了。

他决定暂时不跟母亲说这件事情,挨一时算一时吧,只能如此了。他知道向父亲求助明显是没有指望的,因为父亲在母亲面前根本就说不上话,说与不说都是一样的结果。

到了家,放下书包,他不敢看家里任何人一眼,匆匆地把牛儿牵出去,如释重负地离开了家。他把牛儿牵去喂了水,然后便牵着牛儿四处漫无目的地走,希望能够把这件事情拖过去。但他知道,堂哥今晚就会来要笔的,如果他发现了笔头变形了,那就无论如何是瞒不过母亲的。

他好歹磨蹭到了天黑才回到家,刚到家门口。就发现堂哥已经在等着他了。而母亲,则一脸怒目地看着他。他立即感觉到了大难临头!

“你把你哥哥的笔怎么弄坏的?嗯”母亲厉声地问。

原来他去放牛的时候,堂哥来要笔,母亲从书包里拿出来,被堂哥发现笔头烧焦了。

“因为笔写不出字来,同学叫我用火柴烤,结果没想到就被烤化了。”他不敢抬头看母亲,眼看着地上,低着声胆怯地回答,双脚有些发抖。

“嘭!”只听一声棍响,母亲将一根桑树头打在了他的脸上!他一下子跌倒在了地上。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用手一摸,发现那是血!

“你个死崽崽,你是猪迈?别人叫你用火烧你就用火烧,别人叫你跳崖你难道就去跳迈?你真的要气死我!”她舞起棍子,劈头盖脸地向林惊鸿一阵乱打。

没有丁点的庆幸和意外!笔筒被烧焦后,龙泽贤一直提醒吊胆的那些可怕预想完全变成了现实!而且比他原来的预想还要来得可怕!来得凶狠!

他实在太小了,没办法抵抗母亲这无情的棍子。只好和上次一样,用双手遮住了脑袋。眼泪和着脸上的那道血水,一起迷蒙了他那张蜡黄色的脸!

但他和以前一样,仍然没有哭出声来!任由母亲把他像小鸡一样提起来,在他单薄的身上翻来覆去地打个不停!

堂哥见势不妙,早已跑回了家去了!

林惊鸿不再抵抗,一动不动地趴在了地上……

他身上的衣服凌乱不堪,一脸泥土和着脸上的血,已经看不出他脸上的模样。在母亲大声的责骂和毒打声中,他逐渐地迷糊了,他仿佛看见很多人跑来了,有邻居,有伯妈,还有对面村子里的很多人……

只听一个年长的婆婆在说:“钟紫碧,你怎么这么心狠,你看你把他打成什么样子了!”

“谁叫他不争气呢!活该!老子还没打够!”她恶狠狠地说。

“多大个事情嘛,那个笔还能用,只是笔筒烧焦了不好看而已!我们又没有要他赔。”这是伯母,堂哥的母亲谭素珍在说话。

那个婆婆将钟紫碧手上的桑树棍子拉开,将林惊鸿从地上扶起来抱在怀里,为他擦去脸上的泥土,又用手帕给他擦去了脸上的泪水。他的脸上到处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有一处地方被划破了皮,正在流血。

婆婆看了非常心疼,说:“乖,以后不要这么傻了!”

“嗯,我不晓得会这个样子。我以后不会了。”小男孩含着眼泪回答。

婆婆又责备了钟紫碧一会,便又对小男孩说,

“你是不是还没有吃饭?”

小男孩点点头。

“走,到我家去,我锅里面还有煮的绿豆稀饭给你吃。”婆婆说完,牵起小孩准备往自己家里走。但小男孩却有些站不稳,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抱起小男孩就往自己的家里走去。

“我不去,妈妈还会打我。”小男孩想要挣扎。

“她还敢打?我是你嘎婆,是她的长辈,她打你,我就打她!”婆婆说。

钟紫碧没有吱声,表示了默许。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责备了她一会,便陆续地散了。

其实钟紫碧也看见了儿子脸上的那些血,突然觉得心软了。尤其是当她看到孩子站都站不稳的时候,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好似被针刺了一下。

这个婆婆住在距离新房子塆侧面的一个名叫高嘴寨的高大寨子上。她是钟紫碧的远房伯妈,丈夫已经去世,有个儿子,名叫钟明贵,已经二十来岁,刚结婚不久,孩子还很小。婆婆已经五十来岁了,队上的人们都喊她钟大娘。

