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旁人发现却误解她的美丽时，她早已死去，恐怕她不会想重活一场。

……

2021年10月24日，清晨六点四十七分。

西海美院。

一道震破百米的尖叫唤来了正义的执法者们。

于绘画系学院正门，一具**女尸呈蜷缩状躺地，身侧散落着数不尽的玫瑰花瓣。

莹莹雪地之上，显得格外耀眼，饶有一番别样的美感。

仿佛那人只是睡着了，只待她的王子过来吻上一口便能苏醒过来。

距她十公分左右，陈列整齐的衣物上叩着一封粉红色的信件。

早在警队赶来之前，好事者们已经将事发的教学楼楼围得水泄不通。

但他们深知，尸体只可远观，不敢“亵渎”，因此现场保护得很好。

以前任潞城分局支队长张鹤为首，一伙黑衣警官很快接替现场。

张鹤跨开一步，踏得积雪飞溅，一手举着大喇叭喊道：“所有人留下手机接受检查！不配合的全部蹲局子去！”

他人长得凶神恶煞，是个不容反驳的模样。

心怀不轨的人们便立刻着手销毁、隐藏、转存手机中的“罪证”。

快速筛查并驱赶围观者后，警官们正式进入办案环节。

张鹤点燃香烟，环望一圈，最终将目光定格前方。

潞城位于北方，十月已经到了格外严寒的地步，气温零下只是常态。

他倒是听说过被冻死的人，死前会脱光衣服，但唐姑菁身旁的衣物却是折叠好的，明显是主动，亦或是“凶手”放的。

重点是，周围未融化的雪地并没有挣扎扑动的痕迹。

要知道，被冻死并不是一种愉快的死法。

有一种可能令张鹤烦躁不堪。

张鹤对着身后之人问道：“菜鸟，怕死人不？”

李希音是头一天进入警队的新人，没成想刚来就遇着命案。

“不怕。”

李希音性子冷清，回起话来一切从简。

“看看吧，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张鹤说道。

李希音没有应答，捏着下巴仔细打量现场，又避开玫瑰花瓣，蹲在女尸旁观察许久，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不排除他杀的可能性。”

张鹤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白眼直翻。

不过令他欣慰的是，初生牛犊的李希音竟然真敢盯着死人不眨眼。

“还有得你学呢。”

半小时后，现场证物收集完毕，痕迹也都拍照留存。

可惜的是，事发之地位于学生上课的必经之处，足迹斑驳，已然无法辨认出有价值的足迹。

“张队，死者信息确认。”警员胡萧上前汇报道。

“唐姑菁，绘画系大三学生。”

“死者体表除了脸上的击打伤，没有防卫伤，没有毒药发作的生理反应，应该是被冻死的，死亡时间不超过四个小时，具体情况需要等解剖结果。”

“报案人为绘画系的学院主任，发现尸体的第一时间在六点左右，正是学生准备上早读的时间。”

“现场不在正门摄像头的监控范围之内，这对我们确认案情有不小的阻碍。”

“现场发现的衣物、遗书经同学及舍友指认，确为死者所有、所留。”

“初步推断，这是一起自杀案件。”

张鹤显然不接受如此草率的推断。

初看唐姑菁的遗书，有些云里雾里，但总觉得心口沉闷。

其中的字句，只有真正濒临绝境，一心求死的人才写得出来。

然而，这年头的人太聪明了，也太邪恶了。

“带回去尸检，通知死者老师、朋友、室友进行例常询问。”

……

遗书：

天道不公，我无可奈何。

亲情不周，我哭诉无果。

围者不屑，我自找折磨。

偏偏这样的我，遇上一束光。

柚子调侃我说，他是那个寻死觅活的我的救命稻草。

当时，我信了。

但有句笑话说，人生不就是起起落落落落吗？

我就是那个笑话。

厄运尤其喜欢戏弄苦命人。

然而我还天真的以为，他会继续救我的命。

但那一刻我才发觉。

假使我伏在万丈悬崖之上，风一吹就要坠落，他递给我一根稻草有用吗？

我确信，我是一只骆驼。

他压下来的却不是稻草，而是泰山。

但我不怪他。

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既然你们都想看，那就看个够吧！

反正我就是这样的人！

……

审讯员通常一个黑脸一个白脸。

张鹤演不了白脸，因此始终保持严肃表情，由胡萧进行提问。

“说说你对唐姑菁的了解，她有可能自杀吗？”

