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温站起身，眉目间的担忧愈发明显。

他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是谁的断手，但本能的直觉告诉他，昨天晚上一定发生过什么。

程牙在一旁看着沈知温所做的一切，那叫一个心惊胆颤，对于沈知温的大胆，他是既害怕又羡慕。

程牙脸色苍白地问道：“温哥，有什么发现吗？”

沈知温摇摇头，一脚把断手踢进了旁边烧焦的灌木草丛里，“只能确定一件事，这只断手的主人不是我们的熟人，走吧，我们继续前进。”

程牙舒出一口气，整个人仿佛都轻松了许多。

两人再次前行，比之前更加谨慎，速度也慢了许多。

走着走着，不过片刻，两人又同时顿住了脚步，豆大的汗珠从沈知温的额角滑落，滴在焦黑的地面上，溅起一朵微不可察的水花。

只见，在前方一棵坍塌的大树上，有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影，被一根粗壮的树枝贯穿了腹部，斜挂在半空，一双死不瞑目的恐怖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就好像是在看......不请自来的两名少年郎！

沈知温头皮发麻。

说到底，他始终还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心理素质再好，也是有底线的，而眼前的景象对他造成的冲击显然已经超出了这条底线。

更别说比他胆子小了不知多少的程牙了。

此刻，程牙再也绷不住了，恐惧和恶心一股脑地全部袭来，心里更是翻江倒海，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急忙转过身去，扶着树，哇的一声把刚吃进肚子不久的早食又全给吐了出来。

沈知温没有管他，走上前几步，强忍心中涌起的不适，伸出微微发颤的手，一把拽下蒙住黑衣人的面罩。

一股乌黑的血液猛然间顺着面罩流下，滴落在少年的手心。

沈知温触电似的把手中的面罩一把甩开，险些没忍住一拳打在那张狰狞恐怖的脸上。

心绪起伏不定，沈知温连续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慢慢使自己平静下来。

他定睛看去，入眼的是一张很陌生的脸庞，沈知温这才确定，此人绝不是村子里面的居民。

“古怪的打扮，离奇的死相，陌生的脸庞.....此人是谁，会不会和村子里面失踪的人有关系？”

沈知温拿另外一只干净的手捂住口鼻，挡住那股恶心到让人胃液翻滚的尸臭，眼神又落在了黑衣人的右手处。

那里完好无缺。

沈知温这才退后几步，走到程牙的旁边，蹲下身子帮他轻拍后背，“还好吗？”

程牙吐得上气不接下气，看那样子，似乎是要连昨天晚上吃的饭也一同给吐出来。

早知道出来的时候把水壶带在身上了......沈知温有些懊恼。

他本以为这次出来探查会很顺利，哪成想，这还只是在林间的外围，所看到的景象却是一副比一副让人心惊胆寒。

“实在不行的话，你就先回去吧，去随龙镇报官！”沈知温有些担心程牙的身体受不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听到这句话的程牙急忙拉住了他的手臂，再次“呕呕呕”了几下，随后，他一咬牙，喉咙一滚，似乎是把口中的污秽又给强行咽了回去......

沈知温的嘴角抽了抽。

程牙神色虚弱，但他还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手擦去嘴角残留的污渍，拍拍肉嘟嘟的胸脯，说道：“温哥，我没事，继续前进吧。”

可他眼里的畏惧以及退却之意，沈知温看得一清二楚。

心头微微一暖，他知道，眼前这个身形肥硕的小胖子，是不放心自己一个人前去探索。

这个从小就跟着自己的跟屁虫，因为身体的缘故，往往是村子里面同龄人欺负的对象，但他从来没有怨恨过那些欺负他的人，反而每次看到别人有困难的时候，他还会笑呵呵地跑过去帮忙。