钟大娘家住的房子是解放前当地一个名叫吴道成的大地主家修建的。房子有四层楼高,外面用石头,里面用粗壮的木头支撑,里面加起来大大小小起码有十多间屋子,整个外形像一个碉堡。解放后,这个大地主因为之前犯过血债,协助国民党政府强抓壮丁,贩卖吸食鸦片,且在解放初期拒绝十四名征粮队躲避刀匪关上寨门,导致十二名征粮队员被刀匪杀害。所以后来被新生的人民政府判决枪毙了。他的这个形似碉楼的房子也被分给了当时最贫困的两户钟姓兄弟,均是钟紫碧的远房堂哥。钟大娘就是其中的一家。由于是住的大地主家的房子,所以钟大娘家成了这个大队住房条件最好的家庭之一。

钟大娘将林惊鸿带到了自己家里。隔壁另外那家的远房舅娘和孩子们听说他被母亲打了,也都过来看,见林惊鸿被打成这样,也颇觉自己的这个远房姑子心狠,尽管她听不见,也还是七嘴八舌地谴责了一番。

林惊鸿第一次到这个他称呼为“嘎婆”(外婆的意思)的家中,见她家房子全是石头砌成的,有好几层楼,房子里面的地面也非常地平实整洁,不像自己家里面坑坑洼洼的,而且还有楼梯,心里非常地震撼。钟大娘盛了一碗非常粘稠的绿豆稀饭给他,这样的稀饭他以前从来没有吃过,心里很是激动。但他又不好意思吃,在“嘎婆”的一再催促下,他只好拿起筷子,很快将这一大碗粘稠的绿豆稀饭吃完了。

吃过晚饭后,钟大娘还将一件黑色的旧棉袄送给了他穿在身上,他一下感觉到非常的温暖。这是钟大娘的儿子,他喊钟明贵大舅小时候穿过的棉袄,尽管已经很旧,而且还有好多个补丁,穿在身上显得也比较大,不太合身,但这已经是他穿过的最好的棉袄了。

这是林惊鸿有生以来吃过的最香甜的一顿饭,以至于很多年以后,他还深深地记得这一碗绿豆稀饭的温润清香和黏糊糊的甜味。他也更深地记得这个让他感到亲切的“嘎婆”慈祥的笑脸和爱怜的模样。他不能用慈母般的温暖去形容这个慈祥的钟大娘带给他的温暖,因为他没有感受过慈母般的温暖是什么样子。

这次圆珠笔事件之后,林惊鸿不管做什么事,在母亲面前,他总是更加地小心翼翼了。生怕说错一点什么,做错一点什么惹得母亲发怒自己又会挨打。他不在乎穿得有多差,吃得有多么不好,他的心中只有一个愿望——自己可以像村子里的其他男孩子,比如自己的玩伴吴廷中一样可以随便玩耍时而不必担心母亲出现在身边!

从此,他在学校不管有什么开心的事情,或者不开心的事情,他都会默默地藏在心里,绝不会跟母亲主动说一丁点儿。他也更加急迫地盼望着自己快快地长大,长大!不为什么,就为了不再会被自己的母亲毒打!

一九八零年的下半年,林惊鸿开始上小学三年级了。这个时候,这里的农村开始实行包产到户,将土地分到每个家庭自己耕种了。

一天下午放学的时候,依然是那个小山坡下面一瓦一草的土屋门前。

林世芳穿的裤子一条裤腿已经被撕撕得破破烂烂,正呆呆地望着眼前对他大声怒骂的妻子——此时的她,一如既往如母老虎般地叉着腰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训斥着面前的这个男人。

“你跟我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分?”她厉声地质问。

原来她家中附近的一块斜坡地,上面半截土质肥厚,下面半截土质浅薄。龙世芳因为有文化,能丈量,会计算,会写字,是生产队这次包产到户的分地组员之一。在分地的时候,他将距离家中很近的这块斜坡地土质较好的上半部分分给了别人,自己家里留了下半部分土质不好的。被女人知道了,一下子火气,就和他大吵大闹了起来。

钟紫碧的质问,林世芳一时回答不上来。

是呀,自己是分地的主要成员之一,完全可以将上半截好的地块分给自己的,别人也不好说什么。但他偏偏没有这么做。虽然他是一名共产党员,但也不至于有这么高的境界,会觉悟到要把好的地分给他人,差的地留给自己。他只是本能地觉得,自己作为分地成员,如果把好的地块分给了自己,那分到下面差地的人肯定有很大的意见。已经有好多起因为分地的事情让村民们吵得不可开交了,轮到自己家分地的时候,如果再出现这种吵闹的情况,那这地就难以再分下去了。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跟妻子这么回答和解释。毕竟土地分到自己家里后,以后就长期是自己家里的地了。民以食为天,土质好坏对粮食产量的重要性,每个农民都是心知肚明的。