“我不了解。”

李早晴端坐在椅上，直盯盯看着墙后的八个大字，偶尔嘴角抽搐。

不，看起来更像是上挑后立马垮下去。

张鹤与胡萧对视一眼，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满意。

“开什么玩笑，你们同宿舍三年，你说不了解？”胡萧加大音量，逼问道。

“我为什么非要了解她？”李早晴反问道。

实际上，李早晴对唐姑菁有一个基础判断，但那句话显然并不尊重死者。

“你这是什么态度？别忘了这是在哪！”胡萧拍桌震慑道。

“哦。”

李早晴不为所动，自顾自打量着周围景象。

这还是她头一回到警局做客。

和预料与影视中如出一辙，昏暗的环境与专注一人的灯光，呈现出强大的压迫力。

对面气得脑袋通红的警官发问的同时，还要负责记录，显然是个小喽啰。

至于那一言不发，长得像流氓的家伙——他开口了。

“李早晴女士，我可以认为你在故意隐瞒信息。”张鹤淡淡道。

“你当然可以。”李早晴微笑道，“但如果你们非要我说出点什么，我只能编造，因为我确实不了解她。”

张鹤点燃一根香烟，透过迷雾锁定她的眼睛。

“你认为这合理吗？三年内，你们一起上课，一起睡觉，甚至一起吃过饭……”

李早晴打断道：“我要申明一点，你所说的这些，我跟她都没经历过，不信的话可以自己核实。”

“我会的。”

张鹤冷哼一声，起身离开审讯室。

“查查她。”

“明白！”胡萧领命后，面露不忿道，“什么人呐，长得挺水灵，性格不是一般的差！”

说完，这家伙用余光瞥了瞥张鹤。

下一个。

崔荷穿着暴露的抹胸，极短的皮裙，纯黑的保暖神器，恰似夜店会所的女王，坐在椅上使人不敢多看。

“喂喂喂，警官，我可不是嫌疑人啊，至于晾我这么久吗？”

崔荷抽着又长又细的女士香烟，显得极为不耐烦。

“少啰嗦！”

胡萧瞪她一眼，为了不让目光下移，死死咬着腮帮子。

嘿！你是**！非礼勿视！

“说说唐姑菁吧。”

张鹤倒是不拘小节，仔细打量着崔荷全身。

衣着打扮隐藏着大量信息，这是为了破案！

崔荷感受到二人的目光，笑开了花。

“唐姑菁是吧，她之前老跟在我屁股后面泡男人，后来好像是钓到了个金凯子，就把我甩了。”

二人眼前一亮：“谁？”

“我上哪知道去？”崔荷瘪嘴道，“潞城土豪遍地，我要能都认识，就会有一个律师替我坐在这！”

“喂！人命关天，希望你配合调查！”胡萧低吼道。

“我已经很配合了好吗？”崔荷不屑道，“哥哥们，现在八点了，本美女从没有逃过课呢。”

胡萧无语，这家伙性格比李早晴差一百倍！

“呵呵，我看你是想回去倒时差吧？”张鹤戳穿道。

崔荷不紧不慢：“没有哪位名人告诉你不要以貌取人吗？”

“还有没有其他信息？”张鹤不理会她的胡言乱语，敲着桌面说道。

崔荷短暂回忆两秒：“哦，唐姑菁在学校的风评不太好，被指着鼻子笑了两年多，估计跟这事有关吧。”