哪怕从来没人记过他的好，欺负他的人也依旧还在欺负他。

好像除了沈知温，他便没了所谓的真心朋友。

“温哥？“看到沈知温愣愣的出神，程牙有些憨憨地喊了一声。

沈知温笑了笑，从地上站起，心里前所未有的坚定，他朝着程牙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走，牙子，我们一起去找到大家......我们一定...一定可以找到所有人！”

程牙愣了愣，随后，他灿烂一笑，握住了那只在阳光下朝他伸出的手。

……

两人越往深处走，便越是心惊胆跳。

这一路上，光是尸体，他们就看到了足有五具之多，程牙也从一开始的震惊害怕，变成了习惯与茫然。

“牙子，看来我们今天还得去一趟随龙县的官府，我有预感，这些事情已经不是我们两个可以掺合的了……”沈知温心情沉重，稚嫩的脸上露出了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神色。

程牙默然，其实他心里的难受，一点也不比沈知温要少。

两人又继续往深处走了半个时辰，除了沿途被雷劈断，或者是被被火焰焚烧的枯树残叶，两人便再无收获。

沈知温抬头看天，时辰已经临近中午，他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回去吧，这里看样子是不会再有什么收获了，下午我们去一趟官府报案。”

程牙点点头，对于沈知温的话，他向来是言听计从的。

沈知温刚想原路返回，离开这处让人毛骨悚然的林间。可突然，他眼角余光扫过不远处一棵坍塌的树下，微微皱起了眉头。

程牙看出了他的异样，问道：“温哥，怎么了？”

沈知温只是摆摆手，示意他稍等一会。随后，他走到那棵焦黑的树下，半蹲着身子在树底下摸了摸。

片刻后，他的手指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

将其握在手心，站起身子，只是看了一眼，他心中便是一动。

那是一支毛笔。

“牙子，你来看看，这玩意是不是很眼熟？”

听到他的呼喊，程牙小跑过来，看着沈知温手中的毛笔，思索了片刻，突然眼神一亮：“这、这是许夫子的笔！”

沈知温沉默地点了点头，没错，这支笔他也见过，在学塾教学的时候，许夫子也偶尔会拿这支笔出来批改学生们的课业。

这支笔，似乎对许夫子有不同寻常的感情，以前都是随身携带从来不离身的，可现在笔却掉在了这里，那许夫子人呢……沈知温摇了摇头，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牙子，我们快点回去报官，我总感觉这里面的事情越来越不对劲了！”

“好。”

……

两名少年郎一路小跑离开了树林，但他们并没有原路返回村子，而是顺着小路，去了村子的西北方向。

距离村子东南方向大约八公里处有一座小镇，小镇名为随龙镇，沈知温他们土生土长的这一片地，因为地处偏僻，与外界的来往颇为不方便，因此，方圆百里内也就这么一座小镇。

山路蜿蜒曲折，要是一个陌生人来到这里，怕是稍有不慎就会迷失在灌木丛中。好在，沈知温曾经跟着父母去过几次随龙镇，对于路线，倒也算是熟悉。

当两人来到随龙镇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未时。

又累又饿的两人没有休息，马不停蹄地穿过熙熙攘攘的大街小巷，直奔随龙镇的官府而去。

随龙镇府衙门口。

两名当差的衙役手持长棍，守在门口。

其中一人像是晚上没有睡好，拄着木棍，脑袋小鸡啄米似地一点一点。

旁边另一人看了一眼，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瞧你这副肾亏的模样，昨天晚上又偷偷去翻那王寡妇的墙了？”

被踹了一脚的衙役一个激灵，听到他话之后脸都红了，顿时大急：“姓朱的，你别乱说，我、我与那王夫人清清白白，休要造谣！”

话是这么说，眼神却飘忽不定，不敢与姓朱的衙役对视。

朱衙役笑容玩味，意味深长地说道：“你急什么，我只是随口一说。”

两人聊着聊着，突然看到有两名年纪不大的少年郎急匆匆地朝衙门跑来。

“大人！”

