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在港城那三年也没断过。

江虞鼻尖一酸，没想到他们竟然给他攒了整整18年的嫁妆。

“姨，姨父，哥……”

江虞声音闷闷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孔焱揉了揉江虞的脑袋。

“西省那地方不像羊城，羊城遍地都是百货大楼和友谊商店，那地方去供销社都得半小时，别省，钱不够了哥给你打。”

“唉，你要是再晚几年，哥还能再攒攒，让你当个万元户呢。”

给妹妹攒嫁妆什么的，说出去就很有面子啊！

周令仪说起江虞的母亲就忍不住红眼眶。

“当年清算，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很多东西都没能保住，但你爸妈还是给你留了一笔钱，当做你的嫁妆。”

“我们把它藏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明天让你哥带你去取。”

“嗯，现在天太晚了，那地方我怕你害怕，我明天再带你去取。”

孔家住的是二层小楼，自带卫生间那种，他们家一直都留了一间房间给江虞。

江虞表示还要回去收拾陈家一家，就不在孔家住了。

于是孔焱被周令仪押着去摘柚子叶烧水，又去革委会大院把吉普车开回来，等江虞洗完澡再开车送回去。

这一下，就耽搁到了晚上八九点。

另一边，陈家已经开始有点坐不住了。

“这天都黑透了，江虞怎么还不回来？”

李玉梅已经不知道多少次在堂屋里走来走去看门外了。

江虞已经出去了一天了，这个时间都够她来回去三趟食品厂的了。

她的棺材本都在她身上，她要是卷钱跑了她找谁赔去？

李玉梅不满地看了蒋柔柔一眼。

“柔柔你怎么能一个人就回来了，?”

“江虞身上带着我们全家的钱，我的棺材本都在她那里！”

“你脚痛你就不能忍忍吗？”

“现在饭也没人做，我当初怀卫东两兄弟的时候还下田呢。”

蒋柔柔一下子就炸了。

“妈，你这是什么话？我的脚都肿成这个样子了，我都是为了谁？”

“我也给了两百块钱呢！”

“再说了，我肚子里还怀着你们老陈家的大孙子，你孙子还饿了呢。”

“陈卫东你说，你妈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你说，我和你妈，你站哪边？”

陈卫东心里也烦得很。

“妈，柔柔，你们一人少说一句吧。”

就在吵得不可开交时，门外响起了吉普车的轰鸣声。

江虞从车上下来，孔焱单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撑在车窗边。

“早点睡。”

“好，哥再见。”

江虞一进门就看见了站在堂屋看着自己的三人，她看了一眼八仙桌，什么也没有。

估计还等着她回家做饭呢。

看见她是孔焱送回来的，陈卫东眼开眉笑，“嫂子，你哥怎么送你回来了？”

江虞看傻子一样看了他一眼。

“三天后不是摆酒吗？我去请我哥他们，对了，我吃过了，不用煮我饭，明天我要出门和我哥去订酒席。”

万事俱备，就等着鱼儿上钩了。

不出意外的，陈卫东这会已经被攀上了孔家这个幻想迷晕了眼，看也没看就放回去了。

“好，好。那明天我们回乡下一趟，去派喜帖请亲戚和长辈来吃饭，明天就不回来了，后天和亲戚们一起去国营饭店。”

陈卫东老家在山咔咔，现在住的房子离羊城城区近，是原主掏空了余钱租的。

想起明天的计划，陈家没人，正方便她下手。

“行，到时候我在国营饭店等你们。”

等着看你们的好戏。

江虞不做饭，李玉梅是婆婆也不做饭，蒋柔柔任性惯了更不愿意做饭。


旁边的谭爷爷鼻子哼出一声，“哼，你真要嫁你小叔子？带着他们搬去住好房子？”

原主记忆里，这个老头不大好相处，凶巴巴的，看谁都跟欠了钱一样。

吵起架来可凶，但好像整个村子只有李玉梅被他骂。

其实啊，这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比谁都善良。

江虞摇头，“当然不是！我又不傻，一个坑怎么会跳两次。”

谭爷爷又哼了一声，一把抢过那张合同。

“哼，谁管你。老婆子，去，把那两百块钱押金还给她。”

江虞咦了一声，“押金是一百啊。”

她昨晚还特意看了一眼，明明没记错。

老头吹胡子瞪眼地说了一句，“我说两百就两百！”

“以后都别回来了，别指望我再租房子给你。”

谭奶奶拿着两百块钱出来，“他就这臭脾气，别管他，他是让你别再回来吃苦呢。”

