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守所外的阳光有些刺眼，陆宽理着寸头，遮眼遥望了一下，心中酸涩悲凉。

养育自己二十年的师傅死了，最大的嫌疑人是他。

看守所门口不远处，停着一辆新的桑塔纳，一个身着西装的青年，远远朝着陆宽招了招手。

见到来人，陆宽眉头微微皱起。

这人是陆宽的师兄蓝仁。

“他来干什么？”

看到蓝仁，陆宽顿时五味杂陈。

若不是这个师兄作证，说最后一个接触师傅的人正是自己，那么自己也不会背负害死师傅的嫌疑。

陆宽对于蓝仁心中本来有着一些怨言，然而看到蓝仁竟然来接自己时，心中不禁一暖，这股怨言也随之散去。

“师傅养育二人至今，恩情至深，发现师傅猝死身旁只有我一人时，心中定然是难以接受，一时乱了方寸，这才作证的！”

陆宽心中如此宽慰着自己。

师傅有心脏病，师兄弟二人都知道。

但是这些年病情稳定，每次发病时只要及时吃药，就能化险为夷。

只是令陆宽感到蹊跷的是，自己刚刚从学校回到家中，发现师傅早已躺在地上，还没有来得及打电话叫救护车，就被蓝仁及其几个朋友进来看了个正着。

随后师傅上了救护车，陆宽上了警车。

今天陆宽被释放了，因为证据不足，但是嫌疑仍在。

陆宽摇了摇头，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随即就朝着蓝仁走去。

上车后，蓝仁启动车子，就往市内开去。

二人久久无语，陆宽看着窗外飞逝的树木，忽然开口。

“师傅的葬礼办的好吗？”

陆宽心中酸涩，犹如父母一般养育了自己二十年的师父，过世之后自己竟然连葬礼都没有参加。

“你放心，街坊邻居都来送师傅了，走的不孤单。”

蓝仁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瞄了一眼旁边的陆宽。

陆宽沉思了良久，对着蓝仁道：“带我去看看师父吧！”

墓园在郊区，距离看守所不远。

在路边买了几刀纸，陆宽又买了一瓶师傅生前最爱喝的牛栏山，便进入了墓园。

黑色墓碑上，正中间是师傅遗照，照片之下阴刻着一行字：先师杨公讳振生府君之墓。

右侧只写了殁年时间：公元2000年6月7日，左侧偏下写了孝徒蓝仁陆宽叩立这行字。

除此之外，墓碑上再无其他信息，少了出生时间和籍贯。

对于这个，陆宽和蓝仁都不知道。

因为每次问师傅生辰，打算给过生日的时候，师傅总是意味深长的笑而不语。

看着遗照上熟悉而慈祥的面孔，陆宽脑中回忆往昔种种，不禁悲从心来，眼泪抑不住的倾泻而下。

一刀刀纸在火盆里化作灰烬，飘散天空，一滴滴酒落在碑前，消弭于地下。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酒瓶已空，火盆已凉，陆宽这才从失神中缓缓恢复。

重重磕了一头，陆宽擦拭了下眼角，不舍的看了一眼墓碑，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墓园。

蓝仁似乎很忙，靠在车门上不住的打电话，脚下烟头落了一地。

见陆宽从墓园出来，匆匆交待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车子从墓园驶向市内的时候，蓝仁看向陆宽，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陆宽靠着车窗，看着窗外逐渐变得人烟密集，想到凤城这个熟悉的城市，自己终究少了一位亲人，不禁哀叹一声。

“师兄，你想说什么就说吧。”陆宽陷在座椅里，有些疲惫的问。

陆宽从小就是一个细致入微的人，从看守所出来，到刚才，虽然沉浸在悲痛之中，但还是把蓝仁的神情看在了眼中。

蓝仁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准备措辞。

“最近我接了一个大件的修复单子，但是找不到师傅的那本笔记了。”

蓝仁一手撑着方向盘，目光却斜斜盯着陆宽，似乎想要抓住每一瞬的表情变化。

陆宽没有直接回答，沉吟了良久，缓缓的陷入思索。

师傅的那本笔记，记载着很多古董的修复方法。

从小到大，陆宽也仅仅看过三次。

一次是师傅决定给陆宽授业的时候，第二次是陆宽独立修复一件破损的清代民窑莲花瓶的时候，还有一次就是陆宽手艺突破的时候。

而这最后一次是在三个月前。

“师兄，师傅过世时，我就进去了，你整理师傅遗物的时候，没有找到吗？”

陆宽皱着眉头，低声呢喃道：“家里该不会遭贼了吧，有没有丢其他东西！”

见陆宽神态不似作伪，蓝仁也眉头一竖，缓缓摇了摇头。

驱车回到住处，一个两进的院子。

前院是一栋二层砖楼，后院有一排平房。

“阿宽，你先进去吧，我还有客户要见。”

把陆宽放下之后，蓝仁摇下车窗说了一句，便驱车而走。

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陆宽思绪万千。

曾几何时，这个院子里留下了师徒三人的欢声笑语。

蓝仁和陆宽都是孤儿，是师傅一手抚养长大。

尤记得小时候，师傅接一些古董修复的活儿，赚取工费。

那个时候自己和师兄好奇，悄悄进入后院偷看，结果打碎了一件师傅已经修复好的清代梅瓶。

最后客户找上门，师傅好话说尽，最后花了近六千块钱才将客户打发走。

要知道那时候，六千块钱可是能买这么一座院子的，几乎是师傅的全部积蓄。

而让陆宽记忆深刻的是，当初师兄因为说了一句：师傅你手艺这么好，悄悄把梅瓶修好，那客户也看不出来什么，咱们为什么要赔钱呢！

结果没有因为梅瓶被打碎而生气的师傅，竟然罕见的生气了。

一向和颜悦色的师傅怒不可遏，不但打了师兄一顿，还罚陆宽二人当晚不准吃饭。

让陆宽刻骨铭心的不是饥饿，而是师傅那句：品性比手艺重要。

陆宽缓缓走进一楼，师傅的黑白遗照摆在供桌上，只是供桌之上薄薄落了一层灰尘，想来师兄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点了三支香，陆宽恭谨的跪下磕了头，随即就往二楼师傅的卧室走去。

当初就是在二楼师傅的卧房，陆宽发现了心脏病复发的师傅。

不大的卧房内，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陆宽一一抚摸着家具陈设，想找回那种熟悉的感觉。

忽然一个鸡蛋大小的粉彩鼻烟壶映入眼帘，陆宽随手拿了起来。

瓷瓶入手的一瞬，陆宽心中一突，多年修复瓷器的经验，让他发现这个鼻烟壶竟然是空的。

“药呢？”

按照陆宽的记忆，这个瓷瓶里应该装有十粒速效救心丸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