“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话?你这个死男人!没得哪个像你这么笨的!吃里扒外的东西!”钟紫碧气愤地边哭边说。

此时,周围已经围了好些个看热闹的村民们。大家知道这个女人性格泼辣,加上她说的男人不是的地方似乎也在情理之中,所以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劝解。只是男人的裤管被撕碎,裤子在风中飘飞的样子,实在是非常地让人尴尬。

此时,林惊鸿和妹妹林惊雾刚好放学回家,目睹了自己的父母亲吵架的这一幕。看见有那么多人在围观,两个小孩都感觉得非常羞愧和自卑。尤其是林惊鸿,害怕母亲正在生气当中,会莫名其妙地迁怒于自己,所以又羞又怕,赶紧躲进了屋里面。他知道,今天又得挨饿了。因为父母亲吵架,就不会有饭吃,他已经快十岁了,长大了很多,也明白了很多,知道这已经是自己家中的规律和常态了!

天黑了,那些围观的乡亲们也已经渐渐散去。

钟紫碧见人都走了,龙世芳也答应了将地重新分过——毕竟上面那半块地还要明天才分,目前还没有说具体分给哪户人,还有回旋的余地——火气消了一些,自己也就没了再骂下去的兴致,于是走进屋里面,越想越委屈,趴在床上一个劲地只管哭泣。

本来,林惊鸿见母亲生气,便想告诉母亲,自己这次期末考试,成绩是班上的第二名,想让她开心一下。但他知道,这已经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的学习成绩平时基本上一直都是在班上四五名徘徊。这次期末居然考了第二名,虽然比不过江军,但却超过了一直在他前面的韦大权和刘亚丽,而且老师还发了奖状。如果母亲知道了,一定是一件非常值得让她高兴的事情。虽然林世芳是高小毕业,钟紫碧是个文盲,但由于他在家中没有地位,说不上话,所以很少关注林惊鸿的学习成绩。反倒是这个没有文化的母亲,对孩子的学习比较上心。虽然她不能辅导或者监督孩子的学习,但她可以根据孩子考试的分数和获得的奖状,来判断孩子在学校学习成绩的好与坏。尽管她平时对孩子很凶,也经常因为一些鸡毛蒜皮小事打骂他,但她还是打心底里觉得自己的孩子在学习上比大多数别人家的孩子强,所以尽管觉得自己嫁了这么个窝囊废的男人一直很不甘心,但孩子的学习成绩较好,多少给了她一点面子,心里也颇有些欣慰了。

尽管林惊鸿已经有很多心里话对母亲予以了关闭,但在学习方面,母亲问到他的时候,他不敢不说。只是他不会主动说而已。

分田地到户后,耕牛也随之进行了分配。一个队一共十几头耕牛,全村三百多口人,平均下来,三十多口人分一条牛。林惊鸿养的这头耕牛也分到了他们这个新房子塆的九户人家中。以前由他一个人养的牛儿,此时已经三岁多了,长得高高大大,膘肥体壮,便开始由村子里的每家人轮流饲养了。被别人家牵走的时候,他十分地不舍,但好歹还是在村子里面轮流饲养,过几个月就会转到自己家里,他也就觉得释然了。

包产到户的第一年,家里的五口人,那年家里一共产了两千斤稻谷,除去上交的国家公粮外,每人还剩余近三百斤,除了农历的二三月份,其余时候基本上每顿能够吃得上一些大米饭了。然而,由于龙泽会的间歇性癫痫病发作越来越频繁,男人的支气管炎也越来越严重,偶尔要弄一些土偏方治疗,多少也会花一些钱。加上另外两个孩子都正在上学读书,一家人田地里的重体力劳动大部分都由钟紫碧承担了,所以家中的生活依然没有能够得到根本性的改变。尽管钟紫碧每天起早贪黑,很辛苦地劳动着,但与其他劳动力好的家庭相比,也还是有了一定的差距。

不过幸运的是,林世芳还有一门吹唢呐的技艺。包产到户后,做生张满日、婚丧嫁娶、修房建屋等红白喜事,请人吹吹打打的业务也逐渐地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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