“唉，这些年，你被陈家磨的哟，我们都看在眼里，但我们也帮不上什么，拿着，以后你好好的啊。”

指着屋里，小声道，“这是他的好，收着吧。”

看着嘴硬心肠软的老头和慈祥的奶奶，江虞鼻头一酸。

“爷爷，奶奶，谢谢你们，我走了。”

奶奶用手捅了捅老头，老头手举起又落下，来来回回好几次，最后还是对着江虞的背影挥了挥手。

回到陈家，孔焱刚好将劈好的床板送到邻居家，遇上了媒婆王婶。

王婶原本想着捞点生意，就问他有没有对象。

结果还没问呢，反被他追着问做媒人这么多年有没有见过比他更帅的，把王婶吓得撒腿就跑出了二里地。

江虞不认识路，将厂主任那天告诉她的黑市地址告诉孔焱后，就在副驾驶上睡起了觉。

等醒来的时候，孔焱已经刚拉下手刹停车。

“嗯？到了吗？”

江虞揉了下眼睛，一看窗外，傻眼了。

怎么到这来了？

“哥，我们怎么来国营照相馆了？”

她记得黑市交易中介是在国营理发店碰面。

江虞人还没反应过来，孔焱就已经拉着她走进去了。

“西省军矿区偏僻，去了那里很多都不方便，爸妈的意思是多备点东西一起捎过去。”

“一会吃的喝的穿的用的还有常用的药我都给你买好，给你寄过去。”

“这是哥给萧野的礼物，你到时候带过去给他。”

江虞哪里还不明白，一大早又是拍照又是穿得花孔雀似的。

昨天掏那三张照片的时候他那模样就快要酸死了。

今天脚上穿的军靴还是高鞋底的，少说也有3公分。

这是男人间的那点胜负欲犯了。

虽然江虞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比的，但还是配合孔焱拍了七八张。

两人都是放在人群中都是扎眼的好看，不仅好看还上镜，随便按个快门都很出片。

江虞拍照常年都是剪刀手，可孔焱有自己的想法。

一会说他右脸比左脸好看，一会说他微微仰头脖子线条更流畅。

一会要将他的神韵拍出来，一会说照片显得他不够高。

挑挑拣拣又反复重拍，最后挑了一张看起来最高的照相洗了出来，愣是一个多小时才走出照相馆门口。

现在这会儿投机倒把是严打的，黑市虽然就是个地下交易集市，但关系到孔家，还是要稳妥一点。

加上卖工作不像卖只小鸡小鸭，被抓到塞个一块几毛钱就过去了。

尤其是卖工作这种事，还不能跟摆摊似的吆喝。

在羊城，黑市有专门的交易中介，也叫“倒爷”或者“掮客”。


陈卫东受不了了，抄起扁担就将王婶赶出门。

王婶明显习惯了，把那沓照片塞进了江虞兜里，拔腿就跑。

嘴里还不忘介绍，“江虞，听婶儿的，看看啊，好好看看！”

江虞还真低头拿着照片看了起来。

这一看，差点两眼一黑。

媒人的嘴，骗人的鬼，什么“人老实，话不多”，她看是“人老，实话不多”才对。

更别说碰上的还是江虞这种难钓的鱼，倔强的驴，颜控的狗，还揣着颗防诈骗的心。

陈卫东见她还真看起来了，一把抢过照片扔进灶肚子里烧掉了。

“嫂子，我答应了你要兼祧两房，这事柔柔也答应了。”

江虞没有明确地答应，陈卫东始终不放心，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还莫名的不安，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消失。

陈卫东非要江虞给个准话。

江虞眼睛滴溜一转，正好，要钱的机会送上门来了。

她装模作样地纠结了两下，抿紧了嘴唇，等陈卫东快憋不住时才说道，“好，我答应你。”

陈卫东霎时松了一口气。

“但我有一个条件。”

陈卫东下意识就皱起了眉头，“什么条件？”

江虞道，“我不想你哥死了还被人议论没本事，嫁给你可以，但我要风风光光的嫁。”

什么三转一响还有彩礼的，通通都给她安排上。

江虞又掰起了手指头，“彩礼不能少，按习俗，就给个一百块钱意思一下吧。”

“还要有三转一响，单车已经有了可以不算，但是手表，缝纫机和收音机得买，要让大家都知道你娶你嫂子，王婶才会死心。”

说起手表，陈卫东手上还戴着原主送他的上海牌手表，老贵了。

江虞一把抢了过来，揣进自己兜里。

“这块是你哥的，你戴着意头不好，手表得买新的，买女款的，男款的表我戴着不好看。”