“因为什么事？”张鹤立马追问道。

唐姑菁的遗书中确实提及，她是因为巨大的压力才选择自杀。

“听说是拍写真被人扒出来了呢。”崔荷好笑道。

“写真？”二人疑惑。

“可以给你们加业绩的那种哦。”崔荷妩媚一笑道。

胡萧闹了个大红脸。

“咳咳。”张鹤咳嗽一声缓解尴尬，“被谁扒出来的？她是否有仇人？”

“这你得问广大热心网友了，仇人什么的，我不清楚，但唐姑菁好像和曲柚玩得不错，她可能知道。”崔荷直言道。

“曲柚？是‘柚子’吗？”

“张队，最后一个室友。”胡萧提醒道。

这个名字很特别，他看第一眼就记住了。

“嗯？”张鹤觉得不太对劲，“这种事应该很严肃吧？唐姑菁为什么没被开除？”

崔荷冷笑道：“好像是曲柚帮她的，这年头还有钱办不到的事吗？校方对外说这是有人恶意谣言，还要追究法律责任呢，结果呢？追究个鬼！”

“嗯，那你知不知道唐姑菁最近在跟谁交往？”张鹤问道。

崔荷呵了一声，显得十分轻浮：“你指哪一个？”

张鹤愣了愣：“所有！”

“抱歉，我没兴趣打听她的私事。”崔荷摆手道，“所以，不知道。”

张鹤皱着眉却不再追问：“话说，你怎么看李早晴这个人？”

崔荷闻言，眼神出现短暂的偏移，嘴角不自觉抽动。

“李早晴啊……她是西海公认的校花，不过为人孤僻，没有朋友。”崔荷语气酸不拉几，仿佛失去锐气，“我很早就搬出宿舍了，跟她一句话都没说过。”

严格来说，二人说过一句话，但李早晴没理她。

“她跟唐姑菁的关系怎么样？”张鹤又问。

“我怎么知道，你们应该问她本人啊。”崔荷烦躁道。

张鹤脸上泛出一丝笑意：“怎么一提她，你就跟炸毛似的？”

“哼。”崔荷目光闪躲，但见无法避开这个话题，反而挺胸抬头，“我就是看不惯她！神经病一个！”

“哦？说说。”张鹤来了兴趣。

崔荷皱起鼻头：“她有时候会直勾勾的看别人，你懂吧，半夜准备睡觉结果发现有个人在看你，那是什么感受？”

“啥玩意？”二人微微一惊。

那种场面，细思极恐！

“她还经常在宿舍画一些鬼怪，骷髅，内脏之类的，恶心！”崔荷补充道。

“有这种事？”张鹤蹙眉怀疑道。

李早晴那清纯动人的模样，实在不像是能干出这些事的人。

“呵呵。你们可别被她的外表蒙蔽了，她这个人怪着呢。”崔荷冷笑一声，补充道，“说不定呐，唐姑菁就是她杀的！”

“理由？”张鹤问道。

“你跟变态讲什么理由？”崔荷将烟屁股弹飞，直直落在张鹤脚边。

张鹤刚想开骂，胡萧拦住了他。

“好，感谢你的配合。”

出了门，张鹤胸腔起伏：“玛德，现在的大学生都这副德行？”

“张队，别生气嘛，还有一个没问呢。”

张鹤哼了一句，按了按太阳穴。

最后一个室友，曲柚。

她衣着华丽，腕上有块嵌满钻石的铂金手环。

张鹤往年办案时，在某位豪门贵妇手上见过那玩意。

如果是正品，一只得要五百多万。

天杀的资本家！

“听说你跟死者平常关系不错，她之前有没有想要自杀的倾向？”胡萧开门见山道。

曲柚缩成一团，万分恐惧。

“有……有的……姑菁她被孤立那会，只有我陪着她，我一直安慰她，但是……她好像走不出来……”

“这两天有特别的事发生吗？”胡萧问道。

“嗯……”曲柚紧咬嘴唇，任由两行眼泪落下，“从大前天开始，姑菁开始疏远我，也不跟我一起吃饭上课了，有时候还夜不归宿，她应该告诉我的……呜呜……都已经过去两年了，同学们都忘了，为什么她忘不了呢……”