那名看起来家境异常富裕的小胖子隔着老远，就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

两名衙役对视一眼，手中的木棍交叉在一起，拦住了沈知温和程牙的去路。

“这里可是官府重地，静止大呼小叫，你们两个这么毛毛躁躁的干什么？！”朱衙役训斥道。

沈知温停下脚步，扶着腿，抹了把额头的汗水，也不介意两名衙役的训斥，急忙说道：“大、大人，我们村子里面的人……一夜间全不见了！”

两名衙役心头同时咯噔了一下。

内堂。

身为随龙镇父母官的蔡知县高坐在台上，整个内堂除了他，便只有一名身穿捕快服，长着一张标准国字脸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浓眉大眼，天生怒容，又不喜言辞，导致在这不大不小的衙门里，不少同僚都不太喜欢与他共事。

但中年男人对这一切，其实挺无所谓的。

他向来不是那种在意别人怎么看自己的人。

只有两个人的内堂显得有些空旷，气氛也有些许的尴尬，蔡知县看了她一眼，试图搭话，“刘捕头，近日里镇上的违法之事少了许多许多，这些，可得多亏了你啊。”

沉默寡言的刘捕头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吃了瘪的蔡知县眉目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但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在心里腹诽道：“无礼的家伙，要不是看你来自京城，半事能力又一绝，本官早就把你赶出衙门了！”

“知县大人！”

这时，朱衙役快步走进堂内，作揖喊道。

蔡知县收回思绪，问道：“何事？”

“衙门外来了两名十二岁的少年，他们刚刚报案说村里的人在一夜间……全部失踪，还有……”

衙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有些犹豫。

蔡知县一拍惊堂木，喝道：“说！”

“是！”，朱衙役连忙说道：“他们还在树林间发现了五具尸体！”

蔡知县心头一紧。

就连那名冷漠的中年男子都是眉头一跳。

出事了……

“快，速速把孩子带进来！”

沈知温和程牙随着朱衙役进了衙门，两人都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不免有些紧张，尤其是看到摆在路边的那些木仗架。

程牙用手肘悄悄地捅了捅沈知温，有些害怕的问道：“哪些，就是许夫子说衙门用来惩罚违法之人的木仗吧……”

沈知温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心里也有一些畏惧。

走在前面的朱衙役回头扫了他们一眼，笑着说道：“小兔崽子不用怕，只要你们不干坏事，那玩意就永远不会有挨上你们屁股的那一天。待会，蔡知县问你们什么，你们如实回答就是了。”

片刻后。

三人一同来到了内堂门口，朱衙役停在了门前，“进去吧。”

沈知温率先踏进内堂，只看到了两个人，一个是高坐于台上的蔡知县，还有一个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中年男子。

沈知温想起了许夫子曾经的告诫，于是弯腰作揖，“平民沈知温，见过知县大人。”

有模有样，颇有一丝读书人的风范。

小胖子程牙看到自己的温哥这般模样，也赶紧现学现做，不过他的作揖，有点费劲，也有点滑稽。

“平民程牙，见过知县大人。”

知县大人对这两个孩子的第一印象颇为不错，于是说道：“无需如此多礼，尔等先说说事情的经过吧。”

“是。”沈知温回答：“我和他，都是八公里外谷雨村的居民。就在昨天，我们两个刚从私塾散学……”

沈知温一五一十地把昨天以及今天早上在树林间的事都给说了一遍，不过，他鬼使神差地隐瞒了水池里的黑匣和在林间捡到的笔。

随着他的讲述，蔡知县的神色逐渐凝重。

等沈讲完后，他看向台下一直在盯着程牙的刘捕头，问道：“刘捕头，你怎么看？”

刘捕头回过头，目光灼灼，像是看到了什么让他很是心动的东西。

他站起身，十分干脆利落，“大人，多说无益，不如让我带几个人去谷雨村看看！”

蔡知县又拍惊堂木。

“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