“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你给钱就行，我自己挑。”

“新婚新气象，我的床铺被褥床板衣柜也得换新的，还得做两身新衣服。”

“既然是大办，还得打一套首饰，手链脚链项链戒指耳环鼻环……鼻环不用了我没打。”

“至于酒席，就简简单单摆三十桌酒席吧，到时候买一头猪两头羊十只兔子二十只鸭三十只鸡。”

陈卫东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要办这么多桌酒席？”

“当然了。”

“还有那屋子是我和你哥住的，做婚房晦气得很，我打算在西边再建一间新房。”

“我听李婶的收音机说，现在都有小洋房了，可漂亮了，还有进口狗我也想养一条。”

“也不多，大概也就是一二三万吧。”

还“也就是一二三万”？！

眼看着江虞越说越离谱，陈卫东赶紧打断了她。

“嫂子，这些做派都快赶得上资本家了，会遭人举报的。”

没钱就没钱，死装。

江虞当然知道他们没这么多钱，她退了一步，洋狗不买了洋房也不建了。

只买三转一响彩礼新衣服新床新柜子，但她要自己买，折算成钱是900块钱。

“酒席的话，请常走动的亲戚和族里的长辈，最少三桌。对了，要去吃国营饭店的菜，太便宜我姨父他们吃不习惯。”

“300块钱差不多了，把钱给我我一起去订了，一共1200。”

听到还要去国营饭店摆席，陈卫东原本还想发作，但一听孔家也来，陈卫东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陈卫东和蒋柔柔的钱都让江虞搜刮走了，1200块钱只能李玉梅掏。

李玉梅一套拍大腿哭嚎行云流水，不过这招遇到江虞算是踢到铁板了，根本不吃。


看着江虞跟进了国营饭店一样点菜，关键婆婆和丈夫还一个比一个殷勤的样子，蒋柔柔有些反应不过来。

前几天不是还躺在床上难受到饭都不吃一口吗？

今天这是怎么了？

突然就想开了？

不过，她现在怀了他们老陈家的孙子，也该吃点好的补补了。

她刚坐下，江虞就冷不丁地看她。

“你也别闲着，厨房里还有二斤白面，去给我炒俩菜。”

菜刚端上桌，江虞就夹了一块鸡屁股。

李玉梅的脸色这才好看起来，还算有点自知之明，知道吃块屁股就行了。

江虞却把鸡屁股夹到狗盆里然后把一碟鸡挪到自己面前，两个流心蛋也夹到了碟子里。

“我都要改嫁了，这鸡是我对卫东的最后念想，我要单独给他告别。”

陈卫东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刚想发作，又猛地反应过来。

改嫁？她这是答应了？

三人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去了。

李玉梅想的是地里的活终于有人干了，家里的猪也有人喂了。

陈卫东则是高兴能享齐人之福了，哪个男人不想要左拥右抱的。

蒋柔柔嘴角也勾了起来，她答应了陈卫东让他兼祧两房，那陈卫东答应她的那件事就有着落了。

江虞不动声色地看着各怀鬼胎的三个，等着看憋的什么屁。

蒋柔柔看了一眼陈卫东，扯了扯陈卫东的袖子，眼抽风一样嗖嗖看过来。

果然，陈卫东放下了筷子，一点也不拐弯抹角。

“嫂子，你那个进厂工作的名额给柔柔吧。”

江虞啪嗒一下放下了筷子。

等到他们紧张得嗓子眼都快跳出来时，才终于开了口——

江虞下意识想骂他们想屁吃，可话又说回来，这样说就不好要钱了。

她现在穷得叮当响，浑身上下总共就九块五毛三。

一张大团结十块钱，她一张都凑不齐，只有十分之九张。

在陈家这三年惨过当咯咯哒，但凡兜里有两块钱都被拿去补贴家里了。

自己一条内裤挂三衣架都不舍得换新的，就这还给家里添了辆单车。

看得江虞占有欲都犯了，她现在觉得这个家的钱都是她的。

这个恶毒婆家，她掏定了！

她干脆道，“行，我答应了。”

陈卫东眉头一皱拉下脸，“嫂子，柔柔也是我们家的人，你就不能大度——什么？”