张鹤沉吟道：“你知道是谁曝光了写真那件事吗？”

曲柚停止啜泣，抬头道：“我知道。那个摄像师，叫什么杰克，他被抓起来之前发微博说的，虽然后来删除了帖子，但大家都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玻璃墙外的同事收到张鹤的眼神示意，立马着手调查。

“她为什么夜不归宿？”张鹤问道。

曲柚闻言目光有些躲闪：“不……不知道。”

“你真不知道？”张鹤冷声道，“作为与死者关系最密切的你，嫌疑也最大！你最好配合我们调查！”

曲柚身躯微颤，立马开口：“约会！她应该是约会去了……”

“和谁！”

“这个我真不知道！”曲柚带着哭腔道，“两位警官，姑菁的死跟我没关系啊，当时我正在玩游戏呢，有人可以作证的！”

“还说不知道！”张鹤拍案而起，拿出唐姑菁的遗书呵令道，“‘他’到底是谁！”

曲柚吓得面色惨白，大脑宕机半分钟才想起那人。

“周泰！是周泰！”曲柚赶紧说道，“也是绘画系，大二四班！”

“哼。”张鹤抛出老问题，“唐姑菁跟其他两位室友有没有矛盾？”

“没有。”曲柚回想片刻，“姑菁有段时间总喜欢跟崔荷一起去夜店，不过后来她说崔荷只顾着自己玩，久而久之就不跟她来往了。”

“至于李早晴……嗯……她一向独来独往，我们没有任何交际，她也不打扰人，谈不上有什么矛盾。”

张鹤复述一遍崔荷的言语，向她求证。

“是的，她的确喜欢盯着人看，可瘆人了。”曲柚吞下一口唾沫，“但我们跟她说话，她又不理。”

“这是什么毛病？”胡萧嘀咕道。

突然，曲柚脑中电光一闪。

“要说矛盾的话，其实也有，不过是三年前了。”

“什么矛盾？”

张鹤身子前挺，侧耳专注。

“姑菁开学那会就因为这个事跟她吵了一架，但李早晴那个嘴太厉害了，怼死人不偿命，姑菁没忍住打了她一巴掌。”

“然后呢？”张鹤急迫道。

曲柚耸了耸肩十分无奈：“李早晴就笑着自拍，第二天**就上门了。经过调解，姑菁赔了一万块，那钱还是我垫的呢，也是因为这件事，我们后来都没来往了。”

“就这？”张鹤眼角抽搐。

这完全称不上矛盾，相较而言，还是唐姑菁更气吧。

“对……其他就没有了。”曲柚如实道。

“好，你可以回去了。”

胡萧整理完审讯本，跟着张鹤走出大门，迎面撞上前来汇报的法医纪念。

“张队，尸检结果出来了。”

“死亡时间为今日凌晨两点半左右。”

“死因推测为体温骤降导致的呼吸系统麻痹，另外，死者体内含有大量苯巴比妥，也就是俗称的安眠药。”

“考虑到可能存在的行凶手段，我对死者小肠切片进行了药理分析，发现安眠药生效时间与死亡时间间隔不超过五分钟。”

张鹤双眼低垂。

果然如此，怪不得现场没有扭动的痕迹。

唐姑菁是在沉睡中死去。

“此外，我们发现死者**有轻微的撕裂伤，应该是激烈的某种行为导致。”纪念有些避讳道，“而且，死者AIDS检测呈阳性。”

胡萧眼前一亮：“张队！有他杀的动机了！”

“或许吧。”张鹤提起装着遗书的证物袋沮丧道。

“从现场的布置来看，凶手与唐姑菁的关联处于爱恨之间。”胡萧分析道，“很有可能是死者男朋友，嗯……周泰得知染病后，冲动杀人！”

唐姑菁死于花海，死于平静，却处于大庭广众之下，结合她拍写真的经历与无药可救的传染病，作此推断算是有理有据。

“当务之急，是把周泰给我带过来！”张鹤叹了口气，说道。

“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