陈卫东话没说完，突然瞪大了眼睛。

啥？

她答应了？

三人都愣了会，他们都想好了轮番劝她的准备，说辞都准备了一套又一套。

李玉梅都准备拍大腿哭嚎了，往常只要她一拍大腿嚎，江虞指定听她的话。

她今天都还没拍呢，这就答应了？

蒋柔柔喜出望外，下意识就想给江虞夹菜，可肉菜都在江虞的碟子里呢。

她讪讪放下筷子，激动地握住江虞的手。

“嫂子，谢谢你，我很高兴你对我这么好，这个工作我一定会用心干的。”

江虞厌恶地收回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也笑着说。

“你应该谢的，还有，你高兴的太早了。”

说完，她竖起三根手指晃了晃。

蒋柔柔僵了一下，摸不着头脑，“嫂子，你这是？”

“数目啊。”

蠢蛋子，手指头都数不明白。

江虞掰着手指数给她看，“一北，二北，三北。”

蒋柔柔嘴角瞬间压了下来，脸也黑了，一点也笑不出来。

一旁的陈卫东和李玉梅也皱着眉，拉下了脸。

“大媳妇，你这是什么意思？”李玉梅拿出了婆婆的腔调。


做饭这事一向都是江虞做的，凭什么要她做？

没办法，只能陈卫东去做。

一进厨房，鸡没了，蛋也没了，就连白面都没了，家里米缸只剩下半碗米。

等从乡下回来再去领粮票买米吧，反正明天回乡下，那些亲戚巴结自己肯定会拿出好东西来。

半碗米煮了三碗米汤。

陈卫东有些不是滋味，以前这些都是江虞做的，江虞什么时候让他进过厨房过？

他总觉得，江虞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这种感觉让他没缘由地一慌。

他又转念一想，他现在是卫国，她还没习惯，等摆完酒就好了。

江虞从房间后，从饼干盒里掏出了之前剩下来的票据数了数。

粮票10天就到期，肉票15天到期，过期就不能用，就没攒下来。

但是布票还有80尺，铝制饭盒、搪瓷盆、手电筒、暖手瓶、麦乳精那些购买券还有几张。

最底下还有一张租赁合同，和屋主签的，还交了100的押金，刚好要到期了。

江虞将这些东西都收拾好了才躺下。

后半夜，听见很小声的一声开门声。

江虞起身，刚好看见窗户外一道黑影出了门。

奇怪？

这么晚了，她出去做什么？

江虞没多想，跟了上去，最后黑影环顾四周，进了一个巷子。

江虞悄悄贴在巷口，却听见了一个惊天秘密——

只见蒋柔柔鬼鬼祟祟地站在巷子里，她弟蒋天和她妈林桂芬跟个要债鬼一样问她要钱。

“我真的没钱了！钱都用来买江虞手里的工作了！”

“陈卫东已经答应和我领证了，江虞也答应让他兼祧两房了。”

“看在江虞面子上，孔家肯定不会对我们太差，有了孔家，就有了钱。

蒋柔柔不耐烦道，“到时候蒋天要娶什么媳妇娶不到？要建什么房子建不了？”

“江虞的姨父可是革委会一把手，到时候大姐的工作不也是一句话的事？等小妹长大了还能送她出洋留学呢！”

她是家里面的老二，老大姐姐是高中毕业，再没工作早晚也要下乡。

老三弟弟到了结婚的年龄，但是家里孩子多，根本没存下钱。

加上蒋天是唯一的带把茨菇，从小就不用干活，好吃懒做，谁愿意将女儿嫁给他？

要娶媳妇只能往远了找，远了的媳妇外嫁都要有楼房。

老四妹妹才八岁还小。

林桂芬生了四个孩子，老大是第一个孩子，稀罕，老三带把是个宝，老四又还小，蒋柔柔就是被吸血的。

她有时候真的很想问一句，她到底是不是蒋家亲生的？

她怎么就没江虞这死丫头命这么好！

孔家将没有血缘关系的江虞当成亲生女儿，林桂芬倒好，亲生女儿当做摇钱树。

但蒋天可不是陈卫东，被她三言两语就能糊弄过去。

他哼了一声，“二姐别忘了，死的是陈卫国，当初和江虞领证的是陈卫东，只要江虞一天还在，在陈卫东心里她一天都是大房。”

“还有，孔家把江虞当眼珠子疼，要是哪天让江虞知道了陈卫东没死，你还把她男人抢了，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蒋柔柔笑了一声，“你也太小瞧我了，我要是没点手段，陈卫东能娶我吗？”

“你放心好了，我给江虞报了下乡，等她一走，陈家就是我们说了算。”

“牡丹市寒天冻地的，那里又乱，没点关系寸步难行，离羊城山高皇帝远，江虞死在那里都没人知道”